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 塵
大 水
你是不是在大水里行走?當有人不停地
抱怨,你是不是依舊保持著孩子的驚奇?
松開韁繩,馬匹也可能落荒而逃
而你繼續(xù)堅定地走在水里
挽起的褲管早已濕透,手里的鞋子
像鴨蹼在半空搖擺
幾個月前走在百年一遇的大雪里
你發(fā)現(xiàn)歷史如此之近,并由你親手寫成
幾個月后南方諸省普降大雨
轉(zhuǎn)眼生活就變得拖泥帶水
隨處可見的漂浮物,隨處熄火的轎車
這些并不是你希望看到的
但你具備了有別于他人的承受方式
在湖北,你不說愛恨,只說:
“船槳永恒的秘密在于,它們向后劃動
而船向前滑行……”
運 算
和不遠處一條不見首尾的鐵道線相比
這片樹林不過是個余數(shù)
并非我獨自運算的結(jié)果,有時
落日也來幫忙。樹葉除以枝椏
等于跳躍的光斑
清風除以野花,等于
一只忙碌的蝴蝶
列車從遠處駛來,只能采用乘法
一節(jié)車廂乘以旅客
等于方言,等于回家或出走
至于我在樹林里走來走去
是一則復雜的混合運算
可每一次的結(jié)果都不理想
樹還是樹,我還是我
百步林
楊樹一律向上長,鐵路往兩頭抻
云層散去了,雨水意猶未盡
我并未深入林中
卻仍有雨滴從葉片滑落臉上
一場雨無非如此
——滋潤、清洗、影響人的心情
至于腐敗只能算是副產(chǎn)品
雨后,葉子格外清新、閃亮
塵土暫時偃旗息鼓
這一次,我的確認真丈量了一下
所謂百步林不止百步
我認同這樣的命名
就像認同所謂的而立不惑
知天命。此類玄妙的說辭
你需要,我也需要
大理三塔
我相信它們有著不同的用途,掌管于
性情不同的神
我還相信,在當年
朝拜的人如潮似水,布衣居多
上支香吧,幸?;蛟S就不遠了
至少苦難不會再次降臨
許多人都是這么想的,他們并不知道
把持風水的神,下一個時辰
點石成金的手會指向哪里
這樣徒手而過,會不會有所冒犯
我手撫風化的巖石,卻始終不曾走近
三座白塔。我用想象觸摸民風和歷史
其中必有失真的成分
但我從不為此遺憾,作為過客
我只對自己片刻的凝視負責
時光書
我不能確切地指出時光,但我可以
指給你一棵大樹的年輪
一層暗紅的鐵銹
甚至,一只飛鳥在半空劃過的軌跡
我時常發(fā)呆,望著西窗外的草木
出神地打量一個鳥巢
有時近在咫尺之物也會讓人恍惚
像一個秘密,一個虛假的真相
鳥鳴清脆,春天來了
它們一定有我體會不到的喜悅
在春天,它們朝天而歌
帶動細小的枝條,輕輕晃動
再過幾天蝴蝶也會回來
它們在淺草上追逐花香,翕動的翅膀
像花瓣,為一片草地
注解又一個輪回
樓 頂
這些年我先后三次變換寓所,從一樓到三樓
恰好符合了人往高處走。照此邏輯
我今后還應(yīng)該住一住四樓、五樓和六樓
再高一些的樓層只能借助電梯上上下下了
照此邏輯,我人生的晚年應(yīng)該安排在樓頂
白天,陽光充足
夜晚,群星似觸手可得
滿天的星星啊,會不會讓我老來迷惑
我恐怕已經(jīng)分辨不清,年輕時迷戀過的星座
那一刻,究竟閃耀在哪里
松嫩平原
十萬畝田疇,十萬畝清風
松嫩平原大啊,大得我啞口無言
幸虧還有小小的墓碑
在路基旁,讓我的視線有了落點
那是誰的親人,至今
站在萬畝田疇的風口
青草起伏,而石碑一動不動
晚 霞
難以相信,如此寒冷的冬天還會有
火一樣的晚霞
落日已經(jīng)提前退場,它把余暉
披在晚霞身上,像留戀,又像是一種補償
在落日和晚霞之間,我繼續(xù)扮演一個
中庸者。既不上升,也不下沉
再近一些,我的臉頰一定能染上
晚霞的色彩
再近一些,我的身體也許會微微發(fā)燙
像余燼,隨時都可能燃燒起來
但是太遙遠了
——從西窗望過去,我和晚霞之間
隔著太多的事物
在冬天,它們顯得更加鎮(zhèn)定
我知道它們的籌碼,我也知道
與它們相比,我的弱點,以及欠缺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