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長均
南方多綠少雪,越往西北方向走就越感到寒冷,越發(fā)看見荒涼貧瘠,連大山都是光禿禿的,空中不時有烏鴉盤旋。顛簸了20多個小時后,剛出青?;疖囌揪涂吹桨酌C5囊黄?。接兵干部說,這是2001年的第一場雪。同鄉(xiāng)的一百余人在操場集合后,迅速被分解,留在一個連隊的只有五個人了。本來我是要站到九班大個班長后面的,結果行李當時帶太多打了個懶主意,就站在了七班小個班長的后面,看他個子不高,但眉宇之間有股英氣。
班長姓常,名曉鴻。陜西周至人,為了緩解我們的壓力,他從床底拖出一紙箱獼猴桃,一邊分桃,一邊和我們拉起家常。他順手抓了幾個塞到我們手里:“這是我老家的特產,吃吧?!甭猛绢嶔ぶ螅灾J猴桃,覺得特別甜。
常班長很嚴厲,他說:“部隊專打不長眼的。”十天后,我們開始訓練隊列。他訓練的時候提倡大家多動腦子,專心看他的示范動作,眼手腿協(xié)調一致。十天后,班長要求我們疊被子要又快又好,那時候開始,班長說要練我們的緊張作風。許多人都適應不過來,早上打掃衛(wèi)生,衛(wèi)生區(qū)比較大,如果掃地動作慢,回來疊被子的時間不夠,一般都洗不上臉了。吃飯也一樣,剛來那會兒不要求,后來要求吃飯迅速。有的新戰(zhàn)友吃飯磨蹭,得吃二十分鐘,班長規(guī)定吃飯最長不能超過十分鐘。我們比較恐懼九班長值班的時候,他一般把時間提前五分鐘,五分鐘之后,出去集合。新兵連三個月時間里,都是吃土豆、白菜、洋蔥這老三樣菜窖儲存下來的冬菜,唯一吃了一頓好飯,就是羊肉泡饃,結果吃了不到三分鐘大家就被叫出去集合?!伴_始練軍姿了,頭要正,頸要直,五指并攏,兩肩稍向后張……”常班長不厭其煩地念叨條令條例上的隊列動作規(guī)定,大頭莫偷懶,用頭靠著墻,兩手貼緊褲縫的時候沒用力,被班長發(fā)現(xiàn)了,解散的時候要他一人留下,兩腿夾著撲克牌繼續(xù)練軍姿。
自從隊列訓練開始,空閑時間變得越來越少。我的大部分空余時間都是用來壓被子、寫信。電話每兩周能打一次,而且每次不超過三分鐘,為數(shù)不多的三臺IP電話機后面都排著如蛇般的長隊。大頭莫給父母打完電話后,又給小對象打,已經(jīng)超時10分鐘之久,在后面的小個成喊了:“該輪到我了,都16分鐘了。”要不是班長過來制止,大頭莫還會給女同學、女合伙人或者女牌友打電話的。
我們餐廳的飯桌是長方形的,一頭到另一頭的距離特別遠,小個成手短,拿不著饅頭,當天的電話打完后,大頭莫忿忿的,吃晚飯的時候,他坐在放饅頭的地方,故意不給小個成拿饅頭,還做扭捏的鬼臉。因為飯?zhí)靡?guī)定吃飯的時候不能說話,我就沒辦法發(fā)作。我當時看見同鄉(xiāng)被欺負氣不過,放下筷子沒吃完飯就第一個洗完碗憤然離去,副班長狀國也把所有事情看在眼中,回去以后正在床上疊被子的大頭莫還為今天整人成功得意地哼著小曲,壯國眼里冒著血絲厲聲喊著大頭莫的名字,拳頭捏得格格著響,一把將他從上鋪扯下來,像拎雞崽兒似的摔在地上,狠狠地踢了大頭莫四五腳,原本這種情景應該有人來勸阻的,結果大頭莫平時捉弄過的戰(zhàn)友太多,大家都只是看熱鬧,有人說別打了,就是沒人過來勸阻,大頭莫抱頭哇哇直喊。壯國說:“叫你自私,欺負弱小!”說罷把小個成拉過來,讓大頭莫道歉,大頭莫無奈地低下頭。當時班長被連長叫去開會,回來看見大頭莫的造型,問大頭莫怎么腫了,大頭莫說從上鋪下來不小心摔了。那次之后,大頭莫似乎沒有以前囂張了,在班里也比以前安靜多了,見到狀國就像耗子見了貓一樣,溜墻根、怯怯地退下,那樣子特別猥瑣滑稽。
強化體能訓練五公里越野跑的時候,我當時對西北的寒冷在腦海中沒有概念,跑步的時候為了減輕身體的重量,把毛衣、絨衣、絨褲全脫了,甚至把秋衣、秋褲都脫掉,只剩內衣內褲。五公里快跑完的時候,我的耳邊只有風雪聲,還依稀聽到班長的呼喊聲,之后發(fā)生什么都不知道了。醒來之后,發(fā)現(xiàn)班長守在旁邊,眼眶里布滿了血絲,眼神里充滿了焦慮和擔心。班長看我醒來,喃喃地說:“終于醒了,沒事就好!”后來,小個成告訴我,我跑完后暈過去了,暈了一天一夜,牙還不時地上下“打架”,班長就一直守在我身邊,給我頭上敷毛巾,請軍醫(yī)為我打點滴。他還親自到炊事班熬了碗姜湯,回來用小勺,一勺一勺地喂我喝完。我的眼睛模糊了,雖然當時沒有一點知覺,但是現(xiàn)在好像每個情景都像過電影一樣清晰。
快到下連的時間了,班長說上級有令要到農場種地,我們部隊的農場大得一眼忘不到頭。對于我們當中有許多從來都沒摸過鋤頭鐵鍬的人是個挑戰(zhàn)。三天的菜地生活,讓我機械地干活,也記不清種了幾株樹,播了幾顆種,只記得手上磨起了血泡,每人每天偷幾個白蘿卜,裝在黃色帆布挎包里。其實在南方是很少生吃蔬菜的,可看到北方的幾位戰(zhàn)友吃得那么香甜,饞蟲就再也經(jīng)不起誘惑,用手搓搓蘿卜上的土,大口朵頤起來,感覺比大塊吃肉大口喝酒還過癮。
三個月新兵當?shù)筋^了。新兵班的戰(zhàn)友們,再一次被帶到大操場,又一次被分解了。大頭莫被分到了農場,我和狀國如愿地被分到司機訓練基地學車,小個成因為燒得一手好菜被分到炊事班,另外幾名戰(zhàn)友也分別去了警衛(wèi)連和通信連。臨別前,我們所有的人沖到班長身上,十三個人抱頭痛哭成一團。
解放141卡車拉著我們離開團部,班長一直站在操場上目送我們,還不時地揮手,直到班長變成小點,最后完全看不見。班長臨分別那句話在我耳邊回響:“三個月的時間結束了,以后的時間剛開始,記得下連了自己也是新兵,時刻以新兵的標準要求自己,如果以后別人問新兵班長是誰,那代表你干得不好,千萬不要提我的名字,說是自學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