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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彭德懷黯別中南海(上)

        2009-10-29 05:00:40梁興民
        黨史縱橫 2009年9期

        梁興民 王 焯

        在戎馬倥傯的戰(zhàn)爭年代,彭德懷是位“橫刀立馬”的大將軍,然而,在政治斗爭的風云變幻中,他卻一直不能得志,先是被罷官,后又遭批斗,直至被迫害而死??v觀彭德懷的一生,中南海那道高高紅墻恰如一道分水嶺,將其半生的榮耀與半世的凄涼攔腰斬斷……

        中南海這個兩代帝王之居,從新中國成立后,便成了核心領導人物的居所。毛澤東、周恩來、劉少奇、朱德等都居住在這里。1953年,從朝鮮回來的彭德懷也搬進了紅墻之內?!坝栏L谩薄淼聭训木铀靥幹心虾讶侍玫臇|南角。院落雖名為“永福堂”,但它的居住者卻沒有得到永福。匆匆七載之后,它的主人就黯然離開了這片紅墻碧瓦。

        一封朝奏九重天

        在共和國第一批開國元帥中,彭德懷的政治生涯是最短暫的:只做了九年多的國防部長;元帥中他是第—個受到批判和迫害的。為什么一個在戰(zhàn)爭年代異?;钴S、戰(zhàn)功累累的大將軍,在和平年代的政治生涯中卻如此不得志呢?要揭開這一迷團,無論如何也得從決定他后半生命運的廬山會議以及他在會議期間上奏毛澤東的那封信開始。

        廬山會議之前的1958年,在中國革命建設史上是一個非同尋常的年份。當時,在六億神州勁吹著總路線、大躍進、人民公社三面紅旗的強風。以全民辦水利、全民辦鋼鐵等幾十個全民大辦,以及神話般的農業(yè)高產衛(wèi)星為主要內容的大躍進運動;以一大二公、吃飯不要錢為主要特征的人民公社化運動,在極短時間內席卷神州大地。同時,由于高舉三面紅旗,高指標風、浮夸風、強迫命令風、共產風等也隨之刮起。各種現(xiàn)在看來令人不可思議、瞠目乍舌的人間奇跡出現(xiàn)了:湖北等省水稻衛(wèi)星放到畝產數萬斤;日產生鐵,廣西鹿寨20萬噸;河南半年實現(xiàn)水利化……

        這種浮夸風和躍進風在極短時間內便暴露出它們帶來的巨大災難性后果,國民經濟出現(xiàn)了嚴重的混亂,導致巨大的經濟損失。為了糾正這些“左”的做法,以便繼續(xù)鼓勁,繼續(xù)躍進,1959年7月2日。中共中央召開了著名的廬山會議。

        在1958年初剛提出“大躍進”的口號時,彭德懷是有懷疑的,當時他在文章中使用的字眼不是“大躍進”而是“大生產”。直到后來參加了幾次會議,聽了毛澤東關于破除迷信,解放思想,高屋建瓴,勢如破竹的幾次講話以及與會者的發(fā)言和討論后,他才接受了“大躍進”的提法。但對各地所放出的高產衛(wèi)星仍有所懷疑,對當時的“左”的現(xiàn)象也有所憂慮。

        帶著這些懷疑和憂慮,廬山會議之前,彭德懷曾去西北進行了實地考察。在甘肅敦煌縣,他親眼看到棉田到處都是散落的棉花,菜地里成堆的白菜亂堆了一地。在被宣傳得天花亂墜的公社食堂里,他親眼看到的不是大肉和饅頭、而是面糊煮土豆。在蘭州,省委負責人告訴他當年糧食特大豐收,人均可達1500斤。而在近郊的雁鴻公社,他卻目睹了一個農民家男女老少五口人合用一條褲子的凄慘景象。此情此景,使他的心情灌了鉛似的沉重。1958年11月,在周小舟的陪同下,他又來到湖南進行考察。在家鄉(xiāng)鳥石,他也親眼看到,在人民公社的感召下,當地為了搞居民點,有的房子空了,有的房子拆了,連煮飯的鍋都砸了。在刮共產風最嚴重的平江縣參觀工農業(yè)生產展覽館時,他發(fā)現(xiàn)了一個秘密:將1957年的糧食高產量公布為1958年的產量,而將1958年的低產變?yōu)?957年的。也是在這里,一位紅軍時期傷殘的老戰(zhàn)士暗中送給他一張紙條,上面寫著后來被廣為傳播的民歌:“谷撒地,禾葉枯,青壯煉鋼去,收禾童與姑,來年日子怎么過?請為人民鼓嚨呼!”看到這張紙條,彭德懷的眼睛發(fā)潮了:這是人民群眾無可奈何的沉痛呼聲!

        實地調查的結果,使他不由得想到這些盲目冒進現(xiàn)象,會不會也給我國帶來意想不到的后果呢?正是出于以上調查和擔心,1959年7月14日,彭德懷給毛澤東寫了那封后來決定了他后半生命運的信。

        信的主要內容有兩部分。前半部分是“‘大躍進的成績是肯定無疑的”。后半部分主要是“過去一個時期,在我們的思想方法和工作作風方面,暴露出不少值得注意的問題。這主要是浮夸風會較普遍地滋長起來……一些不可置信的奇跡也見之于報刊,確使黨的威信蒙受重大損失。小資產階級的狂熱性。使我們容易犯‘左的錯誤……糾正這些‘左的現(xiàn)象,一般要比反掉右傾保守思想還要困難些,這是我們黨的歷史經驗所證明了的”。

        彭德懷為什么要寫這封信?他在《彭德懷自述》中說道:“我對當時那些‘左的現(xiàn)象是非常憂慮的……我想,這些問題如果由我在會議上提出來,會引起某些人的思想混亂,如果是由主席再重新提一提兩條腿走路的問題,這些問題就可以輕而易舉地得到糾正”。因此,他當時一再強調“這封信是提供給主席看的”。

        彭德懷的這封信竟然“一石激起千層浪”。廬山會議的議題本來是糾“左”的,由于這封信,當彭德懷、張聞天等對總路線、大躍進和人員公社運動的錯誤根源有所批評時,毛澤東立即將會議的方向扭轉過來,整個會議的議題一下子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改為批“右”,要打退“右傾機會主義分子的猖狂進攻”,要動員全黨、全民保衛(wèi)“三面紅旗”。雖然彭德懷一再強調那封信是“寫給主席自己作參考的”,但毛澤東在接到信的第三天,便將此信分發(fā)下去,組織學習討論。

        廬山會議上,對彭德懷這封信的看法,剛開始還是一致肯定的,只是指出在一些問題的提法上有點過頭。但自毛澤東于7月23日發(fā)表個人講話、認為彭德懷的信是意見書,并上升到“是一個右傾機會主義的綱領”,“是有計劃的、有組織的、有目的的”的高度之后,對彭德懷這封信的討論便變成了對彭德懷的批判,而且調子越來越高,以致無中生有地出現(xiàn)了一個“軍事俱樂部”。之后,毛澤東又召開了“8月1日常委會”,將彭德懷歷史上的一些問題重新提出來討論。這樣,廬山會議實際上便成為批判以彭德懷為首的“右傾機會主義”的大會了。

        顧全大局,忍痛檢討

        彭德懷的性格有強烈的倔強和執(zhí)拗的一面,但并沒有發(fā)展到頑固不化的地步,相反,他雖然對不同意見有抵觸,對莫須有的攻擊愛罵娘,但當個人名義和全局利益、國家命運相矛盾的時候,他作出了犧牲和讓步,即使內心非常痛苦。

        廬山會議前期,彭德懷對各種各樣的批評,采取據理力爭的態(tài)度,有時也非常強硬,但當7月30日上午,聶榮臻、葉劍英兩位元帥勸他“著重反省自己,即使有些批評不完全合乎事實,只要于黨于人民總的方面有利,就不要管那些細節(jié)”、“你不是常講一個共產黨員要能任勞任怨、任勞易任怨難嗎?今天當著自己作檢討時,就要表現(xiàn)任勞任怨精神”之后,彭德懷的心理便開始活動起來。他在后來的筆記中寫到了自己當時沉重的心情:“我非常感謝他們對我的幫助,決心從嚴檢查自己。但他們走后,我內心還是痛苦的。今天的事情,不是任勞任怨的問題,而是如何處理才會有利于人民和

        黨。我給主席的信,不僅沒有停止‘左傾,反而加深了‘左傾危險,起了反作用,這將是我的罪惡?!?/p>

        痛苦歸痛苦,但自這之后,彭德懷的態(tài)度已開始有了轉變:開始時說“40天會,既感激,又不感激”,后來則認為“一個月來會上的批判,對我有極深刻的教育意義,是我有生以來的第一次,我誠懇地感謝同志們對我的耐心教育和幫助”;開始時以他寫信主要是“供主席自己作參考的”來拒絕會上對他信的批判,后來則承認:“7月14日的信,事實上是反對總路線、反對黨中央和毛澤東的。我的錯誤表現(xiàn)在把黨所領導的廣大群眾建設社會主義的高度熱情,說成是‘小資產階級的狂熱性”;開始時對“軍事俱樂部”的說法大發(fā)雷霆,后來則逐一交代了他和“俱樂部”成員黃克誠、張聞天、周小舟等人的關系。

        應該說,彭德懷的這些轉變是違心的,也是十分矛盾和痛苦的。但對他這樣一個極其倔強和執(zhí)拗的人來說,能從全局利益和黨的利益出發(fā)、違心而又痛苦地做到這一點,是難能可貴的,也更加體現(xiàn)出他的光明磊落和偉大胸懷。

        廬山會議期間,雖然彭德懷對強加給自己的罪名作了申辯,對自己信中的一些提法作了檢查。但是,在當時的情況下,彭德懷的申辨與檢查是蒼白無力的。廬山會議對彭德懷的問題基本上已作出了定性結論。

        “一封朝奏九重天”。彭德懷萬萬沒有想到,自己出于誠意寫給毛澤東的這封信,竟會給他帶來“右傾機會主義”頭目、搞“軍事俱樂部”、搞“獨立王國”的罪名。然而,他更沒想到的是,在他有限的政治生活涯中,這,僅僅只是開始,等待他的,還有更多更大的不幸。

        深挖猛揭,劃清界限

        在即將告別中南海的日子里,每到黃昏,彭德懷便在永福堂門前徘徊。他望著眼前這影影綽綽的景物,越發(fā)感到它們愈來愈朦朧,跟他愈離愈遠……

        1959年8月18日,中央軍委在北京召開擴大會議,這是為貫徹廬山會議,在軍隊系統(tǒng)最大限度地肅清彭德懷的影響而召開的。會議的通知是8月11日廬山會議結束以前發(fā)出的。

        會議前10天聽取關于廬山會議精神的傳達,閱讀會議的主要文件。從8月29日起,按原來的15個小組改編為兩個綜合組,彭德懷、黃克誠二人各參加一個組,接受批判。

        彭德懷參加的是第一組,會場設在中南海懷仁堂。

        在傳達廬山會議情況時,軍隊的高級干部,聽到了過去從未聽到過的話“彭德懷是右傾機會主義反黨集團”。許多人懷疑自己的聽覺出了毛病,他們怎么也不能把這個“反黨”的罪名和自己心目中那個剛正無私的彭老總聯(lián)系起來。

        彭德懷事先并不知道會議是如何安排的,便很坦率地主動作了檢討,同時表態(tài),愿意誠懇地接受大家的批判,肅清自己在軍隊各方面的“錯誤影響”。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會議在進行過程中,與預期效果相距甚遠。在分組揭發(fā)批判中,很多人不發(fā)言,或者發(fā)言了也很少涉及彭德懷問題,只限于“淺表性”表態(tài),擁護黨中央決定,要反右。

        8月20日,柯慶施、陳伯達分別給毛澤東、劉少奇打電話,說“會議開得糟透了”,“彭德懷表面作檢討,暗地里在煽動軍隊向黨進攻”,“他根本不服廬山的氣,妄圖借他在軍隊中的地位翻廬山的案”。

        康生還跑到毛澤東的書房,請求毛澤東親自出面扭轉局勢,要將軍委擴大會議再延長,更擴大。當晚,毛澤東召來劉少奇、周恩來、林彪等人,商量會議進程。當晚決定將會議延長到9月12日,人數由原來的140人增加到1061人,另增50名有關人員列席會議。

        這次軍委會議擴大的范圍是空前的:大軍區(qū)領導除一名值班外,全部參加;省軍區(qū)司令員、政委和各野戰(zhàn)軍軍長、政委全部參加。此外,全軍師以上單位各派兩名正師職干部參加。實際到會人員1061人。

        8月22日,經過再次擴大的軍委擴大會議開幕。會場除懷仁堂外,增設紫光閣禮堂作為分會場。當時毛澤東、劉少奇、周恩來均未出席會議。彭德懷和黃克誠被安排在懷仁堂。張聞天和周小舟被安排在紫光閣。

        會議對彭德懷揭發(fā)和批判的問題是極度廣泛的,主要有:從平江起義的思想動機到廬山上書的政治目的;從抗日戰(zhàn)爭戰(zhàn)略方針的貫徹執(zhí)行到1958年炮擊金門時的組織指揮;從紅一、三軍團的關系問題到所謂“軍事俱樂部”的組織活動,等等。

        接替彭德懷國防部長職務的林彪主持這次軍委擴大會議,一次又一次把會場上的斗爭引向白熱化。

        總參謀部和軍委辦公廳是一個小組,被當作批彭、黃的重點。小組組長是中共中央候補委員、總參裝備計劃部部長萬毅。大會特意派人到這個小組三番五次地督戰(zhàn),要大家從日常與彭、黃的接觸中發(fā)現(xiàn)問題,深挖猛揭,從原則高度上批判彭、黃的錯誤言行,與其劃清界限。

        可是,這個小組兩三天都沒人發(fā)言。這時主持會議的萬毅笑了笑:“既然大會一再要我們揭發(fā)批判,我們倒不如認真把彭德懷的‘意見書學習學習,討論討論,看看他的意見有沒有錯誤,存在不存在‘右派‘反黨問題。黨的政策是有錯必糾,知錯就改嘛!希望大家實事求是,有什么說什么。”

        萬毅的這番“誘導”,一下子把大家的話匣子打開了。他們列舉了許多事例,說明彭德懷的“意見書”是有理有據的。其中有兩件事使大家的認識尤為深刻:一次,軍委辦公廳組織機關人員到天津農村去參觀水稻“衛(wèi)星田”。剛下到田里乍一看,稻子果然長勢喜人,稻子上還坐著一個小孩,惹得大家贊嘆不已。有的問:“這一畝地估計能打多少斤?”介紹人很自豪地說:“少說一萬斤!”“成本怎樣核算?”“成本……”介紹人臉紅了,無言以對,看來是毫無思想準備。經過進一步了解,原來這是18畝地的稻子移到一畝地里!如此弄虛作假,一下子打破了報紙宣傳的神話。

        還有一次,大家到河北安國縣參觀人民公社的軍事化編制和“共產主義”食堂,大家吃驚地看到,站在他們面前的是被急促的鐘聲和尖厲的哨音趕來的“老將班”、“鐵姑娘隊”和光腳露腚的“兒童團”。不到10分鐘的受閱,就有幾位瘦弱老人突然昏倒,有的婦女身下失禁,一些孩子哇哇地哭叫起來。這下算是丟盡了當地干部的面子,當即下令把“隊伍”轟走了。在路過一所破草屋時,一幕凄慘的景象使大家目瞪口呆:一位因偷吃了食堂一把紅薯干的社員被關在里面,正大把大把地吞嚼著有人偷偷送來的棉子殼!而在公共食堂里看到的是幾籠紅薯干、一大鍋水一樣的玉米面粥,連咸菜都沒有。這就是“共產主義”生活嗎?“大米白面”哪里去了?“雞鴨魚肉”哪里去了?當大家回到車上吃午飯時,才發(fā)現(xiàn)帶的干糧早就被偷走了。在臨上車返回時,竟有一位衣衫襤褸、滿面污垢的老漢帶著一個面黃肌瘦的小女孩給大家跪下了,老人嘶啞著嗓子喊:“老總,可憐可憐俺這小孫女,行行好吧……”正當大家慷慨解囊時,突然跑來幾個人把這一老一小趕跑了,說老人是“瘋子”……

        “這些事例說明了什么呢?它是否帶

        有普遍性呢?”萬毅感慨地發(fā)表見解,眼里漾出淚光,“直說了吧,現(xiàn)在有人盡做好夢,頭腦發(fā)昏、膨脹,眼睛只看著天上的‘衛(wèi)星,全然不顧地下老百姓們吃苦受窮!我敢說,彭總的‘意見書一點沒錯!誰要是昧著良心批就叫他批去吧!贊成彭總的請舉手——”

        萬毅說出了很多人敢怒而不敢言的話,“刷!刷!刷”小組成員一個接一個地把手舉了起來。

        接著,萬毅鄭重地宣布:“看來大家都沒有什么可批的,一致通過,我作為本組組長,代表大家意見,確定小組解散,大家各自分頭學習?!?/p>

        小組解散了,有人不安地對萬毅說:“老萬,你這樣做,恐怕會招來麻煩啊!”

        “麻煩?什么麻煩!”萬毅以軍人特有的直率說出憋在人們心頭的話,“他們才真正找麻煩哩!一封正當的信竟闖下彌天大禍,虛張聲勢,輪番轟炸,斗爭批判步步升級,真是豈有此理!”

        萬毅,這位東北講武堂畢業(yè)的職業(yè)軍人,一位部長,一位中將,在那樣的形勢下,敢于主持公道,仗義執(zhí)言,表現(xiàn)了一個正直的共產黨人的良心,確屬難能可貴。

        然而,他的言行早被密切注視。一場災難迅即落在了他的頭上——他被作為“彭德懷的狗腿子”看管起來了。

        與此同時,鄧華上將又出場了。這位沈陽軍區(qū)司令員,抗美援朝時曾任志愿軍第一副司令員兼第一副政治委員,是彭德懷的助手,直接同彭德懷共事幾年,深知彭德懷的為人。這一天,他終于按捺不住正義的沖動,直率地替彭德懷說了許多好話。結果,遭到嚴厲批判,勒令他立即寫出檢查。

        抗美援朝時的副司令員,時任總后勤部部長的洪學智上將也被作為“彭的同伙”而點名批評。

        接著,一個又一個“彭德懷的小爪牙”被列入名單。會議的氣氛變得愈加沉重而緊張。

        憤怒之極,會場拍桌

        9月3日上午和下午,集中追查彭德懷的所謂“軍事俱樂部”的問題。這本來是一個并不存在的問題,但因為它是毛澤東在廬山會議上最先提出來的,彭德懷不得不耐心對待。包括一些人提出來的十分幼稚可笑的問題,他都一一認真作答。

        會議開始剛提出這個問題的時候,彭德懷解釋說:這是毛主席8月2日在給張聞天同志的信上首先提出來的,說“怎么搞的,你陷入那個軍事俱樂部去了,真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真是武文合璧,相得益彰”,并沒有具體指出還有什么人。其實,“‘軍事俱樂部組織是沒有的,只是我們幾個在問題的認識上觀點比較一致,事先并沒有什么策劃”。

        毛澤東提出的“軍事俱樂部”問題,其實也僅僅是根據下面這么一件簡單的事情:那是7月23日,晚上,周小舟、周惠和李銳對毛澤東批評彭德懷的講話,左思右想搞不通。周小舟建議去找黃克誠談談。當他們在黃克誠那里談話的時候,正巧碰見了彭德懷。

        誰也沒有料到周小舟等人從黃克誠房里出來的時候,被人碰到,反映到毛澤東那里去了,這就成了后來追查彭德懷、黃克誠“軍事俱樂部”的重要根據。

        聽到此處,全場大嘩,有人批評彭德懷“不嚴肅”、“不老實”。

        批判會的氣氛變得灼熱起來。其形式由開始的“對話式”變成了“審訊式”。一陣陣的“輪番轟炸”,一次次的“重點開花”,使得彭德懷根本無法說話,剛要開口,就有人高呼口號:“彭德懷你不要再欺騙我們了!”“你不老實坦白,休想過關!”“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歷史和現(xiàn)實的畫面在彭德懷眼前交織,由清晰到模糊,由模糊到清晰……

        彭德懷如骨鯁在喉,雖覺不吐不快,但卻欲哭無淚,欲喊無聲!

        “理論家”陳伯達經過精心剪輯和杜撰,將黃克誠、張聞天、周小舟等人在廬山與彭德懷的談話和會議發(fā)言羅列起來,以此證明彭德懷的“軍事俱樂部”是有組織、有綱領、有目的、有計劃的,并且還在繼續(xù)招兵買馬,發(fā)展“軍事俱樂部”的成員,并一再追逼彭德懷交出“軍事俱樂部”的其他成員名單。

        彭德懷氣憤已極,一股遏制不住的沖動使他坐不下去,“啪”的一聲拍響了桌子!

        會場出現(xiàn)騷動。

        有幾個人馬上奔到他跟前:“彭德懷,你激動什么?!”“你這樣太不嚴肅了!還是冷靜些,老老實實交代吧!”“你這樣頑固沒有什么好處!”……

        彭德懷睨視了他們一下,把臉轉向一邊,努力使自己再度沉默下來。

        吳法憲搶著發(fā)言,這個“文革”中的林彪死黨,時任空軍副政委。雙手抱住麥克風:“在這里,我要向彭德懷討還血債!”

        一語既出,全場驚愕!人們用莫名其妙的眼光盯著他。吳法憲故意把嗓音壓低:“是他在長征途中欠下了一軍團戰(zhàn)士的血債!是他下令親手殺害了一軍團的一位連長?!?/p>

        這時林彪氣沖沖地喊了起來:“他恨不得一下吃了一軍團!通通殺盡!因為一軍團是毛主席親手締造和親自領導過的……”“胡說!”突然臺下響起一聲嚴厲的呵斥,全場齊把目光集中到說話者身上——北京軍區(qū)參謀長鐘偉將軍。

        鐘偉高聲喊道:“你們完全是無中生有,造謠惑眾!你們當時在場嗎?我當時在場,事情是我干的!彭總不在場,也不知道這回事!現(xiàn)在要說清楚,那人是罪有應得,該殺!如果把他交給你林總,你當時也會下令槍斃他!理由只有一個:他臨陣脫逃,還要拉幾個戰(zhàn)士反水!你不殺了他,他就會反過手來殺我們!那是在一、三軍團強攻婁山關的戰(zhàn)斗中,仗打得很殘酷。面對敵人一次又一次瘋狂的反撲,他丟下陣地,丟下戰(zhàn)友,逃跑了,被我后續(xù)部隊捉住。經審訊,才知道他是一軍團的人,并且有一軍團的人作證。按說,應該把他交給你處理,可當時怎么交?陣地上,槍管子都打紅了……這本來是不足為奇的,執(zhí)行戰(zhàn)場紀律嘛,有什么大驚小怪!我看是有人別有用心,扯歷史舊賬,制造事端,挑撥一、三軍團親如手足的關系,加害于人,在一旁幸災樂禍!”

        他嗓子喑啞了,咳嗽一聲,接著呼喊:“彭德懷的‘軍事俱樂部已經宣布成立了,那就宣布我鐘偉是這個俱樂部的成員吧!也拿我去槍斃吧!”

        霎時間,會場上亂了起來,議論鼎沸。

        鐘偉的發(fā)言像一面鏡子,映出了各色人們的心態(tài):有的人因謊言被戳穿而惱羞成怒,驚恐萬狀;有的人因一抒胸中不平之氣,深感痛快淋漓;有的人為自己的懦弱而愧悔交加,無地自容;有的人把敬佩的目光投向鐘偉,手里卻又捏著一把汗。

        鐘偉發(fā)言過后不到5分鐘,只見總政保衛(wèi)部一位領導干部奉命率領兩名荷槍實彈的衛(wèi)兵沖進會場,不由分說,“咔”的一聲,給鐘偉戴上手銬,架出了會場。直到他被押出去很遠的地方,仍能聽到他的高呼:“毛主席啊,你可不要上他們的當!他們才是真正的罪魁禍首!你要警惕呀……”

        彭德懷的眼睛模糊了。他萬萬沒有想到在這種場合,竟然有人為他挺身而出,鳴冤叫屈,打抱不平!他用崇敬的目光將被逮捕的鐘偉送出了會場?!扮妭ナ录北缓芸炱较⒘耍o會議帶來的影響久久不能消失。

        不少人私下議論:廬山是彭、黃、張、周,北京是鄧(華)、洪(學智)、萬(毅)、鐘

        (偉),會議再往下進行,是否還要再揪出幾個呢?事態(tài)發(fā)展實在難以預料,就看誰撞在“槍口”上!

        批判升級,蔓延全軍

        為了挽回“鐘偉事件”的影響,林彪在大會上聲色俱厲地講了一番話:“‘鐘偉事件的發(fā)生,不是偶然的,他這顆‘定時炸彈的自我爆炸,是按預定時間有計劃有步驟進行的。這證明我們這次會開得是成功的,是有收獲的。他要爆炸,總比不爆炸好嘛。等他鉆到你椅子底下再爆炸,就晚了。還是早發(fā)現(xiàn),早爆炸的好!我勸那些沒有來得及響的‘定時炸彈們,還是早點暴露出來的好,等到識破了,挖出來了,那就只有落得個身敗名裂的可恥下場。我這樣說的目的,是要大家積極行動起來。進一步肅清彭德懷反黨反毛主席及其反動軍事路線的流毒和影響,用毛主席無產階級建軍路線把我們的頭腦武裝起來?!?/p>

        林彪的話既是一種煽動,也是一種威嚇,他要用鐵的手腕使大家在感情上對彭德懷恨起來,對他林彪敬起來。不然,他的施政綱領就不會有人接受。在座的是全軍的要員,征服了他們,就統(tǒng)帥了全軍。如何征服?最靈驗的一招就叫“控心戰(zhàn)”。

        他十分清楚,盡管還沒有向全國人民正式宣布,但事實上他已經當上了國防部長,全面主持軍委工作??上臋嗤粔?,他長期給人們留下的弱不禁風的病人形象一時不易抹去。

        9月8日,康生建議林彪將毛澤東9月1日《給詩刊編輯部的第二封信》拿到批判會上宣講。

        林彪即刻心領神會了。康生說:“這可是給你提供的重磅炮彈。”林彪說:“很好!會議急需重磅炮彈來增濃氣氛。”

        毛澤東的話通過林彪和擴音器的特有效果,更顯得聲色俱厲:“毛主席在信中指出:近日右傾機會主義猖狂進攻,說人民事業(yè)這也不好,那也不好。總路線‘錯誤嚴重,大躍進‘得不償失。人民公社搞糟了,等等,把社會主義的晴朗天空,吹得烏云翻滾。一團漆黑!”“毛主席對他們這種倒行逆施的反動行徑給予了嚴正的譴責:國內掛著‘共產主義招牌的一小撮機會主義分子,不過是撿起幾片雞毛蒜皮當旗幟,向著黨的總路線、大躍進、人民公社進行攻擊,真是‘蚍蜉撼大樹,可笑不自量了!”

        接下去的批判會,變成了表態(tài)會。既然人人想過關,當然人人都得表態(tài)。批彭反右——這是毛澤東定的“主旋律”,你就跟著“大合唱”吧,濫竽充數也好,隨聲附和也好,千萬當心,別走了神,別跑了調,別錯了節(jié)拍。

        劉少奇、周恩來等領導人和幾位元帥,也都先后到會,作了表態(tài)性發(fā)言。

        劉少奇在講話中形象地比喻說:“飛機從北京飛回南京,它的航線總不會是筆直的,總是忽左忽右,有上有下。但要看到它的大方向不變,總是要飛到南京去的。大運動嘛,難免出現(xiàn)一些問題,只要是動機好,效果對,就不應該把它搞得那么嚴重;只要大方向對頭,就不要過多強調它采取什么方式方法。我們忽視了這條。這個教訓是要總結的,今后工作才會做好?!?/p>

        這段話。當然是巧妙的折中主義:既肯定了“三面紅旗”“方向對頭”,又暗中偏袒了彭德懷。這段話到“文革”時期成了指控劉少奇“反黨”的一條罪狀。

        但劉少奇在講了上面這段話之后,對彭德懷的批判也是很苛刻的,所依據的“事實”也是與毛澤東一致的。這就是:第一,彭德懷曾參加過高饒反黨聯(lián)盟;第二,彭德懷組織了“軍事俱樂部”;第三,彭德懷“里通外國”;第四,彭德懷在廬山“急于發(fā)難”。

        彭德懷聽了,氣憤地將鉛筆一摔,閉上眼睛。

        周恩來的講話很沉重。他除了批評彭德懷等人在廬山的表現(xiàn)是欠妥的,不慎重之外,主要講了自己的責任,“沒有將工作做好,致使彭德懷同志過問此事,釀成今日的錯誤”。但周恩來沒有想到,他的這番話很快傳到了毛澤東耳朵里,毛澤東笑了笑說:“他歷來如此,和稀泥?!?/p>

        迫于形勢,中國人民解放軍的締造者之一,總司令朱德不得不在會上作了檢討。這個檢討被印發(fā)縣、團級以上黨的組織。

        陳云是唯一沒有在會上表態(tài)的人。他從廬山會議到軍委擴大會議,一直緘口沉默。他以無聲表達著自己意念。

        9月9日,彭德懷得知軍委擴大會議即將結束,給毛澤東寫了一封信。信中寫道:

        我對不起黨,對不起人民,也對不起你。今后必須下很大工夫,繼續(xù)徹底反省自己的錯誤,努力學習馬列主義理論,來改造自己的思想,保證晚年不再做危害黨和人民的事情。為此請求中央考慮。在軍委擴大會議結束以后,請允許我學習或者離開北京到人民公社中去,一邊學習,一邊參加勞動,以便在勞動人民集體生活中得到鍛煉和思想改造。

        毛澤東接到這封信后,立即與彭德懷通了電話,說是要把他的信轉發(fā)全黨,并作批示:

        我熱烈地歡迎彭德懷同志的這封信,認為他的立場和觀點是正確的,態(tài)度是誠懇的。倘從此徹底轉變,不再有大的動搖(小的動搖是必不可免的),那就是“立地成佛”,立地變成一個馬克思主義者了。我建議,全黨同志都對彭德懷同志此信所表示的態(tài)度,予以歡迎。一面嚴肅地批判他的錯誤,一面對他的每一個進步都表示歡迎,用這兩種態(tài)度去幫助這一位同我們有31年歷史關系的老同志。

        9月13日,會議的最后一天。

        約八點鐘,當與會者來到會場的時候,只見毛澤東早已坐在主席臺上了。會場靜得出奇,人們馬上找到自己的座位坐好,屏息靜氣地等待巨人的聲音。

        毛澤東站起來向大家揮揮手,然后坐下來說:“你們來得早,我來得更早,我還沒有吃早飯,如果你們不反對的話,我就在這兒吃點東西。”會場響起一片掌聲?!斑@就證明你們不反對?!泵珴蓶|輕松地笑笑,點點頭。很快,一位服務員端上來半碗稀粥、三塊饅頭干和一小碟炒辣椒。

        毛澤東拿起饅頭干,夾上辣椒,一邊吃,一邊講:“我這個人專愛吃辣子,可有的人不喜歡吃。人各有志,不必強求嘛。我勸你們幾位(指彭、黃、張、周)應該學會吃‘辣子了,不然怎么知道‘辣椒是辣的呢?”“噢!聞天同志,我可沒有想到你也參加‘軍事俱樂部了。這下可好,你們搞的是文武合璧嘛!文是張聞天、周小舟,武是彭德懷、黃克誠嘛!聽說你們還想把胡喬木、田家英、吳冷西幾位同志也拉過去,這可不行。你們別想著搞陰謀,把我的秀才拿走……”

        最后,毛澤東揮舞著手勢號召,要徹底批判彭、黃的資產階級軍事路線和本單位的右傾機會主義分子,將這場斗爭進行一到底!

        會場的空氣變得沉重起來,將軍們都繃緊了渴望能放松一下的神經。

        彭德懷木然地坐在主席臺上,耳邊回旋著這極為熟悉而又陌生的咄咄逼人的聲音。又是一陣雷鳴般的掌聲響起,使他的視聽神經在瞬間的驚懼中斷裂了好久:此間臺上發(fā)生的一切,他毫無察覺——毛澤東的講話結束了!

        會議最后通過了一項決議,決定將中共八屆八中全會和軍委擴大會精神傳達到全軍,迅速掀起批判彭德懷、黃克誠的“資產階級軍事路線”和“右傾機會主義”的高

        潮,號召全軍為保衛(wèi)黨的總路線,反對右傾主義而斗爭。

        戎裝褪去,黯別永福

        彭德懷就要告別他居住了七年的中南海。

        永福堂這座房子,彭德懷剛搬來時,由于長年日曬雨淋,沒有及時維修,門窗和廊柱的油漆早已剝落,花花點點,不像樣子。尤其是辦公室天棚的一角也漏雨,每逢下雨總要濕上一大片。管理部門幾次提出要對房屋進行一次翻修和粉刷,但都被彭德懷拒絕了。他叮囑工作人員:“你們要把心計用在國家這個大‘家上,眼睛不要老盯著我這個小‘家,要把錢節(jié)約下來,先用于國家經濟建設?!?/p>

        彭德懷在屋里一支接一支地抽煙,突然,他對著院里正在澆花的景希珍大聲喊道:“景參謀,你來一下?!本皡⒅\急忙跑過來問:“彭總,您叫我有事?”

        彭德懷說:“我給主席寫信了,請求去當農民,邊學習邊勞動?!薄爸飨呐緦ξ液荜P心,我們畢竟在一塊三十多年了,他還是不會忘記我的。不過我想,雖然主席和其他同志并沒有讓我搬出中南海的意思,可我也不能不考慮,我現(xiàn)在已經沒有工作了,讀書需要一個安靜的環(huán)境,住在這兒給主席、總理他們添麻煩。你去和管理科說一下,我也給尚昆同志寫封信,讓他們給我在外面找個地方住,也好安下心來讀書啊!”景希珍偷偷地抹著淚,立即去了管理科。他為這位老人博大而坦蕩的胸懷感嘆不已!什么高官厚祿,什么榮華富貴,生不帶來,死不帶去,過眼煙云而已!只有高潔的品德,只有追求真理的精神,才是永恒的。而這些是有的人永遠做不到的。

        彭德懷又提筆給中央辦公廳主任楊尚昆寫了一封信。信中要求搬出中南海,工作人員從簡,專車換掉,一切待遇該怎么降就怎么降,決無怨言……3天后,管理科通知,房子已找好,位于北海。院子十分寬敞,院中有座樓房,靠近北海,風景宜人。彭德懷先是點點頭,繼而搖搖頭,對管理科的同志說:“謝謝你們,給我找了這么好的地方??墒俏医窈蟮娜蝿帐菍W習,不能老觀賞風光嘛!況且我學習是在中央黨校,距離太遠了,車接車送多不方便。我看,還是拜托你們就在西苑附近隨便什么地方找處房子就行了!”兩天過后,管理科通知說:在西苑的房子找好了,它位于中央黨校東面,叫吳家花園。彭德懷得知這一消息,連看也不去看了,馬上向景希珍吩咐:“這個地方好!既遠離鬧市,又離黨校那么近。好!”

        景希珍去到管理科辦理搬家手續(xù),中央辦公廳的一位同志來到永福堂。他告訴彭德懷:尚昆同志收到了他的信,馬上找小平同志請示,小平同志隨即打電話請示毛主席。毛主席同意中央辦公廳的決定:彭德懷同志的政治待遇不變,仍然是政治局委員,國務院副總理。辦公室撤銷,可保留秘書一人,組織關系安排在中央黨校。生活待遇也不變,仍然配備工作人員:秘書、警衛(wèi)參謀、司機、醫(yī)生、護士、公務員、管理員等9人。彭德懷聽后,緊緊地握住對方的手說;“謝謝了,感謝毛主席和辦公廳對我的照顧!”接著又說:“我沒病,要什么醫(yī)生、護士的,到時候有個地方看病不就行了?現(xiàn)在我是閑人了,要公務員,管理員做啥子?算了吧,我坐的‘吉斯也要堅決換掉,現(xiàn)在沒有必要坐那么高級的車!上大街坐公共汽車不也很好嗎?”最后他一再申明中央接受他的請求。

        談話的同志只好如實地將他的請求向辦公廳作了匯報。辦公廳也只好尊重他的請求:人員從簡,將斯大林贈送他的那輛灰色“吉姆”車又重新配給了他。

        景希珍把彭德懷的元帥服從衣柜里取出來,一種崇敬之情油然而生:啊,元帥!這是多少英雄豪杰、仁人志士畢生為之奮斗為之獻身的最輝煌的寶塔之巔啊!可它卻撿不來要不來爭不來換不來。它無與倫比的價值在于它是文韜武略、大智大勇、大仁大義的結晶,而與無德無才的平庸之流,鼠肚雞腸的宵小之輩根本絕緣。

        “景參謀,怎么愣在那兒?快收拾嘛!”彭德懷哪里曉得他的部下在為“元帥”感慨不已啊!景希珍把他的元帥服、常眼以及所有的布、呢軍裝,佩戴的軍銜、勛章和所有與軍隊有關的東西全部整理好,擺了幾桌面?!霸趺?,要搞展覽哪?”彭德懷扭頭一看,嚷道?!斑@些東西開個博物館綽綽有余!”景希珍一本正經地說?!澳阆氲枚嗝绬?”彭德懷臉上露出一絲笑容,但馬上消失了。“唉!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赤條條來去無牽掛。凡是當老百姓用不著的東西我都不要了,統(tǒng)統(tǒng)上交!”

        盡管景希珍要多不忍心有多不忍心,要多不情愿有多不情愿,但也只好在彭德懷的監(jiān)督和強迫下,把東西一件一件裝入箱子。

        當景希珍把那支彭德懷十分心愛的獵槍取出來時,彭德懷接過來,思忖了好大一會,說:“早就答應給胡子(指賀龍),怕現(xiàn)在給他也不合適了,哎,上交吧!”他連看也不看,把槍遞給了景希珍。“現(xiàn)在不合適,等以后再給嘛?!本跋U溆闷蚯蟮哪抗饪粗淼聭??!安?,用不著了,上交!”他堅決地揮揮手。景希珍無奈,將槍裝入箱內。

        當景希珍把裝滿一車的物品送交管理科后又返回來,只見彭德懷正在翻騰他們偷偷給他留下的幾箱東西。他把幾件好衣服拽了出來,把一些作為布置新居的裝飾品也都翻了出來,僅留下他認為最需要最寶貴的一大堆書籍。

        彭德懷就要離開中南海了,他環(huán)視著眼前這熟悉的一切,仿佛一下子返回了那和諧充滿神韻和情趣的時代……

        彭德懷為革命、為黨、為人民吃苦耐勞,舉世公認。廬山會議時,多年金戈鐵馬的戰(zhàn)友灑淚相向,深沉同情的勸說發(fā)自肺腑。彭德懷從不損害黨和人民的利益出發(fā),雖違心地作了檢討,但他心里對在廬山會議和隨后召開的軍委擴大會議上所采取一套斗爭方法,卻極端反感,幾乎無法忍受。

        1959年9月29日,彭德懷懷著十分復雜的心情,告別了居住了七年多的永福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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