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伯約
鄧麗君的名字,在今天年輕人的眼中,是一個時代的歌后,但他們可能從來沒有這樣想過,在華語流行音樂的百年歷史中,她可是個舉足輕重的人物,沒有人像她那樣,這么成功,這么受人喜愛,也從來沒有人能像她那樣演唱那么多的歌曲,傳布得那樣廣泛。喜愛她的人可以找出萬千理由,成為她的擁躉,即便是不喜歡她的人,恐怕也找不出令人信服的理由反對,因為她有“十億個掌聲”。隨著她42歲年輕的生命飄逝了14年之際,這個曾代表著一個用通俗方法演唱地方民歌、純情小調(diào)以及中外歌曲的一代歌后,還是以她數(shù)百首經(jīng)典的歌曲,傲視群儕,獨占高端。
毋庸諱言,鄧麗君的歌聲有一種讓人聽后難忘的感覺,歷久彌新。她的歌聲細膩甜美,且愈聽愈能聽進去,玩味其中,竟至可以成為“鄧迷”。這在通俗音樂中,確是不能不令人思索再三的。因為她的歌聲不僅在當時的演唱,即便是在今天的放送中,可以說仍然是獨樹一幟的,曲式是大眾的,歌詞是通俗易曉的,旋律是能朗朗上口的。以通俗的模式創(chuàng)造出美的經(jīng)典,較之今天流行音樂的故作高深,尤顯其質樸的可愛,所以她的獨特無人取代,她的魅力永恒存在,雖然她的音域不是那么寬廣,但卻在演唱表現(xiàn)上恰如其分地運用,能避短揚長,別具一種親和力,不論你什么時候聽到,都會被她吸引,沉浸在一種充滿愉悅和輕松的享受中……
盡管在今天通俗音樂的歌壇上,不再是一種表現(xiàn)模式稱霸樂壇,唯一種而美,呈現(xiàn)給我們的音樂表現(xiàn)形式,可以說是五花八門,繁榮得讓所有喜歡通俗音樂的人們可以自由任選。但是,不容質疑的是,當年鄧麗君一人“獨霸”天下的時候,所有的聽眾竟然是看也看不夠,聽也聽不煩。這不能不說是個奇跡,這個奇跡延續(xù)之久,直至今日。她的歌聲仍然是余音裊裊,不絕于耳,特別是她的那些經(jīng)典歌曲,至今人們耳熟能詳,如“小城故事…香港之夜”“空港”“甜蜜蜜”“月亮代表我的心”等,當然還少不了鄧麗君翻唱黎莉莉當年的《何日君再來》這首備受爭議的歌兒。
她的影響在近幾十年中,不論老幼婦孺,人人都能來上幾句。這其中除去鄧麗君的歌聲對于兩岸三地的連接,起到了一種紐帶的作用之外,更在客觀上推動了大陸通俗音樂的發(fā)展,這個作用誰也不能忽視。
今天40歲左右的人聽著這些歌,會引起青少年時期的回憶,50歲左右的人聽著這些歌,難忘青年時代戰(zhàn)天斗地的激情歲月,60歲以上的人聽著這些歌,會感到一種時代的變遷……聽電子管收音機知道有個鄧麗君
曾幾何時,我們這個年紀的人聽鄧麗君的歌兒,是偷著聽的。那時,晶體管多波段的收音機還是個稀罕物,不是家家都有的,而電子管兒的收音機,不知別的人家如何,反正我家也是沒有的,記得小時候常常憧憬著家里什么時候有臺收音機,能聽“烈火金剛”、“平原槍聲”,能聽那里面?zhèn)鞒龅拿烂盥曇簟?/p>
上世紀70年代初,我們正在鄉(xiāng)下“戰(zhàn)天斗地”,過的真正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那時節(jié)干活兒沒鐘點兒,看日頭說話,早上日頭從地平線那頭鉆出來時,就是該干活兒了,待日頭從地平線躲下去了,就一準兒是該收工了。所以,早上用一個瓦罐帶上一罐子稀的,用豆包布包上兩個餅子揣上一塊咸菜算是晌午的吃食。趕上有的同學探親回來帶的豆豉炒咸菜,炸醬什么伍的,分給大家吃,那就是抄上了。逢這時候,晌午飯的餅子都得多帶,家里的菜香,下飯啊!關鍵是用油炒的,而我們那里哪兒找油去啊,咸菜都是水煮熟的!那時的體力嚴重透支,營養(yǎng)極度缺乏,精神生活可憐單調(diào)。沒有什么可以娛樂的,也不想娛樂。中學時代的一些流行手抄本,諸如一些反特的、色情的,早就提不起興致來了,整個人好像變成了一種工具,而下工唯一的樂趣就是回宿舍——躺著,因為上下工往來的路程徒步走十幾里是常事兒。躺在炕上倆眼瞪著房頂棚兒——出神兒,就連想多余的勁兒都沒有,實在沒意思透了。
有一年有個家里頗稱的同學帶來一部收音機,電子管兒的,記得不是牡丹的就是紅燈、熊貓什么的,用個大包袱皮兒包著,神秘之極地擱在炕頭兒的箱柜上,還找了塊單子蓋著,怕讓老鄉(xiāng)知道,為聽收音機擠得滿屋子是人?,F(xiàn)在想起來,當時怎么都跟做賊似的。但是不管怎么說,從此知青點兒的同學們總算有了精神生活。白天聽人的,什么樣板戲、革命歌曲之類,晚上聽“鬼”的,那就是短波,前蘇聯(lián)、美國之音、臺港、東南亞諸國的“靡靡之音”,什么前蘇聯(lián)的歌曲、臺港的流行音樂。好在那個同學家里的那部收音機短波沒被掐了,否則像“山植樹”“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列寧山”以及鄧麗君的歌曲就真沒法兒和我們在電波中相遇了。在那個時候,半夜不睡收聽短波可是要冒些風險的,算是“收聽敵臺”吧,罪名大著咧。但是,今天一想當初的那些“偷聽敵臺”的同學沒有一個“叛變投敵”的,可見,信仰不是那么容易就被摧毀的,當然能被“摧毀”的,其實根本就沒有信仰,這不知道是不是一個不爭的事實?
當時的年輕人囿于生活環(huán)境以及所受的教育不同,思想遠沒今天年輕人想得多,經(jīng)得也少,看得更少,聽個短波電臺里播送的用夏威夷式吉他演奏的“搖船曲”,特別是用金屬棒兒抹弦的滑音兒,都興奮得“心驚肉跳”,好聽又好怕,好聽是因為沒聽過,好怕是怕被資產(chǎn)階級腐蝕,將來還怎么能革命?那可絕對不是后來稱之為“紅色經(jīng)典”所能發(fā)出的聲音。幾個同學就這么湊合著擠在炕上,既想又怕地聽著。當時我們幾個同學不知道是手笨還是什么,只有一個同學擅長找到短波臺,缺他還不成,那架勢不亞于今天的DJ。在那個時代,我們唱慣了“東風吹,戰(zhàn)鼓擂,現(xiàn)在世界上究竟誰怕誰,不是人民怕美帝,而是美帝怕人民,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歷史經(jīng)驗值得注意,美帝國主義必然滅亡,全世界人民一定勝利!”的鏗鏘歌曲,乍一聽有低音貝司、帶鼓點兒沙錘節(jié)奏的音樂,確實很別致。
某一晚,當我們幾個同學照例在那兒“收聽敵臺”——臺灣的廣播,忽然聽到電臺那頭兒傳出“親愛的朋友,今晚,麗君在這里問候大家……”軟綿綿嬌滴滴的聲音,大家相視一笑都樂了,有個同學說:“這不和《南征北戰(zhàn)》中國民黨電臺播音員的聲音一個味兒嗎?歸齊國民黨打不過共產(chǎn)黨,先從聲音上就敗了,哪有我們夏青同志鏗鏘有力。”大家又是一陣哄笑。
但是接下來這個叫“麗君”的,歌兒卻唱得非常好,讓人難以忘懷。自此每晚只要沒事兒,同學們都會擠在炕上,聽這個叫“麗君”的唱歌兒,慢慢地聽的多了,大家就知道臺灣這個自稱“麗君”的,就是往后大名鼎鼎的鄧麗君。
從“板兒磚”到便攜式收錄機
被稱之為“板兒磚”的盒式錄音機確實很風光了一陣。
上世紀70年代中期,“四人幫”倒臺了,各項政策也落實了,人們的思想也不再受到禁錮了,說“空前的解放”
并不為過吧。只是那會兒,聽鄧麗君的歌兒還是件很難的事兒,因為沒有盒式錄音帶,只有極少數(shù)的人通過各種關系才能擁有錄音機。記得我的一個同學家里從國外搞到一個被后來人稱之為“板兒磚”的盒式錄音機,因為新奇,我們幾個輪流對著麥克風昏天黑地講著自己都不明白的話,唱著荒腔走板的歌兒。然后放出來,聽得不亦樂乎。不知是誰,想起當年在鄉(xiāng)下的事兒,說:“我們對著收音機錄下鄧麗君的歌兒,不就有了?強似我們自己在這兒瞎白話。”
于是,這個小小的錄音機里就有了“再見,我的愛人”“小村之戀”“小雨”“津輕海峽”“謝謝你常記得我”“希望和你再相見”“臺北姑娘”……
通俗音樂流行于時代,往往下一個時代到來,上一個時代的人就趕不上了,不知鄧麗君是不是不屬于這個規(guī)律。我不知道現(xiàn)在的年輕人喜不喜歡鄧麗君,但我們50多歲的人到70歲的人都非常喜歡,像“再見,我的愛人”。才寫了上面的字,歌詞我已經(jīng)記起了一些“goodbye my love我的愛人,再見,goodbye my lave何時再相見……我把一切都給了你,希望你要珍惜……”,這首歌兒情深意切,旋律極美,很容易上口,可以說聽一遍就可以跟著唱了。再像“小村之戀”中的歌詞:“彎彎的小河,美麗的村莊,那是我生長的地方……啊,問故鄉(xiāng),問故鄉(xiāng)別來是否無恙……我愿意我愿意回到你身旁,回到你身旁,美麗的村莊,美麗的故鄉(xiāng),你永遠讓我向往……”,歌兒中將一個旅人思家的急切情緒,層層遞進,渲染得無以復加,其感染人的地方,恐怕只有“故鄉(xiāng)的云”可以與之媲美。再有“謝謝你常記得我”中的歌詞:“謝謝你常記得我,我也記得你,你的一番真情意,讓我珍惜……”。鄧麗君的歌兒中不乏愛和情,但經(jīng)她口唱出來,不矯揉造作,不無病呻吟,充滿了真摯,并不像今天的某些流行歌壇上的愛情歌曲,詞句拗口,讓人聽得不明不白,還真說不上詞句晦澀,簡直就是令人費解,暗淡不陽光,往往還自曝其臭,這點鄧麗君和他們比起來,至少陽光許多,真摯許多,恐怕也正是她勝人一籌的地方。
年輕的時候,都有炫耀的毛病。今天人們向別人夸耀的是房子、車子、高級電腦、發(fā)燒音響,而那個時代能向別人夸耀的僅僅是一塊“板兒磚”!年代不同了,兩相比較,不啻霄壤,但所謂夸耀之心,其致一也。當年記得我們這幾個狂妄青年,錄好了鄧麗君的歌兒之后,急得五脊六獸,忙不迭地去了當時京城一景兒的莫斯科餐廳,至于瞎擺闊吃了什么現(xiàn)在都記不起來了,倒是人們聽到餐桌上放出來的鄧麗君的歌聲,都投來羨慕的眼光,這個小小的“板兒磚”,讓我們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大地滿足。
當三洋和松下便攜式收錄機出現(xiàn)在中國大陸之后,“板兒磚”的風光就不再了,那種拿著“板兒磚”滿世亂轉的情形,便已被身著大尖領兒的襯衣、大喇叭腿兒褲子的時髦青年提溜著逛街、逛公園,總之在各種公共場所招搖過市所替代了,盡管穿著變了,頭發(fā)變了,可沒變的是收錄機里放出的音樂,還是鄧麗君的歌曲。
改革開放之后,民營經(jīng)濟和私營企業(yè)如雨后春筍一樣,蓬蓬勃勃。
當時我記得最鮮明的就是,人們買衣服基本不到國營大百貨公司,紛紛光臨地攤兒、外貿(mào)商店、個體服裝店等處,這些地方不僅服裝多樣,顏色光鮮,更可以挑挑揀揀、砍價兒。其實,人們還忽略了一個事實,如果是那個年代過來的人,應該不會忘了,在國營商店中,是聽不到音樂的,換句話說,是聽不到鄧麗君的歌兒的,而在地攤兒、個體店、外貿(mào)商店等處,鄧麗君的歌聲如雷貫耳,目之所及,是鄧麗君的盒帶,耳之所聽,是鄧麗君的甜美歌聲。那個時候,鄧麗君的歌聲可謂是無處不在啊。
作為收藏,鄧麗君的歌百聽不厭
時過境遷,當年精神生活和物質生活雙匱乏的年代,已經(jīng)一去不復返了。隨著我們的生活一天天地變好,物質生活自不待言,精神生活也頗為富足,電影、電視、音樂,都極大地滿足了人民群眾的需求。古典音樂從被禁錮到走向開放,人們可以隨便談論貝多芬、莫扎特、約翰·施特勞斯的交響樂、圓舞曲,還可以欣賞到世界一流的歌劇、芭蕾舞,像《圖蘭朵》、《天鵝湖》,普契尼、柴可夫斯基也都不再是陌生的名字了。通俗歌壇上更是百花齊放,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啊。
上世紀90年代的時候,人們盛傳,說鄧麗君要來大陸演出,像我們這個年紀的人,尤其是那個年月聽著鄧麗君的歌聲過來的人,真是十分渴望她的大陸之行。但是,“天不遂人愿”,1995年5月8日,這個在中國通俗歌壇上再無第二人可以像她那樣取得這么大的成功,能夠像她那樣獲得那么多人支持的歌手,卻在泰國清邁因哮喘病驟發(fā)而猝然去世,年僅42歲,美的聲音從此戛然而止。
對于鄧麗君,愛她的人可以給她所有的評價,但是我以為還是臺灣電視公司著名主持人田文仲先生所言簡單明了;“鄧麗君的歌老少咸宜,從懂話的兩歲娃娃到兩百歲的老人都愛聽!”
今天,鄧麗君已經(jīng)離我們遠去十余年了,至今每逢她的冥日,墓地上依舊可以看到鮮花累累,說明人們沒忘記她,還在懷念她。我當然也是一樣,尤其懷念她的那些老歌兒。當然了,在我這個年紀如果再跟孩子們一起聽“鄧姐姐”的情歌小調(diào),已經(jīng)有些不好意思了。但是,作為念舊,對往昔的懷念,鄧麗君在我的心中是永恒的。她的那些盒帶,現(xiàn)在已經(jīng)找不著用什么機器來聽了,好在借助網(wǎng)絡的優(yōu)勢,不論是視頻演出錄像,還是MP3等,都記錄下了她的聲音。每當無人的時候,我都會坐下來靜靜地聽,聽她的歌兒百聽不厭,聽她,找回我的青春,聽她,回憶那種曾經(jīng)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