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鳳清

一、奇怪的臺商

臺商宦軒宇帶著大學剛畢業(yè)的女兒宦樨樨回到家鄉(xiāng)木樨河村投資。時值金秋八月,在年輕的村主任孫國陽陪同下,父女倆站在清清的木樨河堤岸,只見河兩岸的木樨樹開滿金黃色的木樨花,濃郁的花香熏人欲醉。孫國陽介紹說,秋風一吹,一粒粒碎金似的木樨花紛紛落入木樨河,融進清清河水的花香,再慢慢從水里釋放出來,一直香到來年木樨花再次開放的時候……

宦樨樨聽得興奮地拉住孫國陽的手,笑著說:“好美麗的木樨河啊,怪不得爺爺要替我起‘樨樨這個名字!”

孫國陽的心怦然一動,最后還是輕輕推開宦樨樨的手,對宦軒宇說:“我代表鄉(xiāng)親們歡迎你們父女倆回家鄉(xiāng),以后有什么需要,村里一定盡力。”

宦軒宇知道孫國陽大學畢業(yè)后自愿回鄉(xiāng)當村官,不忘本、有魄力,一見面就對他產(chǎn)生了幾分喜愛和信賴。

宦軒宇的父親曾當過偽保長,得罪過不少鄉(xiāng)親。他去了臺灣后,隨著歲月的流逝,老人的思鄉(xiāng)之情和對鄉(xiāng)親的懺悔之心越來越強烈,怎奈他年邁體弱,只好把夙愿寄托到兒子宦軒宇身上。此刻,宦軒宇激動地對孫國陽說:“孫主任,家父以前得罪過鄉(xiāng)親們,我代他回來造福桑梓,向家鄉(xiāng)父老謝罪?！?/p>

接下來的日子,孫國陽忙前忙后,幫宦軒宇的公司選址、辦手續(xù),又組織鄉(xiāng)親們幫忙運建材、建廠房……短短幾個月,一家名叫木樨化工有限公司的臺資企業(yè)就在木樨河畔落成了。

公司順利投產(chǎn)后,孫國陽很快覺得,宦軒宇這個臺商的行為有點怪。首先,宦軒宇只要遇上他,一雙眼光就像相女婿,讓他很不自在。再有,進公司的職工每月工資三千多元,一般的鄉(xiāng)鎮(zhèn)企業(yè)沒有這樣的高薪?？墒?職工只能在公司工作一個月,就要輪換。孫國陽對此感到不解,宦軒宇笑笑,也不解釋?；萝幱钸€為村里修路、給孤寡老人發(fā)放生活補貼……

過年了,村里一片喜氣洋洋,宦軒宇公司大門口也是張燈結彩?？吹竭@些,身為村官的孫國陽當然十分高興。可當他回到自己屋里,看到冷鍋清灶,心里又禁不住悲傷起來。他父母早亡,小時候同瘸腿的祖父一起過著艱難的日子。是鄉(xiāng)親們這家?guī)湍羌曳?將他養(yǎng)大,又資助他讀完大學。因此,他大學畢業(yè)后毅然回到家鄉(xiāng)當一名村官,報答鄉(xiāng)親們的大恩。如今,村里有了一家臺資企業(yè),大家日子好過起來,讓他寬心多了。

就在這時候,宦軒宇打來電話,說公司有重要的事,請他立刻去一趟。

到了公司,宦軒宇父女倆笑吟吟地迎出來。孫國陽奇怪,看樣子不像有什么要緊事呀!來到客廳,桌上已經(jīng)擺滿豐盛的年夜飯?；萝幱钫f:“孫主任,樨樨說你一個人過年挺冷清的,不如請你來一起過。我想也對,這一年你幫了公司那么多忙,一起吃頓年夜飯吧。”

孫國陽這才明白,宦軒宇是想借吃年夜飯的機會感謝自己,連忙推辭:“不,不,我一個人習慣了。再說我是村主任,幫助公司做點事是應該的,您用不著放在心上?！?/p>

宦軒宇見孫國陽轉身要走,急忙拉住他,嘆了口氣說:“我和樨樨過年也很寂寞呀!樨樨十五歲那年,她媽媽去世,我怕她受委屈,一直沒有再娶。樨樨孝順,大學畢業(yè)就回到我身邊,幫忙打理公司。可是,每到逢年過節(jié),我們父女倆也總感到缺點什么。看在樨樨面上,讓我們三個一塊熱熱鬧鬧過個年,你就不要推辭了?！?/p>

宦樨樨眼圈都紅了,說:“國陽哥,你就陪陪我和爸爸吧!”

宦樨樨一聲“國陽哥”,讓孫國陽心頭感到一陣溫暖,想起自己的身世,他心里也十分酸楚。于是,他留了下來。

二、坦率的臺商

席間,宦軒宇同孫國陽干了三杯酒后,便拿出一張支票,誠懇地對孫國陽說:“孫主任,為了感謝你一年來對我公司的大力支持,這十萬元請收下?！?/p>

孫國陽連忙站起來說:“宦先生,我干的都是分內事,請你把支票收起來?！?/p>

宦軒宇見孫國陽堅決不收,激動地說;“你對公司的支持,我心里記著,總有一天會加倍報答你的?！?/p>

不一會兒,宦軒宇的手機響了,他接完電話,一臉歉意地對孫國陽說:“對不起,朋友有些急事,要我趕緊去一趟,你同樨樨繼續(xù)吃年夜飯,不用等我了……”

宦軒宇離開后,孫國陽覺得自己單獨同宦樨樨吃年夜飯很不自然,也不妥當,勉強坐了會兒,站起來也要離開?；麻亻匾话牙∷?因為喝了兩杯酒,她雙頰緋紅,一雙水盈盈的眼睛清純而又嫵媚,盯住他說:“國陽哥,你怎么忍心拋下我一個人過年?爸爸去了縣城,我好寂寞,你陪陪我嘛!”

孫國陽見宦樨樨的眼光越來越迷離,身子也越靠越近,他打了個激靈,說:“樨樨,你喝多了,請原諒,祝你春節(jié)快樂!”說完轉身大步跑出客廳。

開春后,孫國陽站在高高的木樨河岸,使勁朝河面做深呼吸,可是怎么也聞不到以前一年四季都飄著的木樨花香。再放眼看去,河面冷冷清清,漁船的影子都不見。打魚的鄉(xiāng)親說,不知怎么的,這段河已經(jīng)打不到魚了,他們只得駕船去木樨河的上游去打。

孫國陽抬頭看看矗立在河畔宦軒宇的公司,一層陰影蒙上心頭。

前不久,孫國陽因感冒去村衛(wèi)生室拿點藥,遇見幾個在公司干活的職工也在看病,說他們頭暈乏力、吃不下飯、總犯惡心……衛(wèi)生室的鄉(xiāng)村醫(yī)生反映,這樣的病人他近來看過不少了,卻查不出什么原因……難道這一切都與臺商公司有關?孫國陽雙眉緊鎖,在河堤上徘徊良久,突然轉身向宦軒宇的公司跑去。

到了公司,孫國陽迎面遇上宦樨樨?；麻亻睾镁脹]有見著孫國陽了,她感到他好像有意避著她似的。這回,她急忙攔住他,委屈地問:“國陽哥,我什么地方惹著你啦,看都不看我一眼?”

此刻的孫國陽看到宦樨樨,一點好感也沒有了,冷冷地回答:“我沒空,我找你爸?！?/p>

宦樨樨吃驚地問:“出什么事了?”

孫國陽想,讓她知道他爸爸的為人也好,便說:“跟我一同去,你就會明白?！?/p>

宦樨樨疑惑地跟著孫國陽跨進她爸爸的辦公室。宦軒宇看到孫國陽臉色不對,驚訝地站起來問:“孫主任,你這是怎么啦?”

孫國陽努力用平靜的語氣問:“宦先生,我發(fā)現(xiàn)木樨河的水質變了,花香沒有了、魚跑了,公司的職工患了怪病,我懷疑,這一切是公司污染造成的!”

宦樨樨吃驚地望著宦軒宇,一臉迷惘,有點生氣地問:“爸爸,你不是說公司的污水處理達標了嗎,怎么會發(fā)生這樣的事?”

孫國陽聽到宦樨樨責問爸爸,才知道原來她完全不知情,覺得剛才對她的態(tài)度有點過分,朝她歉意地點點頭。

宦軒宇站起來對孫國陽說:“走,我?guī)闳ヒ粋€地方。”

他們來到公司后面,那里有個大水池,池水清澈,幾叢睡蓮放出了嫩嫩的葉子,水池里活潑地游動著十幾條大小不同的魚。

宦軒宇指著水池說:“池里的水是從水循環(huán)系統(tǒng)分排過來的。魚是從木樨河里捕來的,你看它們生活得多么健康!這證明公司的廢水經(jīng)過處理后,完全達到了國家排放標準?！?/p>

孫國陽問:“既然如此,木樨河為什么會發(fā)生這么大的變化?”

宦樨樨也睜大眼睛,急切地等著宦軒宇開口。

“既然你這么問了,我也不想對你隱瞞?！?/p>

宦軒宇頓了頓,直率地回答:目前世界上再先進的設備也不可能百分之百把廢水處理干凈,他已經(jīng)盡了最大努力。木樨河里的魚為什么會跑,因為魚類對水質十分敏感,稍有變化,就要游向干凈的水域,但這并不會對環(huán)境造成多大影響。職工有些不良反應,也屬正常。

他還告訴孫國陽公司之所以向職工付高報酬,并一個月輪換一次的原因是防止積累性中毒,同時補償他們身體暫時受到的不良影響。最后,宦軒宇說:“至于你聞不到河水飄香,完全是出于你對木樨河深深的愛,從而產(chǎn)生出的一種錯覺……”

聽了宦軒宇的解釋,看到水池里一群魚在睡蓮葉片中間游來游去,孫國陽也覺得自己是不是要求太高了?；萝幱钆呐膶O國陽的肩膀,感嘆地說:“村里有你這樣負責任的好主任,令我十分欣慰。后生可畏,我相信你以后前途無量!”

宦樨樨松了口氣,又見爸爸這樣夸獎孫國陽,臉上泛起了幸福的紅暈……

三、委屈的臺商

不久,孫國陽接到宦樨樨的電話,說晚上約他在木樨河畔見面。孫國陽問:“有什么事,白天不好嗎?”宦樨樨在電話那頭用激動的聲音喊:“不,非今天晚上見不可,記住,月亮出來的時候,是我們相會的時刻,如果你不來,我等你到天亮!”

孫國陽的心“怦怦”直跳,他不明白,宦樨樨為什么對他這樣癡情。無論從哪方面看,他同她是不可能走到一起的。他決定去見見她,把自己的態(tài)度表明,讓她死了這份心。

月亮升起來的時候,孫國陽走上村前木樨河的堤岸。河風輕柔,月光一片銀白。他放慢腳步,看到不遠處一株枝葉繁密的木樨樹下站著宦樨樨。

他心情復雜地跑過去,還沒等他喊出“樨樨”,宦樨樨已經(jīng)撲上來抱住他,高興地喊:“國陽哥,我真怕你不來啊!”

這一下,孫國陽腦子一暈,他第一次被一個女孩緊緊抱住,聞到了宦樨樨的體香,感到了她胸前的柔軟……可是,理智又叫他猛醒過來,他毫不猶豫地把宦樨樨推開。

宦樨樨也為自己的沖動害羞,她捋捋被河風吹亂的頭發(fā),在河岸坐下。孫國陽望著波光粼粼的木樨河,嘆口氣說:“這么美好的月夜,只可惜聞不到河里的木樨花香?！?/p>

宦樨樨把身子靠上孫國陽,用溫柔的聲音說:“國陽哥,我爸爸不是說過,是因為你太愛木樨河產(chǎn)生的錯覺。”

“不,不是錯覺,是木樨河的水質已經(jīng)變了!”孫國陽躲開宦樨樨,肯定地說。

“我們不說這些不開心的話好嗎?”宦樨樨又靠上孫國陽,“請原諒我的沖動……真的,從見到你那天起,我心里就無時無刻不想著你?！?/p>

月光下,孫國陽雖然被宦樨樨的一片癡情所感動,但還是堅定地回答:“樨樨,我是一無所有的孤兒,肩負帶領一個窮村走向富裕的重任,我沒有能力、也沒有更多的精力給你帶來幸福。”

“不!”宦樨樨轉身雙手捂住孫國陽嘴巴,真誠地吐出她的心聲?；麻亻厥寢尯?宦軒宇視女兒為掌上明珠,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她身上。因此,他擇婿的條件非常嚴格:做人正直,既具有男子漢的責任心,又具有超過常人的才干?；麻亻卣J同了爸爸的擇婿要求。盡管在她大學讀書時就有許多富家子弟圍著她轉,可她根本瞧不上。在她眼睛里,這些男孩不是世俗、淺薄,就是沒有一點男子漢的陽剛之氣……

就在她對婚戀心灰意懶的時候,爸爸帶她回到了故鄉(xiāng)木樨河村,遇上了有魄力、有才干、有責任心、渾身充滿陽剛之氣的孫國陽。兩人剛一接觸,她的眼睛就一亮,難道這是上蒼在冥冥之中為她安排的?更讓她高興的是,爸爸也十分欣賞他的人品與才干……

宦樨樨動情地向孫國陽表白:她爸爸非常希望孫國陽成為他的女婿,到時候把公司交給他們經(jīng)營……

宦樨樨幸福地靠在孫國陽寬厚的胸前,等待孫國陽的回應。孫國陽聽了,心頭卻是一震,莫非宦軒宇有意通過女兒,把他拉進他們家族,捂住公司污染的蓋子?想到這里,他推開宦樨樨,冷冰冰地回答:“回去告訴你爸,這樁婚事我絕對不會答應,我勸他把精力放到徹底治理廢水上,這才是正道,是對家鄉(xiāng)負責!”

孫國陽轉身走下河堤。宦樨樨望著孫國陽月光下越走越遠的身影,傷心地哭起來。

第二天,孫國陽來到木樨河灌了一瓶子水,去省城找人化驗。他的心情十分矛盾,一方面希望化驗結果證明廢水對人體和環(huán)境影響不大,那么他可以排除對宦軒宇的懷疑;另一方面,如果化驗出水中真的含有毒素,那將會使他十分傷心,這個臺商欺騙了鄉(xiāng)親,宦樨樨對他的感情自然也是虛假的。那時,他別無選擇……

很快化驗報告出來:水樣中含有一種化工原料,雖然含量不大,但是毒性很強。這種毒素目前在世界范圍內都是難以處理的,長期接觸,能使人的免疫系統(tǒng)受損,污染水環(huán)境。這種原料在許多發(fā)達國家早已明令禁產(chǎn)。

回到村里,孫國陽去公司把化驗報告攤到宦軒宇桌上,說:“宦軒宇先生,家鄉(xiāng)的親人不計前嫌,對你那么信任,那么歡迎,你卻為了一己私利,欺騙了他們的感情!”

宦軒宇拿起化驗報告,臉一下白了,嘆口氣向孫國陽攤牌:這種產(chǎn)品國際上十分稀缺,利潤很高,宦軒宇開發(fā)它,目的是為了拿出更多的錢為家鄉(xiāng)辦好事。要發(fā)展,總得付出代價。他回大陸,有多少地方爭著這個項目,他都沒有答應。

“我是真心愛家鄉(xiāng)而你卻再三誤解我,竟然背著我去省里化驗,你好叫我傷心……”說到這里,宦軒宇委屈得眼睛發(fā)紅,不住地搖頭。

四、憤怒的臺商

孫國陽誠懇而又堅決對宦軒宇表明他的態(tài)度:“宦先生,我以村主任的名義,真誠告誡你,放下你的私欲,要么想辦法徹底治污,要么關停轉產(chǎn)?！?/p>

“不可能,公司的事由我決策?！被萝幱钌鷼獾仄饋?。

這時,宦樨樨沖進辦公室,對宦軒宇說:“爸爸,你同國陽哥的話我都聽到了,想不到你為了謀取暴利,連自己的女兒也騙,你真叫我難受!你該聽聽國陽哥的勸告,不要再欺騙鄉(xiāng)親們……”

孫國陽暗暗一驚,原來,這一切,宦軒宇竟瞞了他女兒。此刻,宦樨樨敢于撕破父女情面,站到自己一邊,令他十分感動。他多么希望宦軒宇聽從女兒的勸告!可是,宦軒宇卻一反常態(tài),朝女兒大聲怒斥:“樨樨,你懂什么?不要插嘴!”

孫國陽最后表示希望宦軒宇盡快給鄉(xiāng)親們一個答復。

幾天后,周鄉(xiāng)長打來電話,要孫國陽馬上到宦軒宇的公司。

孫國陽趕到公司,只見周鄉(xiāng)長一臉怒色?；萝幱钫驹诖斑?臉若冰霜,一言不發(fā)。

周鄉(xiāng)長惱怒地朝孫國陽喊:“你們村是個窮村,好不容易有個臺商回鄉(xiāng)投資,你不但不支持,反而再三找茬。如今,宦先生告到鄉(xiāng)里,說他要把公司遷走,你呀,給我闖了大禍!”

孫國陽痛苦極了,想不到宦軒宇竟以搬遷公司要挾他,更想不到周鄉(xiāng)長不堅持原則,反而批評他。他對周鄉(xiāng)長解釋:“我不是要逼走宦先生,而是要他徹底治理對木樨河的污染。”

周鄉(xiāng)長一聽更來氣了,一拍桌子:“孫國陽,你長眼睛沒有,公司水池里的魚鮮蹦活跳的,這不證明治污有成效?”

孫國陽冷靜地舉出木樨河水質變化以及公司職工身體已經(jīng)產(chǎn)生不良反應的諸多證據(jù)。

周鄉(xiāng)長哼了一聲說:“發(fā)展需要花代價,天上掉不下餡餅?，F(xiàn)在,我要你向宦先生道歉,保證以后不再發(fā)生類似不愉快的事!”

孫國陽雙目透出一股正氣,一字一句回答:“要道歉的不是我,而是宦先生!”

宦軒宇猛地轉回身,臉色煞白,對周鄉(xiāng)長說:“你看,孫主任這個態(tài)度,叫我怎么同他合作,唉,我一片真心付之東流……”

周鄉(xiāng)長牙齒咬得格格響,給孫國陽下最后通牒:三天內,寫份檢查交到鄉(xiāng)里。然后周鄉(xiāng)長再來村里,同他一起向宦先生道歉。

臺商宦軒宇要離開的消息很快傳遍全村,鄉(xiāng)親們想起宦軒宇的好處,覺得孫國陽有些過分了?；萝幱钌袂槠嗳?挨家挨戶告別,對困難家庭給一筆錢。這樣一來,鄉(xiāng)親們的情緒被煽動起來,他們自發(fā)地來到村委,要求孫國陽留下宦軒宇的公司。

孫國陽很鎮(zhèn)靜,明白宦軒宇并不想真正離開,而是通過周鄉(xiāng)長和村民向他施壓。村里人窮怕了,只顧及眼前利益。

到了第三天,孫國陽還沒有寫一個字。夜深了,他躺在床上輾轉反側,怎么也合不上眼,不覺眼睛一酸,流出淚來。

奇怪的是,宦軒宇說要搬遷公司,可又照樣生產(chǎn),一條排污管道日夜不停地向木樨河排放。孫國陽忍無可忍,大步奔到村配電站,一咬牙,伸手拉下通向宦軒宇公司的電閘。頓時,公司的一切運轉戛然停止。

宦軒宇聽說孫國陽拉電閘的消息,氣得捶胸頓足,大喊:“孫國陽,你為什么偏要跟我作對啊?”

周鄉(xiāng)長接到宦軒宇的電話,火速趕到木樨河村,把孫國陽叫到宦軒宇的辦公室,鐵青著臉怒斥:“孫國陽,你太無法無天了!”

“我沒有做錯!”孫國陽一甩手。

站在一旁的宦軒宇冷冷地朝周鄉(xiāng)長說:“我為鄉(xiāng)親一片好心,換來的卻是一肚子氣。我決定立刻公司搬遷!”

“宦先生,你別生氣,孫主任的工作我們來做,公司千萬不能搬啊!”周鄉(xiāng)長一聽急了。

“公司不搬遷可以,你得答應我一個條件?！被萝幱钫f。

“什么條件?快說!”周鄉(xiāng)長迫不及待地問。

“為了我的公司不受干擾,要求鄉(xiāng)里撤去孫國陽的村主任職務!”宦軒宇態(tài)度堅決。

周鄉(xiāng)長一下怔住了。現(xiàn)在唯一能挽回局面的是,趕快讓孫國陽向宦軒宇認錯。他厲聲朝孫國陽說:“還愣著干什么,快向宦先生認錯!”

孫國陽憤怒了,大聲回答:“錯的是宦先生,道歉的應該是他,他的公司必須停產(chǎn)治污。你作為鄉(xiāng)長,眼睛里只有錢!”

宦軒宇冷笑著對周鄉(xiāng)長說:“孫主任連你都敢頂,誰能同這樣剛愎自用的村干部合作?”

周鄉(xiāng)長怒不可遏:“孫國陽,為了木樨河村的利益,為了保護臺商回鄉(xiāng)造福鄉(xiāng)親的積極性,我宣布撤去你的村主任職務,回鄉(xiāng)里另作安排!”

電閘由周鄉(xiāng)長親自推上,宦軒宇收回搬遷公司的決定。

孫國陽沒有去鄉(xiāng)里,留在村里成了一介平民。他天天爬上木樨河堤,望著死氣沉沉的木樨河,心如刀絞……

五、下跪的臺商

一天,正當孫國陽又凄然地站在木樨河堤岸的時候,哭腫了眼睛的宦樨樨跑上來,抱住他喊:“你何苦要這樣折磨自己?”

“我對自己做的一切無怨無悔,我只是為你爸爸的行為痛惜!”孫國陽推開宦樨樨,眼睛里閃著痛苦的光芒。

“所以,我只能求你同我立刻結婚,爸爸年紀大了,身體也不大好,公司遲早會交到我們手里,到時候我一切都聽你的主意?！被麻亻乩O國陽的手哀求,“國陽哥,退一步是為了更好地向前進,你就委屈一下吧,我爸爸說了,他還是很喜歡你的……”

孫國陽同宦軒宇較量過了,覺得他這個人城府很深。孫國誠懇對宦樨樨說:“樨樨,你太單純,想法太天真了,這完全這不可能!”

宦樨樨聞言,怔了很久,痛哭著跑下了堤岸。

正是五六月的天氣,接連下了四五天大雨,木樨河水暴漲,很快漲到宦軒宇公司大門口?；萝幱罹o張起來,組織職工加固木樨河大堤?；麻亻馗诎职趾筮?什么時候見過這種危急的陣勢,嚇得雙腿直抖。

這天河水越漲越高,眨眼間把加在大堤上的泥袋沖垮。宦軒宇驚慌失措,如果公司進水,不但千萬設備化為烏有,劇毒的化工原料一旦卷進木樨河,后果不堪設想。就在這萬分緊急的時刻,被撤去了職的孫國陽帶著村民火速趕到,在大雨里果斷指揮筑堤,阻擋大水漫入公司。

宦軒宇看到孫國陽不計前嫌,前來幫助搶險,萬分感動,對孫國陽說:“只要保住我公司,我一定重謝你。”

“國陽哥來了,公司能保了!”宦樨樨在雨里含著眼淚激動地喊。

面對眼前萬分緊急的情況,孫國陽只能帶著村民拼死一搏?？墒抢咸旌孟翊嫘囊萝幱钭鲗λ频?一個驚天動地的響雷,公司大門口的堤岸突然裂開一人多深的決口,洶涌的大水直瀉向公司。

宦軒宇大驚失色,瘋了似的往水里跳,企圖用身子堵住決口。

“爸爸,你不會水,快起來呀!”宦樨樨驚得哭喊。

孫國陽飛似的沖過來,一把拖起宦軒宇,朝他吼:“你有幾條命?還不趕快組織轉移化工原料!”

在一個刺得人睜不開眼睛的閃電中,孫國陽跳下決口,大聲向村民喊:“快,扔泥袋子!”

經(jīng)過個把多小時的搏斗,決口終于被堵住。孫國陽在決口里耗盡了氣力,被一股急流卷入白浪滔滔的木樨河,幾個浪頭,就不見了他身影。

堵決口的村民沿著河堤,在風雨中向下游奔去,邊跑邊焦急地呼喊:“孫主任,國陽……”

“國陽哥,國陽哥……”宦樨樨連跑帶爬向河水流瀉的方向追去。

宦軒宇得到消息,也同村民一起沿著河堤追趕孫國陽。十多里路追出去,眾人一個個渾身滾滿泥水,喉嚨喊啞,可孫國陽卻再沒有浮出水面。

宦軒宇雙腿一軟,朝滾滾的大水跪下,聲嘶力竭:“孫主任,我對不起你啊……

宦樨樨眼前一黑,倒在父親身旁。

第二天,雨停了,但天氣依然陰沉。宦軒宇父女倆站在泥濘的河堤上,一聲聲悲切地呼喚著孫國陽。

快中午的時候,村民傳來消息,說孫國陽沒有死,他被一條船救起,已送一個小鎮(zhèn)醫(yī)院?；萝幱罡概犃?驚喜萬分,立刻奔到那家醫(yī)院。

孫國陽身上多處受傷,纏著紗布?，F(xiàn)在他已經(jīng)清醒了,正吊著鹽水。周鄉(xiāng)長早到,守在旁邊,臉上感動又慚愧,正替孫國陽削著只蘋果。

宦樨樨搶在爸爸前面,撲到孫國陽身上,哭著叫:“國陽哥,好嚇人哪,要是你有什么事,我也不想活了?！?/p>

宦軒宇眼睛里淚水直涌,拉住孫國陽的手,顫聲說:“孫主任,要是沒有你組織鄉(xiāng)親搶救我的公司,不但我的一切都完了,還要給鄉(xiāng)親闖下大禍,謝謝你,謝謝你啊!”

“別謝我,公司沒出事就好?！睂O國陽淡淡笑著回答。

宦軒宇羞愧萬分,又說:“孫主任,同你相比,你對鄉(xiāng)親父老的報恩赤膽忠心,而我卻夾帶私心,一錯再錯,我真慚愧啊……”

孫國陽見宦軒宇認識到了錯誤,誠懇地說:“宦先生,以前的別再提,我只是對你說一句,同胞之情,血肉之緣,絕對不能受絲毫污染。”

周鄉(xiāng)長感慨地對孫國陽說:“你說得對,我以前錯就錯在眼睛里只有個錢字……”

不久,宦軒宇投入巨資,對公司的設備作了徹底改造,木樨河的魚又游回來了。金秋八月,木樨花流金溢彩,孫國陽同宦樨樨在燦爛的晚霞中幸福地漫步在飄香的河堤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