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天許
每次回到家,總不敢直視父親越來越馱的脊背,不敢凝望母親日漸斑白的兩鬢。幸虧父親和母親的氣色都還不錯。母親忙著為我們張羅晚飯,進進出出,毫無倦意。一天晚飯時,母親說鄰村正在做戲,她問我們想不想去看戲。兒子聽了拍手叫好。父親說白天干活太累了,不想去。妻對兒子說,那我們陪奶奶去看戲吧。
那是一個稻香飄逸的夜晚,馬路兩旁梯田里的稻子已經(jīng)熟透,金黃的稻穗沉甸甸的。有些田里的稻子剛剛收割完畢,一束束稻草參差地立于田間,在皎潔的月光下別有一番景致。母親說今年風調(diào)雨順,稻子的收成很好。夜間的鄉(xiāng)村公路上少有車輛,即使走在馬路中間,也不必擔心什么。趕去看戲的人還真不少,三三兩兩地走著。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老遠就知道是誰,免不了高聲招呼上幾句。親切而不乏幽默,話音里洋溢著一股無法描述的輕松與愜意,談的大多是關于秋收、關于戲文的話題。
不多時,耳際傳來了鑼鼓聲,戲場距我們不遠了。
戲臺就搭在馬路的岔道口上,豎起幾根竹竿,鋪上幾塊木板,搭上幾張篷布,可謂簡易至極。岔道呈“丁”字形,“豎”的右邊是一個水庫,馬路過大壩通往我們村。這些夜晚,大壩又成了臨時的看場。臺前的兩角豎著的兩根長竹竿頂端上各掛著一盞200瓦的大燈泡。它強烈的光芒蓋過了高掛的朗月,穿透了夜幕,照亮了偌大的一個空間,如同一個磁場吸引著附近的人們。
我們來到看場時,戲已經(jīng)開演了。看戲的大部分都是上了年紀的人,前面的坐著、后面的站著,幾個年輕人就騎在摩托車上看。我去朋友家借了一條長凳,找了個空隙,讓母親和妻兒坐下。戲的情節(jié)很簡單:一位窮苦的書生與嫂子相依為命。為了能讓書生考取功名,嫂子正在街上乞討。只見她跪在地上,一身黑衣,悲悲戚戚地訴說著自己的遭遇。演員唱得非常投入。盡管是演戲,盡管這樣的情節(jié)不知看過多少遍,可母親還是被感動著,直為戲中人的命運嘆息。照例有人把硬幣扔上臺去。一位老太太走到臺邊,把一張紙幣放在臺上,轉(zhuǎn)身時還在擦著眼睛。聽說幾位演員都已年過花甲,但行頭還是新的,經(jīng)過化妝的臉看上去和年輕人沒多大差別,只是動作不怎么利落了。演員不多,也就五六人吧。兩位主角不變,其他的一人串演好幾個角色:書童、士兵、丫鬟……走馬燈似地換個不停。演員的唱腔不怎么圓滑,曲調(diào)也單一,我想有些唱詞一定是她們即興加進去的。只是后臺還不錯,鑼鼓敲得有板有眼的。
大概是在水邊的緣故吧,兩盞大燈的光線變得幽幽的,順著燈光望去,可以看見空氣中懸浮著許多小水珠。水中大燈的影子柔柔的,長長的,月亮的影子卻是圓圓的。不知哪個小孩往水里扔了什么,水面漾起幾圈圓暈,頓時,銀光閃爍,楚楚動人。幾分鐘后,水面才恢復原樣,可又有什么雜物落進水里,水面又重復著方才的變化……
偶爾也有摩托車和拖拉機路過,看戲的人群自覺地向兩邊移動,讓出一條車子可以經(jīng)過的通道。車子過后,伴隨著一陣凳腳落地的“啪啪”聲,人群又回到原處,人們的目光又聚到了臺上。再一輛車子來了,人們又重復著方才的動作……忽然想到與水中的燈影是如此相似,不禁竊笑。
說實在的,我對越劇興趣不大,于是就拉著兒子的手四處轉(zhuǎn)轉(zhuǎn),看看天上的明月,又看看水中的月影和燈影。碰上熟人,就問候一聲,或者聊上幾句。鑼鼓聲時急時緩,臺上的演員上了又下、下了又上,讓人覺得與水中的燈影和看場上讓路的人群是如此相似。戲接近尾聲了,母親說明天要割稻子了,還是回家睡覺吧。于是,還了凳子,我們又走在了水泥馬路上。
路隨山轉(zhuǎn),鑼鼓聲和唱戲聲漸行漸遠。月兒正掛在中天,山野里仿佛籠罩著一層薄霧。
責任編輯: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