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薩紀(jì)

1暖日的約定

季暖之在人群中疾速行走，左手緊緊攥著手提包，右手前后搖擺著保持平衡，踏著高跟鞋，“咚咚咚”有節(jié)奏地邁著大步。像是為了小事置氣的孩子，倔強(qiáng)而又蠻橫。道路旁林立的高樓像是物理學(xué)科里的參考系，見證著眼前面帶憤怒和無助表情的暖之在這座城市沒有目的地行走。

如果說。汶川大地震讓在地震中幸存的孩子心理上產(chǎn)生了莫大的陰影。那么，今天所經(jīng)歷的變故，于季暖之而言足以稱得上是揮之不去的陰霾。

天際浮現(xiàn)出橙紅色的云霞，灑下一片暖色的光照，映在暖之沒有一絲血色的臉上。晚風(fēng)輕拂暖之的長發(fā)，發(fā)絲隨風(fēng)的方向恣意地飄逸，露出長長的脖頸，這竟讓暖之感到一絲涼意，像是奪走了她殘存的溫度，不禁打了個寒戰(zhàn)。

暖之的腦海中始終回蕩著施矢澤那句虛弱而又無奈的話語：

——就算這樣的我，也可以和你在一起么。

亦或是父親決絕的態(tài)度：

——爸爸是為你好，你以后會理解的，作為家長，永遠(yuǎn)是希望你能幸福。

一切都不是真的吧。發(fā)生的所有都不在自己的想象范疇之內(nèi)，還是說，生活就是這樣，永遠(yuǎn)像個叛逆的孩子，偏離了它既定的軌道。

暖之反復(fù)默想，如果回到最初的起點，自己是會選擇不去站在那個街口，摒棄隨之而來發(fā)生的一切，還是像現(xiàn)在這樣，等待內(nèi)心做出下一個抉擇?

季暖之現(xiàn)在就讀于江蘇省某知名藝術(shù)大學(xué)學(xué)畫。每年要支付高昂的學(xué)費，還要購置油畫用的顏料和畫布，這總讓暖之覺得對父母有愧，她并非熱愛藝術(shù)，她的畫作也并不出眾，只是因為高中成績平平，為謀出路，開始學(xué)畫。

母親因為身體抱恙，終日在家扮演著家庭主婦、賢妻良母的角色。母親并無收入，于是家里的一切開銷連同暖之學(xué)畫所需的學(xué)費，便都沉甸甸地壓在父親肩頭。

學(xué)畫所需的開銷像是無底洞般深不可測，同“藝術(shù)”這個詞一樣深奧得空泛，讓人永遠(yuǎn)不知道終究要付出多少，才能獲得所謂藝術(shù)的真諦。暖之固執(zhí)地想，她并不需要刨根究底弄明白什么藝術(shù)，她只想憑自己微薄的能力，盡最大可能，在這個混沌的社會上擁有立足之地。不為別的，暖之想為父親分擔(dān)。

但是，是從哪一天開始，季暖之一家再也不必為這么一大筆學(xué)費而擔(dān)心或是抱怨了呢。又是從哪一天起，暖之的銀行卡里有著大額的存款，父親只是囑咐她“好好學(xué)習(xí)，別不舍得花錢”了呢。

大約是從父親開始改變的那日開始。

在繁華的市中心，街口的行人以飛快的速度更新，每一張臉上都帶著類似的表情，像是去趕赴一個熱鬧的集市，即便再疲憊也是匆忙地踩著步子。街邊琳瑯滿目的店面打著各色燈光，光怪陸離地折射出社會百態(tài)。

暖之站立在市中心街口，架著相機(jī)，為學(xué)期末的作業(yè)采景。她左眼微閉，右眼惺忪地睜著，目視鏡孔中呈現(xiàn)的畫面。視網(wǎng)膜上呈現(xiàn)出的一片無聲的喧囂。

突然暖之瞳孔收縮，上下眼皮慌張地合在～起，又驚慌地分開。

一切真相，若非親眼所見，暖之必然無法相信。

父親身邊站立著一位穿戴雍容華貴的女士，兩人并行，雖然兩人并未挽手，但是從他們相似的神情看來，似是在為同一件事憂心。那位女士雖然也有些年紀(jì)，并不是那種毫不矜持的年輕妖媚女子，但她的一言一行，舉手投足間都透著一股獨特的風(fēng)韻。兩人行至路邊的停車位，父親紳士地打開車門，待女士進(jìn)入車中，自己再坐上副駕駛的位置。

暖之就這樣，站到街口的一角，看著他們在視線中消失。過往的車輛疾馳而過，揚起風(fēng)沙，模糊了暖之的眼。眼眶不自覺地裝滿了濕潤的液體，只需一眨眼，便會有大顆淚珠落下。暖之低著頭，自嘲地笑自己，風(fēng)沙怎么又跑進(jìn)眼睛里呢。

暖之知道，曾經(jīng)那個身為醫(yī)生，在醫(yī)院和家里都忙得不亦樂乎的父親，那個會溫柔地對著暖之微笑，帶著愛意地?fù)崦哪X袋的父親，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不見了。

暖之自幼便是不服輸?shù)呐?。在懷有一絲僥幸念想“父親不會背棄這個家的”同時，也會替自己辛苦持家的母親抱不平。

獵奇心和報復(fù)心在作祟，身體里不安分的血液翻滾著，暖之告訴自己，要弄清這一切。即便真相讓她絕望，讓她的家支離破碎，但隱忍地生活于她來說卻更加煎熬。

但是暖之不知道，她走向的是萬劫不復(fù)。

她想要的真相，本應(yīng)是簡單明了，但當(dāng)她踏入這個所謂的真相背后，一切便不同。像是懸崖深淵。一失足便足以讓她粉身碎骨。

“矢澤，明天你是否愿意陪我一起去郊外寫生?”暖之在電話里如此親切地喚男生的名字，聲音溫柔而又平靜。

盡管那位叫“矢澤”的男生此刻看不到在電話這頭暖之精致得有些虛偽的笑容，卻仍然如感受到溫暖那般，用有些受寵若驚的口吻堅定地回答“好”。

矢澤與暖之同年。他很少在學(xué)校露面，若不是暖之刻意設(shè)計與他相識，那么他們之間便像是平行線般，做著彼此的路人甲，大抵是擦肩而過時眼眸中的一瞥，更不會存在愛情這么一說。

暖之看著鏡子中的自己，臉上素凈得無需粉末遮蓋，她對著鏡子露出嫵媚的微笑，矜持而又令人沉醉。隨后，恢復(fù)沒有表情的臉，一字一字地念出“施矢澤”的名字。

同宿舍的蘇然，見暖之如此，開著玩笑說，季暖之，你終于戀愛了。

暖之對著化妝鏡小心翼翼地戴上隱形眼鏡，提起小巧的手提包，背上畫板，臉上掬著笑容，踩著細(xì)小的步子去赴約。比起赴約，她的陣勢更像是去上戰(zhàn)場。

可以說，她真的是去上戰(zhàn)場。

矢澤有著干凈的笑容，松軟的劉海遮在眉前，目光澄澈得像一汪碧水。他穿得很多，盡管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轉(zhuǎn)暖的季節(jié)，他仍然穿著厚實的外套。他總是愛戴帽子，絨線帽、貨車帽、棒球帽，每天都會翻著花樣頂著一頂不一樣的帽子。

如果他只是施矢澤，或許，有另一種可能呢。暖之想。

矢澤指著暖之浮滿鉛跡的畫紙，笑著說，你的畫，很不一樣。為什么每幅寫生上都會有他。

矢澤所言的“他”是畫面里的一個中年男人，暖之用畫筆把他刻畫得極為生動。他或是側(cè)著身子帶著嚴(yán)肅表情站立著，或是彎著腰和藹地與一旁的小孩玩耍著。

暖之同樣報之一笑，目光中暗藏了一分犀利，像是尖銳的匕首，刀尖閃著熠熠奪目的光芒。他是我的父親。你想見見他嗎。

矢澤竟是愣了一下，望著暖之琥珀色眼睛投來的目光，點頭應(yīng)允。

小時候，暖之總是喜歡一個人坐在陽臺上，托著腮幫，像是在感悟人生哲理的模樣，微側(cè)著腦袋思考以后的自己會是怎樣。

或許是受到童話故事的影響，暖之總會臆想未來的自己是頂著漂亮皇冠的公主，穿著可愛的白色蕾絲連衣裙在草地上奔跑。可能會遇上英俊的王子，白頭偕老。也可能會結(jié)識心地善良的小矮人們，無憂無慮地生活。

然而所有的這些，在長大后，自己都會給它們定義下“荒謬”一詞?；蛘吒膶W(xué)地說，這便是最為不切實際的理想主義。

但是，究竟是童年的愿想太過荒誕，還是今昔的自己已經(jīng)丟失了兒時的最后一分純凈，已經(jīng)無法理解舊

時的想法了呢。

暖之選擇后者的理解。

人會變。所以美好的一切都擁有人們意志無法左右的保質(zhì)期。感情也好，記憶也好。就如那個暖之心中形象高大的父親，如今，又該如何詮釋。

矢澤在同暖之交往時，反復(fù)提及她的母親，是位美麗而又賢惠的女子。暖之見過她，的確美麗，且像是一朵常開不敗的艷麗花朵，華而不俗，甚至從雍容的外表下競也能透出一份素雅之感。

矢澤的母親不是別人，正是那天與父親同行的女士。

與矢澤的相遇也并非巧合，在暖之心中有本名作《尋找真相》的劇本，順其而行，便也是自然得恰到好處。

暖之一大早便來到畫室，在畫架上繃好畫布，緩慢而又鄭重地作畫。畫上的少年戴著帽子，嘴角好看得上揚，同畫中的女孩在一起嬉鬧。暖之用上了暖色調(diào)，畫面溫暖而又美好。

沒什么不能承認(rèn)的。

我，季暖之，真的戀愛了。

暖之記得矢澤執(zhí)著她的手，他的手心貼著暖之的手背，在充滿水汽的窗玻璃上用手指一同寫下“矢澤、暖之”。模糊的窗玻璃上赫然寫著這四個字。在某一瞬，暖之覺得這像是完美的童話故事。倆人互相望著彼此，心照不宣地同時孩子氣地笑了起來。暖之發(fā)出“咯略”的聲音，有多久沒有這樣笑過了昵。

暖之記得矢澤握起她沒有溫度的手。緊緊地攥在手心，哈上一口氣，反復(fù)摩挲著只是想讓暖之更加溫暖些。直到兩個人的手掌帶著相同的溫度，矢澤才滿意地松開手。暖之卻將手緊緊反握住矢澤的手，暖之的右手同矢澤的左手，十指緊緊相扣。

暖之無需偽裝出刻意的笑容，每一個微笑眼眸都已是來自她內(nèi)心的流露。

暖之在心中暗下決心，從今往后便如此，在一起。

當(dāng)矢澤拜訪暖之的父母時，暖之比起想看到父親驚訝又不知所措的表情，更想得到父母的許可，她要和矢澤在一起。

在見面的那一刻，暖之清楚地看到父親和矢澤的表情都不同程度地僵硬了起來。

暖之清了清嗓子，嗲聲嗲氣地走向母親，說，我一找到男朋友就帶他來見你啦。媽媽，你可中意呀。

母親老了。母親臉上已經(jīng)不再若從前那般光潔，悄無聲息地長出淺淺的皺紋，時光帶走了母親的美麗，也留下了一份和藹。

母親和顏悅色，握著暖之的手說，你喜歡他就足夠了。媽媽自然也會喜歡他。

矢澤的臉上浮出一絲不安和焦躁，始終低著頭，只字未言。

父親有些滄桑的臉上，已陡然露出嚴(yán)峻的神色，只是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春天提早而至，枝頭黃鴯嗚叫清亮而又有節(jié)奏。室友蘇然也像被春日氣息感染，終日笑呵呵的，洋溢著無以言表的喜悅。那份歡愉似是無法遮掩，自然地落在臉上。蘇然見了暖之，也“暖之暖之”的親昵地稱呼。

暖之沒有那般的好心情。

自那天起，暖之再未見過矢澤。

暖之暗自嘲笑自己，抱有特別的意圖去進(jìn)入一場戀愛，本以為自己可以做到豁達(dá)，可如今人去樓空，記憶中仍殘存著那些斑駁的畫面，自己竟無法全身而退。

原來所謂釋然，并不是可以胡亂捏造。

暖之無法借酒消愁，便唯有拿起畫筆，完成那幅暖色調(diào)的記憶中的圖景。

父親頻繁地來過電話，只是在電話里問暖之過得好不好。

父親的聲音依舊帶有關(guān)愛?；秀遍g，暖之覺得，電話那頭的父親回到了曾經(jīng)。

既然無法偽裝好自己，那么不如撕去束縛自己的面具。暖之對著電話不語，只是嚶嚶地哭起來。暖之聽得見自己急促的喘息，喉嚨口充斥著黏稠的液體。

季暖之不服輸，但是季暖之更輸不起。

父親在電話里，沉吟了許久，終于下定決心，暖之，你和施矢澤不可以在一起。爸爸是為你好，你以后會理解的，作為家長，永遠(yuǎn)是希望你能幸福。

暖之聲嘶力竭地對著電話那頭吼，像是把壓抑在內(nèi)心的怨恨一股腦地釋放。

——我都知道你的事，你根本瞞不住我。我知道你認(rèn)識矢澤家，你帶我去，你必須帶我去找他。

——你一定是對他說了什么吧。為什么，你告訴我，你為什么可以這樣自私。

——你有什么資格阻攔我們。憑什么，你可以這樣。

暖之思考過一萬種可能，就連矢澤可能是自己同父異母的哥哥，這種出現(xiàn)在電視劇里的爛俗劇情，暖之都曾想過。

找到他。

暖之心中翻騰著無數(shù)種迫切的想法，最后所有匯聚在一起，只是三個字，找到他。

蘇然用身子擋住宿舍狹窄的門，眼睛射出犀利而又驚慌的光芒，同強(qiáng)烈的射線般灼灼得刺痛人眼。

不許去。蘇然用沒有波瀾的聲調(diào)命令暖之。

不要去見他。蘇然目光驀地黯淡下來，喃喃道。暖之，答應(yīng)我好不好。

暖之愣了一下，隨即推開蘇然單薄的身體，奪門而去。

瘋了吧，這個世界。

矢澤的家沒有暖之心中想象的豪華，只是簡單的陳設(shè)，素雅的色調(diào)，零星三兩件古玩擺放在玄關(guān)處，但偌大的房子卻也是一塵不染，潔凈明亮?？蛷d的一角豎立一個紅木衣架，做工精致，深紅色的木頭上鉤掛著一件醫(yī)生的白色大褂。那件衣服，是父親的。

矢澤的母親前來招呼她，笑盈盈的臉上仔細(xì)看竟然也浮過一絲悲傷，暖之啊，你就是暖之。我常聽你爸爸說起你。果真是生得很美。言罷，又注視著暖之，你是來看矢澤的吧。

暖之點頭。

一句“我常聽你爸爸說起你”省卻了不少冠冕堂皇的理由。暖之已經(jīng)無所可尋，事實如此直自，“道貌岸然”也終于找到了絕佳的修飾對象。算是皆大歡喜么。只是矢澤，你又是為了什么。

矢澤隔著房間的木門與暖之對話，他不愿打開房門，就如不愿意敞開心扉一般無所修飾地坦然交談。暖之跪坐在地上，耳朵貼著門，仔細(xì)地聽著矢澤的話語。

——你都知道了么。

——誒?你說我父親的那件事么。知道又怎樣，知道了我們就不可以在一起了么。

——暖之，我……

——一起走下去好不好，你把門打開好不好。

房門緩慢打開，宛如一切需要莫大的決心。地板上投照的光影，一點點增大，半開的房門后是少年孱弱的軀體。

——暖之，就算這樣的我，也可以和你在一起么。

在春天到來之前，蘇然同學(xué)邂逅了憂郁少年施矢澤。

矢澤望著蘇然，略帶懇求地說，我們可以做個朋友么。

此后的日子，蘇然總是和矢澤有著不間斷的聯(lián)系。蘇然臉上總是掛著喜悅的神采，每次欲與暖之分享她的戀愛前奏的時候，暖之卻總是心中煩悶得不愿去搭理她。

蘇然個性大大咧咧，在與矢澤的電話里總是無所不談。即便上一秒沒有話題，電話中只有蘇然和矢澤兩個尷尬的喘息聲，下一秒蘇然也會想出很多稀奇古怪的話題和矢澤暢談。

蘇然也會向矢澤講起她的室友暖之，見矢澤似是很關(guān)心的樣子，便也一直掛在嘴邊。

到后來，蘇然與矢澤已是很少見面，任憑蘇然怎樣撒嬌，矢澤也總是推脫。

直到蘇然妄自拆開了矢澤郵寄給暖之的信箋，她似乎明白了一些事情。她并無意責(zé)怪矢澤，只是心疼暖

之，那個暗自傷心惆悵的傻女孩。她想要暖之好過些。

蘇然藏起了那封信。

父親，對不起。我想我一直誤解了你。身旁站著的矢澤輕輕拍打著暖之的肩膀，像是哄小孩的模樣，一邊輕聲說著“別哭了”，一邊用手替暖之拭去掛在臉上的眼淚。

暖之家并不富裕，由于買房每個月還要還上一筆數(shù)額不小的銀行貸款，加上暖之每學(xué)期高昂的學(xué)費，這些已經(jīng)足夠讓工薪階層的父親憂心。父親為了給暖之較好的生活，使她不必為了錢的事而委屈自己，身為醫(yī)生的父親在每天下班后還替不少病人上門探病，每夜很晚才歸家。

父親深愛暖之，他亦了解暖之，這個他從小保護(hù)大的小公主，總是倔強(qiáng)地獨自堅強(qiáng)，堅持自己的信念，旁人無法左右。

但當(dāng)父親得知暖之和施矢澤在一起的時候，卻是發(fā)自內(nèi)心地想要阻止。

施矢澤是他最為擔(dān)憂的一個病人，在一年前矢澤查出患有紅斑狼瘡，一種缺乏系統(tǒng)免疫性疾病，可他卻始終不愿意配合治療。他不去醫(yī)院，他怕嗅到死亡的味道。他寧愿平凡地生活，終其短暫一生，最后死于入侵免疫系統(tǒng)的疾病。

為了避免外出受風(fēng)寒而引起的病癥，矢澤很少在學(xué)校露面，也很少外出。在他的生命中，已經(jīng)失去了太多太多，直到他遇見暖之。他說服母親說要出去走走，裹上厚實的外套，戴上保暖的帽子，去見暖之。他想要長久地活下去，陪伴暖之走下去。他第一次對著治療他的醫(yī)生說，請你一定要治好我。

矢澤后來才發(fā)現(xiàn)，他的主治醫(yī)生竟然就是暖之的父親，這個對自己身體再了解不過的人。他害怕，想退卻，在暖之驕傲地向她的母親介紹自己的時候，他內(nèi)心隱隱告訴自己，他不配。

矢澤與暖之不見的那段時日，他去了上海、北京許多大城市治療，患紅斑狼瘡的多是同自己年齡相仿的女孩，他看見那些與他同樣的患病的女孩總是堅強(qiáng)地微笑。他告訴自己，他也可以的。

矢澤輾轉(zhuǎn)找到與暖之同宿舍的蘇然，他和蘇然聊天，聽蘇然講暖之現(xiàn)在的狀況。他聽見蘇然對他說“最近暖之在作畫，暖色調(diào)畫面里的那個男孩我覺得和你長得真像”的時候，他想見她，哪怕現(xiàn)在自己病得有些狼狽。

可是，自己能給她什么。矢澤眼神空洞得有些可怕。

施矢澤在掙扎很久后，寫下了給暖之的信箋：

一直沒有時間對你說分手，我們彼此需要的生活并不一樣?，F(xiàn)在蘇然是我的女朋友，并不強(qiáng)求你給我們祝福。

隨即矢澤又給蘇然發(fā)去短信：請你在暖之面前偽裝是我的女朋友。做你的朋友，很開心。

暖之的父親曾經(jīng)想要阻止暖之同矢澤的愛情。

他怕這樣的感情無法長久，因為紅斑狼瘡至今仍是不治之癥，再高明的醫(yī)生也無法將矢澤治愈，他怕女兒會有一天陷入更加沉重的悲傷。

但是當(dāng)暖之在電話那頭，從未有過地對著自己失控地吼叫時，他發(fā)覺，可能是他錯了。

他記得矢澤用哀求的眼光，望著他，而他決絕地?fù)u頭。他像是在宣判死亡一樣，告訴矢澤，我不希望你們在一起，我也是為了暖之好。

當(dāng)他看到矢澤絕望而又用力地寫下給暖之的信箋的時候，他知道，自己真的錯了。

季暖之迎風(fēng)似是將一切回放完畢后，自嘲般地笑了笑。

如果回到最初的起點，那么自己還是會選擇曾經(jīng)走過的路。

在宿舍樓下，暖之約了矢澤見面。

——我來鄭重回答你的問題。

——誒?什么?

——答案是“當(dāng)然可以”。

那些布滿荊棘的未來，像是每個人人生中的寒冬，當(dāng)寒風(fēng)吹徹、沁人肌骨的同時，明媚之春也已是不遠(yuǎn)了。比上自怨自艾，或許選擇一起迎接這個冬春交替的時刻會更好呢。

矢澤替暖之撫平被風(fēng)吹散的劉海，眼眸中裝滿的盡是愛和感動。

暖之為矢澤把脖子里的圍巾圍得更緊些，并淘氣地用手緊緊挽住矢澤的手臂。

咔嚓。

蘇然偷偷在宿舍樓下，架著相機(jī)，拍下他們的背影。

視網(wǎng)膜上連同膠卷底片都呈現(xiàn)著一份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