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言

被媒體稱為“浙江建國以來第一經(jīng)濟大案”的庭審現(xiàn)場出現(xiàn)“戲劇性”一幕：英特集團董事長王先龍等3名被告否認所有指控，稱此前的交代系“在精神和肉體折磨下，他人提示所致”，而唯一沒有翻供的女被告，則道出王與自己存在情人關系，并一再囑咐她“要頂住”。

早在沒有開庭之前，王先龍案的復雜性就已經(jīng)被廣泛議論。

2009年7月7日，一則標題為《我為丈夫?qū)で嗵臁憬瓘d級干部為廳級丈夫的訴冤狀》的帖子出現(xiàn)在天涯論壇，為這起被媒體稱為“建國以來浙江最大經(jīng)濟案”的開庭做了最后的造勢。

鳴冤者是浙江省石油總公司工會主席張慧君，原浙江省建材集團董事長、上市公司英特集團董事長王先龍的妻子。去年6月26日，王先龍被浙江省紀委“雙規(guī)”，3個月后，被浙江衢州市檢察院正式逮捕。

此次一審開庭，從7月9日上午9點一直持續(xù)到7月11晚上8點45分。檢方指控王先龍犯有“三宗罪”：合伙侵占國有資產(chǎn)6311.28萬元、受賄98萬元以及濫用職權導致國有資產(chǎn)損失2.36億元。

2名公訴人，4名被告，6名辯護律師對陣，將庭審持續(xù)了3天時間。被控三項罪名的王先龍，及其貪污案的同案犯相繼翻供，聲稱之前的有罪供述是在被誘導及刑訊逼供的情形下所作。

而唯一沒有翻供的是王先龍的下屬、原浙江省華龍投資發(fā)展有限公司常務副總經(jīng)理鄭瑜明。她在指證王先龍的同時，當庭道出了自己與王之間長達10年之久的情人關系。

出讓金返還款的貓膩

王先龍出事的信息最早出現(xiàn)在2008年7月2日。上市公司浙江英特集團突然發(fā)布公告稱，因個人原因，王先龍辭去浙江英特集團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長、董事職務。與此同時，浙江石化建材集團也告知媒體，王先龍不再擔任該集團董事長職務。

隨后，浙江省紀檢部門證實了王先龍涉案被查的事實。2008年10月9日，王被浙江衢州市檢察院正式逮捕。

正當外界議論紛紛之時，2008年7月15日，英特集團再度發(fā)表公告，稱“公司董事鄭瑜明因經(jīng)濟問題正在接受組織審查，無法履行董事職責”。鄭瑜明系華龍投資常務副總經(jīng)理、華龍房產(chǎn)總經(jīng)理。

從王先龍和鄭瑜明的個人履歷上可以發(fā)現(xiàn)，兩人有著密切的關聯(lián)：華龍投資、華龍房產(chǎn)隸屬華龍集團（英特集團控股股東），而華龍集團是浙江石化建材集團的子公司。

56歲的王先龍的命運是在認識金如朋、張瑞祖兩人之后發(fā)生改變的。

1991年，時年38歲的王先龍出任浙江省商業(yè)廳副廳長，隨后在2003年出任浙江省石化建材集團公司董事長、黨委書記。

2003年，也正是王先龍涉案的那一年。

根據(jù)起訴書認定，2003年上半年，浙江臺州亞太房產(chǎn)公司董事長金如朋和董事張瑞祖，與臺州市路橋區(qū)南山村聯(lián)合簽署了開發(fā)南山村居住小區(qū)的意向協(xié)議，由于這個項目所需投入的資金量大，金如朋、張瑞祖尋求與華龍公司合作。王先龍和鄭瑜明在實地考察之后，雙方?jīng)Q定成立浙江亞太房地產(chǎn)開發(fā)有限公司，共同開發(fā)南山村項目。

根據(jù)當時臺州當?shù)氐恼?，這一項目可以享受土地出讓金返還的優(yōu)惠政策。

起訴書指控，王先龍和鄭瑜明刻意向華龍公司班子成員，隱瞞了有關土地出讓金可以返還的情況。2005年3月，臺州市路橋區(qū)財政局、土地儲備中心分4次，將2400余萬元的土地出讓金返還給了亞太。而后，金如朋與王先龍、鄭瑜明密謀瓜分土地出讓金。金如朋在2005年4月把220萬先送到鄭瑜明家里，鄭瑜明分給王先龍60萬元。

運用同樣的手法，金如朋和張瑞祖運作了臺州市二期供水工程樟岙村村民安置用地綜合開發(fā)項目。8934萬元安置房回購款，按出資比例，屬于華龍公司的款項應為4627.97萬元。金如朋在杭州分7次先后給鄭瑜明500萬元，其中王先龍分得240萬元。另有500萬元作為王先龍在亞太公司5%股份的投資款，又打了一張2000萬的欠條交由鄭瑜明保存。

檢方認定，四人涉嫌在臺州上述兩個房地產(chǎn)項目中非法侵占6000多萬元。王先龍實得贓款300萬元，鄭瑜明實得贓款420萬元，其他均被金如朋、張瑞祖占有。

車庫里進進出出的百萬現(xiàn)金

在法庭調(diào)查階段，面對公訴人、辯護人、法官的發(fā)問，王先龍都是先以“沒有這回事，我不知道”作答，然后又滔滔不絕地為自己辯解。他對檢方指控的三項罪名竭力辯白，甚至說了58次“沒有，不知道”。

起訴書認定，2007年7月，王先龍一邊反對石化建材收購浙聯(lián)房產(chǎn)所持有的股份，一邊私下與余杭海欣董事長俞海平討論由余杭海欣來收購。王先龍和俞海平還約定，從浙聯(lián)房產(chǎn)受讓來的股份兩人各占50%。2007年8月，余杭海欣和浙聯(lián)房產(chǎn)完成股權轉(zhuǎn)讓。經(jīng)過對華龍公司進行股權價值評估，浙江省石化建材集團至少損失2.3億多元。

對于檢方的指控，王先龍認為，在當時的董事會上，自己并沒有明確主張收購放棄，而且按照程序把董事間的爭議通過書面和口頭的方式向國資委作了匯報。國資委相關領導的意見是：持股比例暫時保持不變。

由于受賄為王先龍案中最為重要的罪名，庭審的絕大部分時間都圍繞著這項罪名展開。

2001年下半年，浙江中礦事業(yè)聯(lián)合發(fā)展有限公司董事長陳燮中和濱江區(qū)政府簽訂了總部遷建意向書。為解決資金問題，王同意華龍公司與中礦合作，成立新東方置業(yè)投資有限公司，聯(lián)建辦公大樓“華龍國際大廈”。陳燮中因此約定將中礦公司工會中5%的股份送給王先龍。

2004年初，華龍公司的子公司欲溢價收購新東方置業(yè)投資公司30%的股份，王先龍為了將5%的干股通過溢價轉(zhuǎn)讓的方式套現(xiàn)，在2004年2月19日將155萬元現(xiàn)金打入中礦公司工會賬戶，作為5%股份的股本金，在股權轉(zhuǎn)讓結(jié)束后，王先龍收受了陳燮中送的5%股權的溢價款98萬元。

2005年12月，浙江省國資委對華龍公司財務審計，王先龍怕事情敗露，在華龍公司地下車庫將100萬元現(xiàn)金（98萬元溢價款和2萬元利息）退還給陳燮中，同時雙方補簽借款協(xié)議。2006年6、7月份，還是在地下車庫，陳燮中又將100萬元現(xiàn)金還給了王先龍。在一年之后的2007年6月，王先龍又在地下車庫把100萬元現(xiàn)金交給陳，由陳把錢存入王先龍?zhí)峁┑墓善辟~戶。

對于受賄的問題，王先龍在庭上表示， 5%的股份是他投入155萬元購得，這是投資入股行為，不構(gòu)成受賄。至于在車庫里多次交接的100萬元現(xiàn)金，是自己向陳燮中的借款還款行為。

“要有鋼鐵般的意志，混凝土還不行！”

王先龍在庭上完全推翻了之前所作的供述，他堅稱，之前所作的供述都是被誘導、被逼的。

王表示，自己并不存在隱瞞情節(jié)，原因是金和張并未告訴他有土地出讓金返還和安置房回購款，而華龍公司簽訂的是包干協(xié)議，經(jīng)過測算，就算不存在土地出讓金和安置房回購款，這兩個項目依然獲利豐厚。這才是他和金、張合作的初衷，而最后的結(jié)果顯示，這兩個項目確實給華龍公司帶來了收益。

王先龍說，他在跟金、張交往的過程中，除了金過年送過他一條鮮豬腿、2瓶茅臺酒和幾條香煙之外，并沒有收取過現(xiàn)金。

金如朋和張瑞祖同樣當庭翻供，堅持王在之前并不知情，所有犯罪事實均為鄭瑜明所為。

隨后庭審中最具有戲劇性的一幕出現(xiàn)在鄭瑜明的身上。在7月9日晚上的法庭詢問中，鄭瑜明當庭陳述:王先龍聽到有關部門要調(diào)查的風聲后，就對她說“我是有紅帽子的人，是正廳級干部，他們不會先查我的，肯定先查你，你要頂住，要有鋼鐵般的意志，混凝土還不行！”

鄭瑜明情緒激動地表示，“要我挑，我可以挑，我挑不起，法律不要我挑，我也沒有能量挑?！?/p>

當王先龍的律師出示王的工作記錄，以說明兩人之間關系不睦，王先龍不可能對鄭瑜明說那些話的時候。鄭瑜明情緒激動，當庭道出了自己與王先龍長達10多年的不正當男女關系。她說，自己雖為常務副總，但沒有明確的干部職級，如果沒有王先龍的指示，自己不可能調(diào)動千萬直至上億的資金，犯罪也不可能得逞。

此番鬧劇從庭內(nèi)鬧到了庭外。王先龍的家屬和鄭瑜明的家人也加入爭吵，一邊指責鄭瑜明害人，另一邊說王先龍有罪。

權力斗爭犧牲品？

發(fā)問、陳述、舉證、質(zhì)證、辯論……，一輪又一輪，一天又一天。

每天除了中晚餐加起來不到三個小時的吃飯休息時間外，庭審都在馬不停蹄地進行，每晚都持續(xù)到21時左右，甚至到22：50才休庭。

除了開庭第一天上午法庭被旁聽群眾擠滿外，接下來旁聽人數(shù)每天都在遞減，最后只剩下自始至終在認真聽庭的衢州市檢察院反貪局、公訴處的有關人員和為數(shù)不多的各被告人家屬。也許是長期的連續(xù)審理，加上天氣炎熱，衢州市中級法院此案書記員的電腦也時而死機，庭審不得不多次宣布短暫休庭。

而開庭前兩天，王先龍的妻子張慧君在網(wǎng)上替夫喊冤，使該案增添了幾分眼球。

在題為《我為丈夫?qū)で嗵臁诽永?，張慧君聲稱，王先龍案是“由于浙江省紀委前書記王華元主導的權力斗爭的需要”，“王先龍被人誣陷，在個別辦案人員精神和肉體的折磨下，尤其是辦案人員威嚇要連累我們家人和反復逼問浙江省政府主要領導是否有牽連的重壓下，王先龍屈打成招，按辦案人員的誘導違心承認了所謂的罪行?！?/p>

帖子中還表示，今年4月4日，以蘇惠漁教授（我國刑法學泰斗、華東政法大學終身教授）領銜的我國七位刑法學博導、教授對王先龍案進行了研討。他們分析了數(shù)千頁案卷材料后表示：此案基本事實不清，孤證難以定罪。

這次案審的特殊性吸引了眾多法官、檢察官、紀委系統(tǒng)干部及法學專家。參與案件旁聽的華東政法大學刑法學博士生導師鄭偉教授表示，本案案情相當復雜，但疑點頗多，從目前證據(jù)看，光有口供不足以證明罪名成立。身兼最高法院和最高檢察院特約專家咨詢員、西南政法大學博導龍宗智教授表示，此案可以成為證據(jù)學和審判學的一個經(jīng)典案例。

由于案情復雜、證據(jù)龐雜，加上王先龍等三被告當庭大翻供，使庭審平添變數(shù)。在經(jīng)過整整三天的審理后，法院宣布擇日判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