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天昭

在居民與垃圾焚化爐的對抗上,臺灣已經有了前車之鑒

政府推動

臺灣大規(guī)模推動垃圾焚燒發(fā)電廠的建設是在1980年代。從1984年的《都市垃圾方案》開始,“焚化”就一直是臺灣政府制訂的“中長程垃圾處理方式”,焚化爐的興建計劃開始在臺灣各地推動。1987年,“環(huán)保署”成立,之后不久核定了21座焚化爐,總處理量21900公噸/日,預定在1996年前達到垃圾焚化率50%以上的目標。

作為一項重要環(huán)境政策,焚化爐多年來被臺灣政府視為解決發(fā)展與環(huán)保沖突的一項“科技產業(yè)”,得到政府以多種方式培植和推動,包括為廠商提供優(yōu)惠貸款、保證利潤、獎勵投資、甚至承擔興建費等。

在推動焚化爐興建計劃時,臺灣政府列出7大原因。在宣傳口吻中,對于焚化爐到底產生哪些“二次公害”,可能帶來哪些風險,卻從未說明。直到1992年臺灣第一座焚化爐開始運作,臺灣才制訂出《廢棄物焚化爐空氣污染物排放標準》,但該標準竟沒有規(guī)范二惡英。

民間反彈

在政府大力推動焚化爐建設的同時,關注焚化爐問題的環(huán)保團體與抵抗焚化爐進駐社區(qū)的草根組織開始反彈:環(huán)保團體運用科學、法律、媒體等機制揭穿“焚化爐神話”,社區(qū)組織則以草根政治實力抵擋焚化爐進駐家園。

1980年代末,焚燒廢電纜產生二惡英的問題受到社會各界的關注,當時臺灣綠色和平組織就兩度發(fā)出焚化爐亦會產生世紀之毒——二惡英的警告。

之后,“新環(huán)境基金會”也召開記者會批判焚化爐不是萬靈妙藥,而是“劇毒煉制爐”,不但針對環(huán)保署推動焚化爐所聲稱的優(yōu)點一一予以駁斥,并提出替代方案堆肥法,呼吁以堆肥取代焚化。

1995年,臺灣首度有焚化爐二惡英排放的數(shù)據(jù)出現(xiàn),證實環(huán)保團體所言不虛。一些長期關注焚化爐問題的環(huán)保團體,開始痛批臺灣政府過去都在說謊。在那之前,“環(huán)保署”每次都以“二惡英去除率已達99.99%”的“標準答案”來搪塞。

1999年是臺灣焚化爐污染最受矚目的一年,許多關鍵性事件都在這一年發(fā)生。

6月9日,環(huán)品會提出臺灣焚化爐排放超量二惡英的問題,迫使環(huán)保署在之后的“世紀之毒——二惡英在臺灣”聽證會中承諾,將自7月1日起全面監(jiān)測運轉中焚化爐周邊空氣的二惡英濃度。

12月5日,環(huán)品會公布“臺北市的焚化爐致癌負擔是美國加州標準的兩千多倍”的研究數(shù)據(jù),震驚臺灣。這項研究是環(huán)品會委托中鼎工程公司與嘉南技術學院環(huán)工系教授分別對臺灣當時運轉中的5座焚化爐進行評估,再由臺大職業(yè)醫(yī)學與工業(yè)衛(wèi)生研究所所長評析得出的結論。

1999年7月16日,環(huán)保聯(lián)盟臺北分會(綠色公民行動聯(lián)盟前身)與看守臺灣研究中心(以下簡稱為“看守臺灣”)邀請美國反焚化爐專家Paul Connet 來臺巡回演講。

在Paul Connet博士到臺灣各地演講之際,看守臺灣與綠色公民行動聯(lián)盟從西方國家引入整套的反焚化爐科學知識與論斷,編成《打破焚化爐的神話——你所不知道的焚化爐》手冊,成為日后各社區(qū)的“反焚化爐啟蒙”過程中一個重要的“秘密武器”。這套知識和論斷工具推廣到環(huán)保團體和參與抗爭的草根組織,促成社區(qū)之間的互相交流,使得反焚化爐行動可以在短短幾年內,從各地的獨立抗爭加溫為全臺團體串聯(lián)的景象,迫使政府不得不在整體政策規(guī)劃上重新檢討焚化爐政策,并取消一些沒必要興建的計劃。

反對焚燒的論斷

在實際參與反焚化運動的過程中,臺灣反對者不但逐步引入西方國家反對焚化爐的一套知識,更進一步發(fā)展出契合臺灣社區(qū)脈絡的知識,成為反焚化爐運動批判政府政策的有力武器。

反對焚化爐的團體指出,焚化爐并不如鼓吹者所聲稱的那么干凈,反而制造了更多污染。其次,焚化并非唯一的選擇,卻是最昂貴、最不環(huán)保的選擇。這些批評性的論斷包括了技術批判和必要性批判,并在此基礎上對焚化爐中的利益結構以及政府的發(fā)展主義與官僚主義進行了批判。

在技術批判方面,反對團體力求專業(yè),反對者在理論與實證上都提出反證,指出這個“科技”背后存在著許多“成熟的技術仍不能解決的問題”。

反對者指出,焚化爐實際上就是一座煉毒爐,它將原本無毒、肉眼看得見的垃圾轉變成劇毒、看不見的氣體和灰渣,釋放到環(huán)境中的物質包括二惡英等致癌物質以及鉛、鎘、錫、鋅等多種重金屬。

而且,焚化爐的污染防治設備上,不同的防污科技之間可能存在互相抵消的問題。比如,新式焚化爐多配有干式石灰洗煙塔加上織布濾網(wǎng),因其對于二惡英的去除很有幫助,但卻完全無法吸附水銀,讓大部分的水銀從煙囪溜走。

進一步,即使砸下重金配置高級的空氣污染防治設備,仍無法解決灰渣這個難題。目前灰渣的處理方式大致分為掩埋和再利用兩種?；以袆《?必須埋在昂貴的、可隨時監(jiān)控、防止?jié)B漏的掩埋場,但大部分時候都因為成本考量而將之埋在傳統(tǒng)的掩埋場,造成土壤與地下水的污染。另一個出路是將灰渣制成路面基材、魚礁、削波塊、建筑用混凝土塊,甚至瓷磚等日常生活中常見的用品。這讓焚化污染更深入地滲進每一個人的日常生活當中。

更重要的是,風險評估幾乎都是以“在最完美的操作情況下”為前提,忽略人為疏失因素。很明顯,不熟悉操作情況、疏忽、協(xié)調不佳等非意圖因素難以杜絕,而一旦疏失其后果就非常嚴重。更為可怕的是,廠商基于成本考量有充分的動機來制造“疏失”:省去活性碳噴附、對象消耗或故障不予維修、未做好進廠管制、讓焚燒后產生嚴重污染的廢棄物進廠焚化……這些結構性的人為因素更是難以控制。

必要性批判是另一重要方面。破解焚化爐干凈、無污染的科技神話,必須證明焚化爐不是“一定要的”,更不是“目前最好或不得不然的選擇”。

反對焚化爐團體指出,焚化爐不經濟,從規(guī)劃到除役,需耗經費相當高昂,造成沉重的財政負擔;焚化爐排擠了更好的垃圾處理方式,源頭減量、資源回收與有機物堆肥才是對環(huán)境友善、省能省錢的選擇。

技術批判和必要性批判都揭穿了政府的謊言,在此基礎上,反對焚化爐團體的批判直指“經濟發(fā)展至上”的意識形態(tài)、資本主義的生產與消費極大化邏輯,以及官方保守、怕事、迷信的態(tài)度。同時,反對團體也指出,垃圾焚化處理不符合公平正義的原則,臺灣焚化廠的興建多為本土大財團與國外焚化爐公司合作,龐大的利益都流向大資本家和外國資本,焚化爐無法提供較多的當?shù)毓ぷ鳈C會。

經由這些知識的傳播,越來越多人了解到“焚化爐不只污染住在周邊的居民,而是會透過食物、飲水進入每一個臺灣人身體里”。這讓每一個人都感受到威脅,都有參與反對運動的誘因與動機。

抗爭的結果

經過一次次的交流、串聯(lián)行動,“團結”的效果逐漸展現(xiàn),民間團體在與政策制訂者互動時正當性越來越高,影響力也越來越大。2002年9月13日,臺灣反焚化爐聯(lián)盟在臺東成立。

2002年10月28日,100多個民間團體聯(lián)署要求“立法院”刪除與凍結焚化爐預算共計33.064億臺幣。“立法院”審預算期間,民間反焚化爐團體密集動作,以動員民眾抗議、開記者會、鼓勵公民機構參與公聽會等方式持續(xù)對環(huán)保署施壓,最后“環(huán)保署”同意邀集國內外專家學者與民間團體召開“全臺廢棄物處理高峰會”,檢討廢棄物處理政策。

高峰會會議上,“立法院”永續(xù)會提出4點訴求作為總結:立刻停止未完工焚化爐的興建;將節(jié)省下來的經費,用于推動全國的資源回收及廚余處理;焚化爐的操作信息,必須完全公開給社會監(jiān)督;加強地方及社區(qū)參與機制以監(jiān)督焚化爐管理,且二惡英排放后果嚴重,對操作廠商的要求及管理,必須大幅加強。

與政策訴求同步,臺灣各地反對焚化爐的個案抗爭也陸續(xù)取得進展。比如高雄市美濃地區(qū)的小型焚化爐,1999年9月開始運轉,在強大的民意壓力下,“2004年7月,日友公司(在美濃建設垃圾焚化爐的公司)開始拆解美濃焚化爐,據(jù)現(xiàn)場員工表示,焚化爐要運往大陸組裝建廠?！?/p>

(本文資料主要參考自臺灣政治大學新聞所研究生林怡瑩的《環(huán)境風險、環(huán)境運動與媒體》,特此致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