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國寧
黎小溪一走進教室,便聽到一陣陣哄笑聲。盡管那笑聲,是刻意壓抑住了的,但她還是從那些男生們的眼睛里,讀出她昨晚主持的學校電視臺脫口秀節(jié)目的糟糕效果。
黎小溪真希望昨晚的電視信號全校短路,屏幕上一片雪花,這樣她在上臺時也不會被那搖曳長裙絆倒,摔在地上:而隨后本應該行云流水的臺詞也不會因此成為生硬的煮得半熟的青豆,不僅碰疼了眼睛硌壞了牙齒,還傷及了眾人的脾胃,自此讓他們一見到她的節(jié)目便習慣性消化不良。
所以她看到林七七帶著一貫的極具殺傷力的微笑,與她擦肩而過,坐在池亦飛的前面時,她依然帶著不可一世的驕傲,坐在了池亦飛的后面。這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黎小溪與林七七同臺飆戲。她與林七七都是從本校初中部直升高中部的學生,相對于外??既氲某匾囡w她們早在這個學校里混得如魚得水,大小的活動,有了黎小溪也必缺不了林七七。聰明的人看得出兩個人是在努力較著勁的。林七七采取親民路線,黎小溪則光芒畢露。
可是,池亦飛的加入,卻讓兩個人的關(guān)系,出現(xiàn)了微妙的變化。
池亦飛最早讓兩個人注意到,是在全校的校慶晚會上。這個面容冷酷的男生正在一邊投人地敲著鼓,一邊歇斯底里般地狂吼著一首從來沒有聽過的歌曲。鼓點密集如雨,歌聲闊大強勁,每一個節(jié)點都如一把錘子,重重地擊打在聽眾的心里。
黎小溪記得自己扒著簾布自言自語了一句:How cool!而一旁的林七七,則看似不經(jīng)意地輕聲說:他是我媽媽班里的學生叫池亦飛。早聽說是個音樂天才,組建過自己的樂隊,今天終于有幸目睹了。
黎小溪沒有回頭,但她卻感覺到來自林七七的柔韌但卻尖銳的鋒芒,似乎池亦飛是林七七一個許久以前就認識的朋友,而她不過是路過,恰好沾染了一點他的光。
此后的一年,黎小溪總會借故與池亦飛接觸。池亦飛顯然是個大度的男生,與任何人都可以和睦相處,這一點倒像是林七七。可是黎小溪卻是最恨他這一點,她從讀小學以來,便一路是班級甚至學校的風云人物。所以黎小溪在池亦飛對誰都一臉平靜溫和的笑容里,總會微微地嫉妒。就像,她一直都在嫉妒著林七七幸福完美的家庭一樣。
這樣的嫉妒,是黎小溪一個人的秘密。除了她建在隱秘處的一個博客,以及那些與她素不相識的博友,沒有人再知道。
黎小溪似乎從有記憶以來,便對家的概念很是模糊。她在博客里總結(jié)說,她的父母總是會在家長會的關(guān)鍵時刻,及時地感冒,出差,加班,甚至是大病住院。這些當然是她一個人編織的謊言,她成績從來沒有落下過前三名,老師們也拿她的父母沒有辦法。
所以黎小溪羨慕林七七做副校長的爸爸,還有做班主任的媽媽。她常在放學后,看到林七七牽著爸爸媽媽的手在校園里散步。她看到林七七臉上如蜜般流溢的光彩,幾乎是恨她了。
在升入高中以前,黎小溪還可以經(jīng)常地在家里看到爸爸的身影,等到讀了高一,爸爸便名正言順地搬出去住,只有要交學費的時候才能找到他。這樣沒過多久,他遇到了一個喜歡的女人,很堅決地便與媽媽離了婚。而黎小溪也因此搬入學校住。本來以為自己會厭倦住校的生活,可是當她得知池亦飛就在同一棟樓里的男生宿舍里住,她原本抑郁的心,突然間就被一縷陽光,給照亮了。
黎小溪第一次丟掉高傲去找池亦飛,表面上是為了商討校電視臺脫口秀的事情,事實上,想要坐在池亦飛的對面說話的欲望,在她的心里已經(jīng)躍動了很久。只是這樣一個契機,讓她鼓足了勇氣,與池亦飛有了真正深入的接觸。
所以黎小溪對于那次脫口秀的重視程度,勝過任何一個編導人員。她甚至越俎代庖,包攬了本不是自己的服裝設(shè)計的職務(wù)。這樣越權(quán)的行為,一度遭來很多人的白眼,但黎小溪不在乎。只要能夠讓池亦飛真正地看到自己的才華,而不是與林七七惺惺相惜,將她忽略掉,那么,她愿以冷落身邊所有人的代價,換來這樣的結(jié)果。
黎小溪在脫口秀的前幾天,便緊張得晚上失眠。她偷偷爬起來走到天臺上去。初夏的夜空,高遠,純凈,清涼的月光悄無聲息地潛入她的心房,她第一次,想要去掉一切的虛榮,為自己歌唱。
那晚,她真的在高樓上唱了許久。她不記得都唱了些什么。但卻記得朦朧的月色下,有不知是誰的腳步,輕聲地走近又消失在夜色之中。
但她還是在直播開始的時候因為瞥見臺下一角正在用力鼓掌的池亦飛而緊張地跌倒在地。并像推倒的多米諾骨牌一樣,語言也連帶地鈍了,昔日備受推崇的風趣與幽默都卡了殼,讓她自己,都覺得生硬枯燥,索然無味。而與黎小溪形成鮮明對照的。則是那晚林七七的奪目耀眼。她的飄溢的長裙純凈的微笑幾乎是迷倒了全場所有的人。而搖滾王子池亦飛,當然也掀起了會場的第二次高潮。
黎小溪在最后念到最受歡迎的兩位男女歌手的名單的時候。知道這一場角逐。自己是徹頭徹尾的失敗者。
黎小溪在博客上,自言自語了很久,她始終無法原諒池亦飛還有林七七,如果沒有他們,她也不會如此熱衷于這場角逐。而池亦飛與林七七,則像是什么也沒有發(fā)生過。似乎那場三個人的角逐,不過是一個小到可以忽略不計的測驗,分數(shù)的多少,老師都不關(guān)心,他們自己,更不必去斤斤計較。
但黎小溪,卻在這樣的平靜里,知道自己快要撐不下去了。她在博客里,看到一個匿名的留言說,一直在她的身后遠遠地注視著她。像一個影子跟著不會回頭的一個漂亮女孩,她在月亮的皎潔里揚頭走著,而自己則因為仰慕甚至都不敢呼吸,怕一用力便將她嚇飛了;就連她偶爾絆倒了,但她在他的心里都不曾黯淡過……
而幾乎是同時,她又在信箱里收到另外一封匿名的信。信里幾乎沒有字,只有一幅手繪的漫畫,深藍色的夜幕下,一彎月亮微笑著,一個長發(fā)的女孩,正在歌唱。而黑暗的宿舍樓里,卻有一盞燈安靜地亮著。那盞燈的位置繪者無心,看者卻是瞬間便猜到了所處的宿舍的號碼。因為,黎小溪曾經(jīng)一次次地在經(jīng)過時仰望過那里。
黎小溪知道第一封信來自于林七七,亦知道那一幅畫來自于池亦飛。她一直以為,自己不僅被父母忘記了。亦被另外兩盞度數(shù)超強的燈給忘記了。是這場讓她差一點丟掉希望的角逐,才看清了他們與她,原是一樣敏感又羞澀的少年。
編輯/姚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