方達明
我生的不是時候——上世紀(jì)60年代,一生下來就充分體會到饑餓的滋味——當(dāng)時全國的墻壁顏色皆鮮艷,貼著標(biāo)語紅彤彤的,但那些標(biāo)語只能提神,不能抵餓。
窗外的大海里就長蠔仔,可我們從來沒吃過——那是要上交給公家的。
那天聽父親給我們講蠔仔煎,權(quán)作畫餅充饑,我激動了很久。當(dāng)天我就在夢里發(fā)誓:哪天見到了真正的蠔仔煎,我要一口氣吃它一百盤!
上世紀(jì)80年代,我到漳州上學(xué),有一天無意中走到了中山公園的南門外。南門外是府埕,一片青石板鋪成的開闊地,也叫小吃街,全漳州的各種特色小吃一齊擠到了這里,擠得來來去去的人像大餅貼小餅。一問,小吃街最有名的小吃叫蠔仔煎。蠔仔煎!我差點當(dāng)場叫出聲來。原來,蠔仔煎就是雞蛋煎牡蠣,那個香!小半鍋豬油燒沸了,將拌好的雞蛋牡蠣倒下去,“嗤”——香味就上來了,看著一粒粒鮮美肥嫩的牡蠣在鍋里突突突地跳,我的胃一下蹦到嗓門口??墒?我是學(xué)生,學(xué)生窮啊。我把牙咬得咯噠噠地響,轉(zhuǎn)身進了新開的曉風(fēng)書店,掏出僅有的五塊錢,買了一本《邊城》。我對自己說,等畢業(yè)了,一定到府埕好好吃一盤蠔仔煎。
90年代中期,舊城改造,把小吃攤一巴掌掃了出去,另外在中醫(yī)院后門外找個空地蓋了一條要充分展現(xiàn)本地飲食文化精髓的新小吃街,店面整齊劃一,全部紅磚綠瓦。漳州的小吃從此散了魂,就像一群讓排炮轟了的麻雀。那年我?guī)е袨榍嗄旯媚锏暮⒆铀龐屨业搅诵碌男〕越?想共同品嘗一份蠔仔煎以便鞏固“革命感情”,不想只見到了一街的待售電器,只好互相望著對方的嘴巴傻笑。
上個月我閑來無事,與某新近下崗的兄弟在中山公園西門外的府埕的樹陰下泡茶。遠遠見一隊穿西裝扎領(lǐng)帶,鼻架金絲眼鏡的老頭跟著一個導(dǎo)游小姐在那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滿臉的失落好像丟了什么要緊東西,他們的手上都拎了一面小小的三角旗子,上寫:“桑梓情華僑省親團”。
不一會兒導(dǎo)游小姐搖著旗子叫走,沒想到其中的一位老人卻脫離了隊伍拄著拐杖晃到我的面前來,他說:“少年,蠔仔煎哪里去了?賣蠔仔煎的阿嬌哪里去了?”
他說的是閩南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