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們

人咬狗才是新聞

看見許守年的時候，他正在咬自己懷里的一只貴賓狗。

其實我不是故意看見的，只是我一直覺得，男人應(yīng)該養(yǎng)一只大狗，不是哈士奇也應(yīng)該是拉布拉多，至少也是斑點，這樣牽到街上才倍兒有面子。所以當(dāng)許守年這么魁梧的身軀抱著一只這么嬌小的狗路過我身邊時，我還是忍不住回頭多看了兩眼。

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這么戲劇性的一幕就被我看見了。

許守年抓著貴賓的前爪使勁地咬，貴賓穿著一件米黃色帶帽羽絨服，用水汪汪的大眼睛望著他，動也不動，尾巴還使勁地?fù)u個不停。

在遙遠的大學(xué)時代，我作為一名優(yōu)秀的新聞專業(yè)的學(xué)生。深刻地記著一句話。

那是一個陽光燦爛的下午，我們頭發(fā)花白的系主任站在講臺上，日光燈溫暖地照在他的身上，風(fēng)扇和煦地拂動著他的小胡子，他清了清嗓子，然后鄭重其事地在黑板上寫下了“十四字箴言”：

狗咬人不是新聞，人咬狗才是新聞。

用主任的話說就是，人不會無緣無故咬狗，所以其中一定有新聞可挖，以此類推，人咬貓，人咬雞，人咬豬，人咬馬，都是新聞。

大冬天大晚上大男人大叫

在遇見許守年之前，我一直覺得“人咬狗”是個神話。

我看見過人咬人，當(dāng)然你也可以把它文藝地稱作“接吻”，也看見過人咬蘋果，或者是人咬木頭，但是我從來沒看見過人咬狗。

除非是一盤香噴噴的狗肉。

可是我忘了，大千世界，無奇不有，天上能掉錢，母豬能上樹，公雞會下蛋，狗媽媽可以喂貓崽，蚯蚓還可以雌雄同體。

為什么人就不能咬狗呢?

所謂初出茅廬不怕虎，初出記者不怕人咬狗，我沖上去一把搶過貴賓，我說先生你好，你姓甚名誰，打從哪來，現(xiàn)住何處，家有幾口人，為何在街上公然咬狗，你可知這違反了愛護動物法。就算你沒咬傷小狗，咬掉它的毛毛也是不對的；就算你沒皎掉它的毛毛，這次行為也會對它的精神造成一定的打擊，使它患上憂郁癥。

于是，在那個大冬天的大晚上，我第一次看見一個大男人淚眼婆娑地對著我大叫：“還我狗來!”

患憂郁癥的男子

許守年說，我有憂郁癥。

所以我把貴賓乖乖地還給了他，經(jīng)驗告訴我，寧可惹一條患有憂郁癥的狗也不要惹一個患有憂郁癥的男人。

許守年很感激地看著我，然后指著馬路對面一家蘭州拉面館說：“天這么冷，我們?nèi)コ渣c東西吧?！?/p>

拉面館生意很寂寥，店老板看見有顧客進來后，兩眼直冒金光，像一個無人問津的大齡未婚女青年看見一個有車有房有票，有狗的未婚富家公子一樣。

我和許守年面對面坐著，貴賓坐在桌子的中間，不停地?fù)u著尾巴，老板移動著肥胖的身軀，邁著風(fēng)情的步子走到我們桌邊，聲音忽高忽低地問：“兩位，我們這里有好吃的蘭州拉面，需要來點嗎?”

我剛想說“隨便”，許守年頭也不抬地說：“兩碗小面?！?/p>

我看見老板油膩的眉頭皺了一下，他說：“我們這里，只有，好吃的，蘭州拉面?！?/p>

許守年說：“那來兩碗刀削面吧。”

老板單腳一蹬，雙手一甩，既嬌羞又生氣地說：“告訴你了，我們這里，只有，好吃的，拉面!”

許守年終于抬起頭，用他憂郁的眼神看著老板說：“我有憂郁癥!”

小芳姑娘的傳說

事實證明，憂郁癥確實是一個好東西，好到讓我第一次吃到了一碗蘭州刀削拉面。

許守年倒是吃得不亦樂乎，還不時地夾點面條喂貴賓，我放下筷子，拿出筆記本，然后問許守年：“你剛才為什么要咬狗?”

許守年說：“因為我愛它?！?/p>

我一邊寫一邊覺得奇怪，我說：“你愛它還咬它?”

他的目光炯炯有神，仰望著窗外空無一物的天空說：“我愛它，可是我不能咬它，所以，我只能咬它，因為它是她的?！?/p>

我聽得一頭霧水，我說：“你到底愛誰呢?”

許守年嘆了口氣，他說，很久很久以前，有個姑娘，長得好看又漂亮，一雙美麗的大眼睛，頭發(fā)黑又長。

我說：“那姑娘叫小芳吧?”

許守年不停地點頭，他告訴我，那個姑娘叫程小芳，是他隔壁樓下奶奶的侄子的表姑的二舅的外孫女，溫柔恬靜，貌比天仙，他激烈地追求著她，可是她一點也不動心，所以，他只好偷了她最心愛的貴賓，然后，借狗代人，深情地吻著它的爪。

也就是吻著她的手。

我也深情地握住許守年的手和貴賓的爪，我說：“感謝你們提供題材，請密切留意明天的都市報。”

花枝招展到殘花敗絮

系主任的“十四字箴言”果然是真理，第二天我們都市報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銷售一空了，原因就在我寫的關(guān)于許守年的新聞。

標(biāo)題是我取的，叫《憂郁男街上“吻”狗爪原是借狗代人表深情》，全文用1032個字行云流水般描述了許守年對程小芳的一片癡心，并且在末尾呼吁大家，一起策劃如何讓程小芳接受許守年。

主編大大地表揚了我，他說從創(chuàng)報開始，沒有哪天的銷量有這么好，為了鼓勵我同時也為了激勵其他員工奮發(fā)努力刻苦頑強地工作，他決定放我一個月的代薪假。

我走出報社時心情是很愉快的，在報社門口遇到許守年和貴賓時心情還是很愉快的，許守年說要請我吃飯時我的心情更愉快。

可是坐在飯店里時，許守年突然對我說了一句話，讓我的心情瞬間從花枝招展變成了殘花敗絮。

他說，其實，我對你說了謊，根本就沒有程小芳。許守年說得很平靜，我聽得很澎湃，差點沒把嘴里的勺子吞下去。

我說：“你敢再說一遍嗎?”

許守年點了點頭，然后依然用平靜的語氣說：“我對你說了謊，根本就沒有程小芳。”

喜歡是需要爭辯的

我恨恨地咬著嘴里的勺子說：“許守年啊許守年，你害苦我了，你知道我做了什么事嗎?我制造了假新聞，作為一名記者，我的前途就葬送在你手里了，你說吧，你要怎么賠償我!”

許守年說：“我養(yǎng)你啊?！?/p>

我聽見“喀嚓”一聲，嘴里的勺子真被我給咬碎了，我說：“你敢再說一遍嗎?”

許守年又點了點頭，然后說：“我養(yǎng)你啊?！?/p>

我把壞掉的勺子扔在桌上，我說許守年你別拿我開玩笑，我已經(jīng)被你害得夠慘了。

于是許守年開始向我娓娓道來，他說他是真喜歡一個女生，那個女生也確實是他隔壁樓下奶奶的侄子的表姑的二舅的外孫女。

而且那個女生現(xiàn)在就坐在他對面。

我看了看四周，他對面除了我就沒別人了，我說我不溫柔恬靜。

許守年說：“我覺得你溫柔恬靜啊?！?/p>

我指著我眼睛，又指著我頭發(fā)，我說：“你看清楚了，我眼睛也不大，頭發(fā)也不長?！痹S守年指著他自己的眼睛和頭發(fā)說：“比我大就是大，比我長就是長?！?/p>

我指著對我搖尾巴的貴賓說：“我沒養(yǎng)過狗，也沒說過喜歡狗!”

許守年把貴賓抱在我面前，他說：“可是它喜歡你，并且，我也喜歡你?！?/p>

后車廂的愛情

第二天我開始收拾行李，我不想被報社的主編辭掉，不如自己先跑掉比較好。

許守年昨天告訴我，是我外公的侄女的侄子的阿姨把照片給了樓上隔壁的許守年看，于是他對我一見鐘情，可是卻不知道用什么方法追求我，經(jīng)過他三天三夜的苦思冥想，終于決定給身為記者的我制造一個獨家新聞。

于是也就有了他在街上咬狗的一幕。

我承認(rèn)，雖然許守年是我喜歡的類型，魁梧的身軀，毛毛蟲一樣粗的眉毛，單眼皮，小眼睛，還有撫摸貴賓時調(diào)皮的神情。

可是，我總不能這么不明不白地接受他吧，并且還是一個讓我丟掉工作的男人。

收拾好行李我打開門，看見地上有一個個白色箭頭，我順著箭頭一直往前走，最后來到一輛轎車的后車廂前，上面貼著三個大字“請摸我”。

就在我碰到車的一瞬間，許守年突然從后車廂里站了起來，懷里抱著貴賓，一邊哆嗦一邊說：“不管你喜不喜歡我，但是我是真的喜歡你，我在這里等了你八個小時，如果你沒來，我會等你八十個小時，八百個小時，八千個小時，直到你來為止。”

我突然覺得鼻子有點酸，我想可能是感冒了。

也可能是被許守年這么愚蠢的方法感動了。

他從包里摸出兩張機票，他說：“你們主編其實早和我串通好了，那則新聞我可是給了廣告費的，這兩張機票是你們主編附贈給你休假的，如果姑娘不嫌棄，可否雇傭我當(dāng)隨身保鏢?”

我從許守年手里拿過機票，我說：“得把貴賓也帶上，因為我開始喜歡它了?！?/p>

并且，我也開始喜歡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