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忠良

美國來的杰姆老師臉上總帶著快樂的笑容。我喜歡叫他“杰姆大叔”,是因為他的親和力,就像是風靡世界的“麥當勞叔叔”或是“肯德基”桑德斯上校。

“杰姆大叔”似乎就沒有苦悶煩心的事。好事他樂,壞事他也樂。

話說那一日,我作為惟一的中國老師負責接杰姆老師和60多名美國學生從北京到西安訪問。當我們來到西安賓館,大家拿起刀叉正要吃晚飯的時候,杰姆老師突然站起來,笑著沖大家說:“我要告訴大家一個好消息。”

聽他這么一說,美國學生都停止吃飯,抬頭望著杰姆老師。只見他滿面春風地說:“我的大皮包丟了,剛才我好像是把皮包丟在飛機上啦!”所有的人都笑了。這算什么好消息?幾個美國學生一邊笑一邊喊:“好樣的,你干得很不錯!”“你再想想吧,還有沒有丟別的東西?”此時飯廳里一片大笑聲。

我的腦子里只有“嗡”的一聲。我知道大皮包里裝著全團學生活動的資料、公文、證件、邀請信函等許多東西。要是真丟了,那可真是糟透啦!

只聽杰姆老師又笑著說:“我是真的把皮包丟了,包括證件。我非常想提醒你們,大家千萬別把包丟在餐廳或者汽車上,這次就是因為我忘記提醒自己了,所以才犯了一個大錯誤。”

“杰姆,你太有趣了……”餐廳里又爆發(fā)出一陣陣笑聲?！胺判陌?我們的包丟不了!”“你還是趕緊找你的皮包吧!”議論聲此起彼伏,美國學生的回應把杰姆老師也逗樂了。

此時我心里很窩火,不明白丟了皮包怎么能不著急想辦法去找,反而有閑工夫和學生一起貧嘴。這是什么心態(tài)呀?

片刻之后,杰姆老師才和我一起商議如何去找皮包。不停地解釋和咨詢,弄得我口干舌燥,滿頭流汗。可是,杰姆老師卻依然不慌不忙地笑著同我說話。

我問杰姆老師:“你丟了皮包,怎么看著反而好像很輕松、很快樂?”

杰姆老師說:“一個出色的教師,他的一句話、一個舉動都會影響學生的情緒。丟了東西是一件不高興的事,但卻是無法改變的事實。況且是我自己遺忘的,怪不到別人,不應該把不高興轉(zhuǎn)嫁至別人身上。心情輕松可能就會想出辦法。另外,我首先想到的是,提醒我的學生不要再丟東西了。”聽了他的話,我恍悟世界上還可以有另外一種活法,快樂地解決自己遇到的災難,并且做到快速提醒他人“止損”。

第二天中午,航空公司還真的將杰姆老師的皮包送來了,這個事故總算有了一個有驚無險的結(jié)局?？山酉聛淼脑庥鼍陀煮@又險了。

兩天之后,我們從西安飛往上海,起飛一個小時之后,飛機突然顛簸起來,接著就聽見喇叭里傳出一連串緊急通知:“先生們,女士們,飛機遇到雷雨,請您迅速系好安全帶,在座位上坐好。”好幾個美國學生還在繼續(xù)走動,有的身子斜靠在椅背上,有的把腿高高地放在飛機的壁艙板上,似乎并不懼怕。

過了幾分鐘,飛機開始劇烈顛簸,并且急劇下降。機艙外滾滾黑云上下翻卷,雷聲轟鳴。飛機好像是一頭扎進了黑洞,整個機艙瞬間暗了下來。

此時,廣播里傳來陌生粗重的男聲,急切而深沉:“各位旅客,我是機長,飛機遇到雷雨,需要緊急迫降,現(xiàn)在請大家做好應急準備!安全帶……氧氣罩……”機長的話講得很急促,我下意識地把手伸到兜里去掏筆,而友鄰座位已經(jīng)有人在飛速寫著什么……

緊急關(guān)頭,我驚奇地看見杰姆老師若無其事地聽著耳機里的音樂,旁邊幾個美國學生居然伸長腦袋,手把窗舷向外看,有的還站立起來,興奮地叫著“真快呀”、“穿到云里啦”,甚至還有一個學生舉著照相機在搶拍。我嘆為觀止,這可真是有什么樣的老師就有什么樣的學生呀!

也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飛機突然不顛簸了,窗舷也變得亮了起來,美國學生率先歡呼:“落下來了!”“哇賽!”“綠地!”“下雨啦!”我看見飛機向著一大片綠色的草地沖了過去,意識到我們可能是迫降成功了。機艙里又傳來空中小姐溫柔的聲音:“飛機著陸了,我們要在雷雨過后才能起飛,請乘客下飛機?！?/p>

機艙里又傳來杰姆老師爽朗的笑聲:“我告訴大家一個好消息?！痹捯魟偮?好幾個美國學生就喊道:“我的皮包又丟了!”大家在一片笑聲里走下飛機,可我卻笑不出來。這是一次真的生死劫難,我甚至已經(jīng)寫了一半遺囑……

我驚魂未定地走出機艙,又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飛機下面站著的竟然是荷槍實彈的軍人,一個機場工作人員也沒有。

杰姆老師正在微笑著同中國軍人說:“Hi!”但中國軍人神情極其嚴肅。一個美國學生舉起照相機想拍照,立刻被中國軍人用手擋住,要收繳相機。我立即示意美國學生這里是軍事禁區(qū),不能拍照,接著同軍人交涉。

這時,飛機上的其他中國乘客都跟隨著航空公司的工作人員走進了軍用機場,惟獨留下了我和這60多個美國師生在跑道上等候。

飛機遇到雷雨迫降到這里,美國客人也要同中國乘客一樣進入機場里面去找食品,可是軍人還是一句話:“外國人不許進入!”

我平生第一次近距離面對荷槍實彈的警衛(wèi)戰(zhàn)士。杰姆老師雖然不樂了,但還是面帶微笑。他對我說:“你可以全權(quán)代表我們安排一切?！甭犃怂脑?我感到一種安慰和責任。

突然,有一個美國學生笑盈盈地把我的箱子拉到我面前。他瘦瘦小小的,一只手是小手,胳膊又短又細,是殘疾孩子。他大約觀察到我一直在忙著交涉,沒有注意到自己的行李吧。他的臉上清楚地掛著平和的笑容,讓人覺得很舒服。

過了很長時間,軍人仍然不放行。杰姆老師一直微笑著穩(wěn)穩(wěn)地站在那里,一點兒也不著急,頗有大將風度。美國學生沒有一個亂跑和亂喊、亂叫,也靜靜站立在杰姆老師的旁邊,非常鎮(zhèn)定、耐心。

通過和部隊首長的直接溝通,首長決定臨時破例把美國老師和學生接到軍用機場的食堂吃飯,然后再聯(lián)系住的地方,不過,要求所有的照相器材都無條件收進包里。片刻后,一輛迷彩卡車把我和美國師生接進軍事禁區(qū)。我對杰姆老師說:“今天真是太不順了?！笨伤麉s微笑著說:“沒關(guān)系,無法抗拒的原因,你做得很好!非常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