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 勝

我這匹在古道上飽喝西北風的瘦馬,被老總不經(jīng)意的一句話販賣給個女人?！拔铱磻撟屗丨?換個戲園子也許能唱出點新詞?！边@是人力資源部長學的原話。

在我妻子出車禍的一年后,我才從悲傷中走出來。這期間我一直告假,我那會展部長的位置總不能懸空,早另選調(diào)一個年輕人頂替了我。在公司老總們的辦公會上,有人提議讓我到新的環(huán)境中去分分心,老總立即贊成。人力資源部長說:“我就是這樣理解領導意圖的,把你老勞派到下面分公司去當副經(jīng)理,你也得理解我?！蔽抑肋@是公司為我打算,年齡一天比一天大,早點尋找退路吧。答應過后就后悔,人別老謙虛,一順從了就要倒霉。

我從大連的總部栽下來,就別擺譜了,坐大客報到吧。在某市的長途客運站上,分公司經(jīng)理秦瓊率領在家的員工到站上接,這種做法我倒是第一次遇到。用這個剛過四十歲的漂亮女人話說:“我與全體員工懷著真誠的敬意和熱烈地歡迎的態(tài)度為勞動副經(jīng)理的到來而干杯?！彼齽偘丫票e起卻放下了?！奥?老勞,你咋叫這個名?太樸實了吧?！蔽叶酥票ぶ鴤€兒地撞,一人一字地蹦著:“當農(nóng)民的老爸認為勞動是人天生的本分呵呵?！陛喌角丨倳r她把手一擋:“我和你不一樣,剛生下來時哭聲響,越哄越響。我爸說長大準不是個穩(wěn)當人,當個行俠仗義的綠林好漢也應當是秦瓊那樣的。為咱老秦家爭光干杯!”真碰上個咬尖的女人,叫個名字也爭斤論兩。

我早就聽人說過:秦瓊屬于朝天椒那一伙的,自命清高,眼皮向上,瞅著溫柔漂亮,內(nèi)心毒辣著呢!第二天早會上,秦瓊剛布置完工作便一個急轉變,鐵青著臉色發(fā)起了無名火:“……我早就說過不準你們過分親近,誰也不準在公司發(fā)展什么辦公室戀情。我不管真的假的,一旦好到一塊,互相包容,撒氣露風,營私舞弊,另立山頭,你們沒聽說過堡壘往往在內(nèi)部攻破嗎。這是鐵的紀律,誰如果違犯立馬給我走人!”

會議室里的人大眼瞪小眼,都盯著秦瓊的臉,能看出上面繡花了嗎。秦瓊眼睛盯著天棚,嘴角露出牙齒,這當口,誰敢反駁一定得挨她咬!

秦瓊訓完了,輪到我對會議做簡要總結。對前一段沒有重復,只說了我還沒有介入工作,今后在工作中一定要聽從秦瓊正經(jīng)理的安排,嚴格地當好副手。請大家支持,也請大家完全認真地執(zhí)行秦瓊正經(jīng)理的決定。然后宣布散會。我隨意一打聽,立馬有報信的:秦瓊講這番話確有所指。公司里新來個叫瞇瞇的女大學生,一眼就瞧上了綜合部長笨笨。白天老往他辦公室溜,晚上熬到黑要等笨笨一起走。可笨笨卻不能同她一起走,要開車送秦瓊。看見笨笨開走了車,瞇瞇才一步一跳地趕去坐公汽,像只快樂的小鳥飛回巢。我租的房子離單位不算太遠,每天上下班以步當車,在鍛煉之中還能思考問題。俗話說:虎落平陽有人欺。我人生地不熟地被發(fā)配來,到了人家的一畝三分地上,必須克制一下。今天看來是秦瓊賞我個下馬威,女人上來勁是一哭二鬧三上吊,我撩她嫌干嗎?我得維持她絕對的權威。曾經(jīng)讀過一篇《莫與女人做戲》的法國小說,曲里拐彎的事兒驚心動魄,時刻提醒我莫與女人接火。在公司里,我盡力看秦瓊的眼色行事,與大家打成一片,卑躬屈膝。有這幫小姑娘和小伙子的照顧,就是墮入了深井,也會有人扔下塊餅,不至于讓我立即餓死。經(jīng)過一個月的折騰我便如魚得水了。

萬沒想到,有一天卻惹禍上身了。

“老勞,你晚走一會兒,我有話跟你說?！毕掳鄷r,秦瓊到我辦公室,站在門口說。“好,經(jīng)理。我收拾一下東西?！蔽野寻帐昂?敲門進來,先給她倒了一杯水,然后坐在寫字臺對面的椅子上。我懂得規(guī)矩,我不是客人,不能坐在沙發(fā)上。從衛(wèi)生間回來的秦瓊疑惑地看了我一眼:“怎么坐下了?”我比她還疑惑:不坐我站著?秦瓊拎起包?！白甙??！蔽腋聵恰Ｆ綍r給她開車的笨笨讓她打發(fā)走了。秦瓊說:“上車說?！蔽抑缓蒙狭怂默F(xiàn)代王。秦瓊開著車一言不發(fā),車三繞兩拐駛進一個小巷子,停在一家小餐館門前。小店還真挺有幾分雅致。秦瓊說:“你陪我吃頓飯,要不都得回家現(xiàn)做?！蔽艺f:“我請你,”她立馬來了醋意:“這叫啥請客?”我只好隨意點了兩個菜。

秦瓊開始要了茶水,喝著喝著不知怎么要了啤酒。有她喝酒,就沒我的份了,喝也就喝了不到半瓶。秦瓊的酒功夫?qū)嵲谑遣?一瓶進肚舌頭就開始拌蒜了。本來說好不談公事,可她又把公司的事兒翻到桌面上了。

……老勞,實在對不起你,昨天總公司來電話想把你調(diào)走。叫我擋了。留在我身邊做副手屈大才了,可我離不開你。這些日子我才發(fā)現(xiàn),這么多的業(yè)務工作沒你能支得開套嗎?我一個女人勢單力薄呵……一不留神她咋把眼圈抹紅了。

“……可有話我得說,論年齡你是我大哥,在單位說話應該比我有分量,你不能寵著他們。我不好管的,你得幫我說。有時你不說,我倒沒有底氣,在你面前總像是裝的……”

“你是一家之主,我是個配牌的混兒。”我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拔也皇遣幌胝f,說輕了說重了?滿屋子都是你當初創(chuàng)業(yè)招安進來的嫡系,我撩個不知輕重,那是惹眾怒,打狗還要看主人呢?哈哈哈……”我使出渾身解數(shù)把氣氛搞活躍了。其實這番話是捧著她聊。女人嗎,喜歡聽也需要聽好話。秦瓊的臉上頓時燃起燦爛的光焰。

不聽勸阻,非要喝酒的秦瓊一出餐廳,就邁開熊瞎子步了。秦瓊是不行了,這樣開車讓交警逮著不僅是交罰款的事了。我抓過車鑰匙,把她塞進車門。我在街上轉了半天,都不知把秦瓊送到何處為好。她歪在坐椅上,問她住在哪兒就是不吭聲,不知是否裝的。我想打電話招來公司的小丫頭們幫忙,又怕她當著她們的面出丑,后果更嚴重。后來心一橫還是拉我那兒吧。一進屋我就扒了她——一雙鞋。一被扔到床上,她就呼呼地睡得好香,不怕我有何非分之想。我也相信自己的定力十足,守著一盞孤燈,趴在桌子上熬了一宿。到了天亮,秦瓊醒了,見到身處異境感到驚詫,問了一句:“昨晚我喝得相當多嗎?”我說:“沒有到相當?shù)某潭?就是有些不醒。所以把你拉這兒來了?！鼻丨偟淖旖欠撼鰩捉z苦笑。又說了一句:“下次不敢了。我得回家?！蔽艺f:“上班還早呢,就在這兒吃早飯吧。然后一起走?！鼻丨傉f:“你不懂。女人不能沒換衣服就上班,人家一看我還是昨天的那套打扮紋絲不動,就知道我昨晚沒回家!”

第二天,我連夜起草的《員工要約》上了墻。大都是使用公物后要歸還到原位置,同事之間借東西(包括錢)要還,抽煙的不準把煙蒂按進花盆里,同事見面要互相打招呼……雖然都是小事兒,可見大精神呢。

我是記牢靠了那晚談話的余震,以證明我不是他們一伙的。我真得殺殺這幫小孩的威風了,平時都讓秦瓊寵壞了,沒大沒小的,抓著好臉就蹬上鼻子,拿事兒不當事兒。這天在秦瓊布置完工作后,我咳嗽了一聲,我說我說幾句。那幾個女孩還敢用嘴撇我。我環(huán)視了大家直到把他們都瞅愣了神。我說:“我到公司時間不算太長,原來不了解情況,不應該瞎說?，F(xiàn)在是了解了一些,看到了一些,不得不說了。多也不說,我就講一條——工作紀律。我們是一個團隊,要講職業(yè)精神,我知道大家的工作很累,有時把業(yè)余時間都搭上了,不能因為這一點就把正工當成副工干。我說那誰,本來是讓你去聯(lián)系客戶,結果你回來說趕上人家開緊急會,中間退出來,你退哪兒啦?半道把頭型換了,就你那頭連燙帶焗不得倆仨小時。還有那誰誰,穿短裙露胸脯,光著腳丫子穿鞋怎么去見客戶,你文明還是他禮貌?更有那誰誰誰……”我一連串點了好幾個大問題,干凈利落,點得犯毛病的盯著地板。對面的秦瓊頻頻點頭。

中午吃飯時沒有了平時談笑風生的氣氛,我一進餐廳就像狼竄進了羊圈,一群羊都規(guī)規(guī)矩矩了。離老遠就見到我常坐的位置上已經(jīng)擺好了飯菜,不知誰把幾片肉蓋在盛滿飯的碗上,看來上午會上的訓話真是好使,馬上就有人溜須拍馬了。我坐下來拿起筷子,往嘴里夾了一口飯,那邊不知誰用嗓子哼了一聲,誰缺少修養(yǎng),吃飯時的毛病還真多。我一低頭那邊就有人哼一聲,分明是挑釁,對上午的批評不滿是咋地?我就抬著頭吃飯,也不瞅碗里面,有什么就往嘴里隨便夾,我看你們誰再哼一聲。隨著對面的又一聲咳嗽,我夾進嘴里的飯菜也發(fā)出一聲脆響。怎么咬了舌頭?瞬間是火辣辣的疼痛。我把這口飯強咽下去,這是規(guī)矩加禮貌。眼珠往下一瞅,碗里埋著十多個青綠色的小辣椒!

滿屋子里的人立即狂笑不止,想要把頂棚掀開。就聽著飯碗呵盤子呵筷子呵湯匙呵掉在桌子上地上的聲音。這飯沒法吃了!

辦伙食的郝大姐急忙跑過來:“看看,一眼沒照顧到就出亂子!我早晨買的一罐小辣椒,剛擺進柜櫥里就不見了,還以為讓誰特意藏了!真有得意這口辣的。怎么都埋在你碗里。誰干的?”她邊說也邊笑,跑進廚房倒了一杯開水遞給我。

秦瓊進來見大家狂笑不止,摸不著頭腦。聽過郝大姐的陳述,她也大笑起來,一把奪去我手上的水杯?！昂人缓檬?給他個饅頭把嘴唇嗓子眼蹭一蹭?！焙麓蠼氵€有工夫攤開手說:“今天沒饅頭?！薄坝猩?” “都在桌上呢,再不就是蔬菜了?！?“給他個生茄子!”屋里的人更是笑作一團……

“……老勞,你別往心里去,這就是我公司的風格,這不是工作時間,是業(yè)余……有一段時間沒有整人了,這幫丫頭小心眼,整天想的就是報復。哈哈哈……”秦瓊邊說邊笑,一會兒就控制不住了,也弄得前仰后合。

“誰也不準上網(wǎng)聊天!實在閑得無聊,在線打游戲看電影都行,紅的黃的你隨便看,不歸我管,成年人了嗎。就是不準聊天。誰再聊罰誰款,你們也別告我狀,別以為公司條例沒這條,我沒這權利,咱們動私刑,罰了錢扔伙食費里。”外屋里響起秦瓊嚴厲的訓斥聲。今兒個又刮什么風了?

她一走,屋里的人才來了精神,七嘴八舌地泄私憤:“不準聊天就不聊天了,聊不著拿咱們?nèi)鰵?永遠去不掉那塊心病!” “別搞人身攻擊,領導不讓你聊,你就不聊唄!” “咋拉?你不知道!她前夫就是讓人家聊走的?！?“哇,真實案例,這才叫酷!” “女人不能單身,沒男人滋潤著,容易老,一老就變態(tài)!”我推開房門,把手指豎在嘴唇上,沒等我發(fā)出“噓”聲,兔子們立即散去了。

公司的業(yè)務要得到擴展,光憑傳統(tǒng)的辦法跟不上形勢的需要。在公司的業(yè)務會上,我主張全面出擊,投放幾枚重磅炸彈。現(xiàn)在的網(wǎng)上信息太快。已經(jīng)成為亞文化,主流面向文化人和青年人。我領著幾個年輕人開發(fā)公司網(wǎng)站,大家一有空就練上一手。把公司的業(yè)務發(fā)送到相關客戶的信箱里。又展開了網(wǎng)上實名調(diào)查,組織聯(lián)誼會,對高端客戶定期網(wǎng)上訪問等……當然前期是地下行動。針對秦瓊的疑惑和顧慮,大有搞成了再叫她驚喜一場的意思。

秦瓊這幾天總是把瞇瞇叫到她的辦公室,兩個人插上門密謀。等瞇瞇從屋里出來,總有人打探。臨到這時,瞇瞇的脖頸挺直,擺出一股趾高氣揚的勁頭。這天瞇瞇又從秦瓊辦公室出來,與我擦肩而過時,嘴里嘟囔了一句:有好戲瞧了。那天中午,這些小姑娘敲開我的辦公室,貼在門口用手指一勾,把我叫到她們的辦公室。她們異口同聲說送我一件禮物。我說:“不逢年過節(jié),你們窮大方個啥。”她們說:“勞副經(jīng)理,這禮物非同小可,您得感恩不盡。也就是我們惦記您吧?！痹捳f著有人打開電腦的一個網(wǎng)頁。只見網(wǎng)頁上跳出我的照片和我的簡歷。這是一個征婚網(wǎng)站。我當時看愣了。你們怎么整的?她們說我們想了好幾天了,您看勞副經(jīng)理,您的簡歷是似像非像,寫的全是實話,又不是精確的事實。您這張照片是我們上次旅游時拍的,背景換了,大逆光,就是為了讓認識您的人認不出是您。您修改個密碼就從中搜索吧,沒準網(wǎng)條大魚呢!我連說謝謝了。剛返回到走廊,身后立即炸窩了。不是我有偷聽癖,是那幫年輕人說話太不顧忌了:“就咱這倆頭兒,一雌一雄,一剛一柔,貓鼠狹路相逢,一出好戲要演了——勞動戰(zhàn)秦瓊!”我扒開個門縫,頭沒露聲音先到了:“呀呔,誰如此大膽,竟敢胡言亂語!”屋里一靜,掉根針都能聽到。突然,一聲細嗓如絲般抽出:“你不打來她不管飯!”哈哈哈!屋里頓時笑炸了鍋!

晚上閑著無事,我開始大膽地瀏覽征婚網(wǎng)站。我的原則是看誰來訪問我,決不主動出擊。其實我并沒有放出風去,如果要找愛人的話,身邊彩裙如云,恐怕應接不暇。一上網(wǎng)我才發(fā)現(xiàn)單身女人真多。還都是“白骨精”級的。這種女人自視自己的能力,不忍氣吞聲,經(jīng)濟上也獨立,不需要寄人籬下。說得不客氣點,膽敢無視家庭的重要性,而寄以希望的丈夫也要是社會名流。網(wǎng)上的女人們是出墻招搖的紅杏也好,是拉扯褲腳惹人眼熱的原野花枝也罷,主動叩門的還不少。由于征友范圍預先做了一些限制,來的人年齡大體相當。我不厭其煩地翻閱她們的檔案。一個個寫得燦爛炫目,用語言把自己打扮得光彩照人,樸素無華的清純淡雅的華麗高傲的都粉抹登場。不認識的女人發(fā)過來的信有時一天達到三四封,或要求進入即時通訊,但得知我僅在一家快遞公司做門衛(wèi)收發(fā)的職業(yè)(騙人的把戲),大多悄然退場了。凡是尋找有一定經(jīng)濟基礎幫助創(chuàng)業(yè)的一概不回;快到徐娘的年齡仍然喜愛文學和陶醉詩歌的一概不應;把自己俏扮得花般美麗鐘情旅游的懸得太高的一概避讓。反正不能光可憐她們,這期間虛虛實實的唇槍舌劍的故事太多,暫且不表。有一天,突然殺進來一個陌生人物,只是一條信息:今晚從二十點到二十二點每個整點即時通訊上見面。務必遵守!命令式的語言讓我產(chǎn)生了深厚的興趣。我看到這條信息時是晚八點鐘,對方?jīng)]出現(xiàn)。我便在網(wǎng)頁間遨游,等到晚九點,突然在窗口出現(xiàn)了她的信息。我先是不客氣地說:你晚上八時沒有來。對方說:不對,我上了,只等了你一分鐘。你不準時我就走。看來對方不是個善茬子。對方說:你的如果愿意,我們交往的誠實,虛晃一槍的不要(日本人嗎)。我說:愿意。對方說:為了一心一意地將我們的交往進行下去,這期間暫停與他人的交往行嗎?我能做到(這也太霸道了一點)。我不示弱地說:我也能做到。對方說:我們網(wǎng)戀不戀戰(zhàn)。每晚談話半小時,你守時嗎?我說:守!對方說:好,現(xiàn)在開始計時,你先回答的問題!

與未謀面的神秘的古怪的對方交往,得小心謹慎地回答她提出各式各樣的問題。我曾經(jīng)問過對方一次:你干嘛要與我交往?對方說:你很神秘,從不露骨,從不糾纏,從不越軌……我說:作為一個老男人,還有啥想法呵。對方莫名其妙說了一句:你們男人的年齡就是個優(yōu)勢!我問:你的年齡呢?對方說:也就四十出頭吧。還有你這照片怎么這么眼熟。我說:天底下像我這種毫無個性的平常人太多了。那你怎么沒有照片?對方說:你放心,我的形象很好呵,貨真價實。有一天要是兌現(xiàn)了準保你滿意。我說:你做買賣呢!對方說:就是就是哈哈哈……

我曾經(jīng)問過:什么職業(yè)?對方立即答道:衣領是白的。我問那行?對方說:非義務性經(jīng)營機構。我問職務?對方說:插班生班主任。再細套不說。有一天對方說:不能總靠電腦對話,你到底是男是女也得整明白。我看這樣好不好,咱倆不用視頻,也不用語音。你用一部手機,我用一部手機。都買個新卡,專線聯(lián)絡,時間仍在八點整,不上網(wǎng)時,每晚通話十分鐘,最多十分鐘。不耽誤工作休息和在外應酬。咱們先增進了解不談感情(這是什么邏輯?)。我說:是的,是得整明白。對方說:對,整個明明白白。接頭暗號,我叫明明,你叫白白。我說:這個名字太俗,是否改一下?對方說:不改。咱倆別爭了,我小,我叫明明。這白白就落到我頭上了。這白白是十三不靠。說不定哪天真被她拜拜了。突然屏幕上出現(xiàn)一行字:不能叫白白!改叫暗暗!一正一反。我說:還是白白吧,順口,字也好打。

我們發(fā)展到手機交往了,每到不上網(wǎng)的晚上都能聽到甜美的女聲,一個叫明明的對方確是一個成熟的女人了。一個多月后,有一天明明說:咱們該到見面時候了吧。我說:既然你要見面也可,明天我爭取到你那兒出差,應該有件送到四方酒店,就在酒店見吧。我西服口袋上別支派克金筆,你如果沒看上我,你不用打招呼,扭頭就走也不遲。明明說:可以,不見不散!在網(wǎng)上撒謊的最大好處是她絕對看不到我臉紅。

那天我進了酒店大堂,卻意外地遇到了上司。她收拾得格外光鮮,春風滿面地先說:“我開個午餐會。你呢?” “我……我到這兒看一個外地來的人?！?“是客戶嗎,還是女朋友?” “不、不、不……”我學起了布谷鳥叫?！芭笥丫团笥褑h,請她吃頓飯,帶她逛逛風景,別怕花錢。老大不小的。哎,飯錢我給你報?！迸R上電梯前她竟然拍了我一下肩膀?！霸趺礇]買束花,小氣鬼!”秦瓊上了電梯,我沒有敢隨后跟上去,而是照著秦瓊的吩咐真跑出大堂買來一束花?？Х葟d在五樓,我按差了一層,我從電梯里出來,見是大餐廳,又順著樓梯爬上去。走到一半時正巧遇到秦瓊從樓梯上下來,沒等我打招呼,她先說這會又不開了。接著嘟囔了一句:說話不算數(shù)的東西。轉過話頭又沖我來了,“老勞,你鍛煉的都不是個地方,有電梯不坐,差這么一會兒了?？醋叩脻M臉是汗,擦干凈了,別讓人笑咱不利整?！闭f著她從包里掏出一包紙巾,抽出一張伸手就給我擦了,她越擦,我的鼻子尖越冒汗。秦瓊沿著樓梯走下去,看她沉重的腳步一定是滿肚子不高興。還說我,你不是有電梯也不坐嗎。

我三步并作兩步地登上那半截樓梯,咖啡廳里的客人不多,沒一個女人。我還挺耐心地找個座位坐下來。從皮包里掏出金筆擺在桌上,再看一眼手表,已經(jīng)過了約定的時間有半點鐘了。這事兒鬧的!說不定人家早來了,見我不守信用一氣之下走了?要不是還沒來?有服務生過來問:“先生想用點什么?”我說:先來杯白水,還有客人一會到。服務生很快遞來白水。“這是免費的?！彼芸蜌獾卣f:“先生請用?？腿藖砹四形??！彪S手遞上了茶點譜。我就喝著一杯白水等了半個小時,心里這個火呵。我約了人家,怎么把人甩了。要不是秦瓊用花兒攪局。哪能弄出這個結果!那天晚上我們在網(wǎng)上碰面時都解釋了半天。重新約好下周見,一定會碰上的。我兩三表示:下周末我再專程來一趟。

周四下班前,秦瓊推開我辦公室門,站在門外說:“老勞,總部通知開會。”她的臉色有些不悅?！吧稌r候,在哪兒?” “總部選個地兒,明天晚上到大后天上午。”我習慣地翻動一下桌子上的臺歷。這可是周六到周日兩整天呵。抬頭再看她的臉色,已經(jīng)從嗔怒轉到憂愁。想必這回有大事脫不了身?！霸俨晃姨婺闳?”她讓替最好,我順便回家看看。“你也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偨?jīng)理親自打電話讓我們倆都參加。一個也不能少?！?“那就去唄。開會還不好,老熟人又能見面了?！彼晌乙谎?“像個小媳婦似的,就是聽話?！蔽彝らT而去的背影。真想說:你好,沒人惦記的小老太婆!你鬧心,我比你還鬧心。

回公寓的路上意外地在規(guī)定時間外專用電話響了,我急忙打開,又是甜甜的聲音:“實在對不起,這周末不能等你了,要到大連去……” “熱烈歡迎到我家來做客,我把票退了就是了?！蔽覍W成撒謊脫口秀了。突然,她用懷疑的口吻說:“你說你是快遞公司的,背包跑業(yè)務,你咋穿西服?” “是呵……我們公司要求員工注重形象。再說衣冠不整,大賓館也不讓進呵?！?“你一個管收發(fā)的門衛(wèi)還用派克鋼筆?” “是呵,派克筆好使呵,留給客人簽字用。再說我那筆是假的……”她有一點激動地說:“反正你是隱藏暗處的可疑分子,到了你那兒,咱們見一面就得分曉了……”

這次出門沒有開轎車,做事細心干凈的瞇瞇幫助笨笨把商務車送去洗干凈,罩上了新椅套。我又在車上放好紙巾盒、濕毛巾,在后座上擺好靠枕和毛毯。秦瓊上車前把大手提包放在后座上,卻提著小手袋一拉前車門坐在我旁邊。她換上了一套白色的裙子,戴上了太陽鏡,精神地減去三歲。心情看來好極了,她伸手拍了我一下胳膊,笑呵呵地說:”司長,我讓你拐了。”我嚇了一大跳,她咋變成了另外一個人。路上她削了一個蘋果遞過來,我說:車多,倒不開手。她用刀尖叉了一塊伸到我的嘴邊,旁邊有兩輛超高超寬的大貨車并排占著道,我盯著前方的道路,小心翼翼地點著剎車。她盯著我的嘴,不經(jīng)意間向我這邊靠過來。那把刀要是豁了我的嘴唇,公司那幫小丫頭還不得笑我:跟兔子親嘴了!

車子上了沈大高速路跑了有一陣子,她還沒有告訴我會議地址在哪兒。在三十里鋪車進了生活區(qū)。出門最好不帶女人,事多,還得替她們想著,等進了市區(qū)想方便就更困難了。秦瓊下車去了衛(wèi)生間,我洗了一塊抹布擦了車窗。秦瓊出來后拉開了車后門,這回到后面坐了。我一邊整理儀表上的東西,一邊自言自語道:“今天又住星海大廈了?！?/p>

“哪可不一定。到了收費站口,綜合部派車等著呢。開啥會神神秘秘的?！彼诤笞涎a好妝,收拾好包說了一句:“開車”!白骨精又顯形了。一會兒,她那莊重干練的形象又會出現(xiàn)在公司的一批精英面前。

公司利用周末召開工作會議,讓所有分公司的經(jīng)理們都帶了配偶。用老總的話說是強制性度假。帶女人出門無論到那兒,最好安排一次購物。說白了就是逛街。晚餐會上,正敬著酒呢,我悄悄說了一句:“好了吧,要去搜街了!” “對!”秦瓊把酒杯換著個地一碰,就算敬完了。瞅準了一個機會,抬腿就撤了。到了大商場,她把我領到老公寄存處,有幾個男人在里面悠閑地看書。我說:“我是來陪你逛街的,愿效犬馬之勞?！鼻丨倶妨?一把拉著我的手,趕忙上了電梯。我第一次見到秦瓊春光浪漫的樣子。有啥愁事兒,對女人來說逛街療法真見效。

要出大廳的時候,我拎著幾個紙袋落在后面。正巧我的電話響了,我急忙打開。“白白嗎?我到大連了。”我說:“到了好,在賓館住下了?！蹦沁呎f:“住下了,這會兒出來逛街哪?！?“呵呵,太抱歉了,我不能陪你逛,你好好逛。記住,星期天上午在老虎灘上見……”遠遠地看見秦瓊等在大門口打電話,我急忙關機攆上來。

會議安排了國際經(jīng)濟講座,休息時我去方便一下。要出衛(wèi)生間時,碰上了總經(jīng)理進來。我點過頭就要往外走?？偨?jīng)理喊我:“老勞,你等一下?；厝ブ蟀压ぷ髡硪幌?過個月八的把你調(diào)回總部來,任信息開發(fā)部長。這么長時間讓你在下面當一個副手委屈你了?！?“那派誰去跟小秦搭架子?！?“小秦也調(diào)來。任總公司的人力資源部長,一個單身女人太辛苦。聽說在那兒她老欺負你,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都是讓沒男人鬧的。這兒城市大,優(yōu)秀男人也多,好讓她成個家?！?“是我和她沒配合好嗎?” “想哪兒去了,當初把你派那去就是為了照顧她,要是派了個生瓜蛋子去,一是怕配合不好攪了局,二是怕再吃了她豆腐,她畢竟是個女人。你們一個丟了鉆石的王老五,一個被水澆滅的情種。小秦放心,我更放心。調(diào)動的事兒別對她說,你知道就行了,等著下文。”就在衛(wèi)生間里,總經(jīng)理和手下的密談在一潑尿的工夫就結束了。這辦事效率還不高?

吃過中午飯,秦瓊對我說:“明天我要用一上午車,下午才能往回走。你哪兒也不能動,公司的幾個副總專門找你談話。記著,把咱公司近期的設想好好地匯報一下,別讓他們小瞧咱了。那些方案都帶來了嗎?” “帶了?！蔽艺乐?忽然轉回味來,壞了!得趕忙想招。不讓我走,就讓明明來吧。我揣著數(shù)碼相機跑到院門口和院子里照了一通,然后又溜回來。整個一下午聽老總們輪番做報告,心不在焉,筆記寫著寫著有時就畫龍了。

晚間又是盛大的酒會。我借著敬酒的機會問秦瓊今晚還逛街嗎?她搖了搖頭?！斑@酒喝完就太晚了,早點休息吧?！闭形乙?我準備把改變計劃的情報發(fā)出去之后再回家看一看。我對秦瓊說:“我今天晚上不在這兒住了。明天早上再回來。”秦瓊說:“那好吧,你喝了酒不能開車回去,打車走吧。別忘記明天的事兒……”喝得差不多時,我告辭了,回到房間一邊收拾東西一邊打電話。哪邊真接了?！巴砩虾?我是白白,我明天上午去不了,你到我這兒來?！?“去哪兒?”明明有些焦急地。“濱海假日酒店。” “不行?！?“怎么不行?” “那兒有人認識我?！?“我這兒也有人認識我,我給你安排一條進門的路線:你進了大門,一直往后院走,在楓樹林里有一個亭子,像《音樂之聲》電影中的亭子……” “什么樣的亭子?那里面可有好幾個亭子呀……” “我中午把照片發(fā)你信箱里了,你沒看見?” “我看啥……”電話突然掉線了,糟糕!卡錢花光了,這幾天忙得忘充值了!我立即把電腦打開,連上線,登錄網(wǎng)頁,便有人敲房門,是秦瓊急促的喊聲。“老勞,老勞,你先別走?？彀压P記本借我!”我拉開門,秦瓊披散著長發(fā),兩只手緊緊地攏著長長的淺米色睡衣領,也不露出一丁點兒胸脯。“不好意思,老勞,把你筆記本借我。我急用!”

“OK!” 我后退兩步,從寫字臺上抓起筆記本遞給她,翻開用紅絲繩隔開的一頁。下午老總的講話都在上面記著呢。她忙推回來?！安皇枪P記本,是便攜電腦!?！蔽矣行┚o張,用身子擋住門,網(wǎng)頁還掛著呢。“我正用呢?！闭媾滤J進來,那事兒就露餡了。 “我急用!”她緊跺著腳?！半姵貨]電了,插著電源呢,不能搬走。”我又撒了個大謊?！昂?你上網(wǎng)哪,太好了,那就在這兒用,就一小會兒?！蔽业谝淮慰匆娝樇t得像一對熟透的大蘋果。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我一不留神,她頭一低順著我的腋下鉆進屋里,又回手把我推出來?！皩Σ黄鹄蟿?這事兒保密?！蔽冶绘i在外面。靠在門上,心里正捉摸秦瓊有啥不可告人的秘密?忽聽屋里一聲驚叫,我忙回身,難道屋子里有耗子?“怎么是你,白白?大壞蛋!真能裝神弄鬼……”門一響,我本能地鉆進走廊上的衛(wèi)生間,她的身影從門縫露出來,看一眼走廊又縮回去。我心驚膽戰(zhàn)地站在衛(wèi)生間里,心里想就在這里熬一宿吧,躲過了初一再核計十五的事兒。她膽再大還敢進男衛(wèi)生間綁架我?一會兒響起了幾下輕輕的敲門聲,接著是一個女人啞著嗓子低低的聲音:“勞動,你給我從里面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