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霜降

A

一大早,老板便叫財務部去他的辦公室。辦公室里,燕姐在打字,嫻姐裝模作樣地在整理文件:言小姐,我們都沒空,老板大概是要這個月的業(yè)績報表,你送過去呀。

要知道,她們從來就沒有告訴過我,今天需要這份文件。我?guī)缀蹩梢钥吹剿齻冊谖疫M入老板辦公室后得意竊笑的樣子。幸好,我知道要跑得比別人快,要得到比別人多,不在于來得早或者來得遲,而在于,是否在來的時候,已經做足了功課。

我拿著早就做好的報表。在走廊里遇見林枳。林枳的牙齒真白:言小愛,要加油。他明目張膽地向我示好,難道不擔心戀愛的謠言嗎?我不回應,但回了他一個純粹美好的微笑。微笑間我看到嫻姐的身影在走廊盡頭閃過。

回到辦公室,燕姐和嫻姐一臉假裝的關心走過來問:小愛,老板找你啥事呀?

我甜甜地卑微地回答說:怎么辦?我不會講廣東話,老板要我下周陪他去香港呢。

這句話換來了瞬間鐵青的臉色,燕姐陰陽怪氣地講:你不是和林經理好嗎?今晚讓他教你好了。

一個下午工夫,公司里便謠傳,新人言小愛釣到了黃金男林枳。公司明文規(guī)定禁止辦公室戀情,據(jù)說,大家已經在下注,為了保住戀情,我和林枳誰會選擇離開公司?

林枳的MSN簽名卻不怕死地改成了:謠言的速度,果然比進展要快呀。

B

林枳笑得好看,開標致車,衣服絕對沒有夸張的名牌LOGO,卻看得出質地優(yōu)良,他二十九歲,年薪不低,潛力不少,有房,無女友。

大家都說,全公司,只有林枳是黃金單身漢,單身女孩兒去倒追也值得。她們說的時候,總要斜著眼,看一看我。我便伏案做寫報表狀。我知道,新入職場要多做事少開口。

我承認我持靚行兇,我表面謙恭,心里卻不把燕姐和嫻姐有意無意的排擠放在眼里。因為我才二十二歲,我連一支超過兩百塊的口紅都沒有,可我有青春,我的臉不用上粉都會永遠保持白里透紅的鮮嫩,我隨便抹一點唇彩就能光彩閃閃青春逼人,不似她們,提著幾千上萬塊的提包都需要刻意炫耀才有人過來看一看。

我不想太張揚,林枳卻通過MSN發(fā)來約會邀請:聽說你下周要過香港?女孩們的購物天堂呀那是。這樣吧,今晚你請我吃飯,我教你幾句砍價必用的廣東話。

我回了一個字:好。

林枳穿卡其褲,灰襯衣。我承認,我從來沒有見過能將這兩種顏色搭配得如此協(xié)調的男人。他講出的話也這么甜蜜,我認真地跟他學廣東話,他贊我有語言天賦,我講我出身卑微能來深圳不易,他深情款款地說你就是八年前的我,我們是知音。

大家都喝了一點酒,吃完飯走入夜色中,便無端地曖昧起來,進電梯時他伸手來扶我,他的手很暖,手指曖昧地撓我的掌心,我格格地笑:好癢。他的眼神有火光閃起,俯身便要吻過來,我伸手要推開他,卻多少似欲擒故縱,隔著薄薄的襯衣,他的胸膛很硬,卻熱得似火,他的嘴唇便綿長而深遠地吻了過來,我在心里暗暗地嘆息這盛大的美好。

上了車,林枳曖昧地問我:左邊你家,右邊我家,向左向右?

向左是孤單,向右是欲望。我輕輕地說:我想回家了。我的臉大概很紅,林枳哈哈笑一聲后,遺憾地贊嘆:在深圳,還會臉紅的女子有如鉆石般珍貴。

我忽然把頭輕輕地靠在他的肩膀上:哈哈,為了感謝你由衷的贊美,那么我們來合影留念吧!

手機拍出來的那張相片,我巧笑倩兮青春逼人,林枳有些錯愕卻也眉目舒展,倒也是一對般配的戀人。林枳說:你真是一個大誘惑,我真擔心我會追到香港去找你。

我笑:那你一定要去哦。他答:嗯,一定去。為了你這巨大的誘惑,我辭職都甘愿。

這樣一個男人,叫我如何不心動。

C

從香港回來,燕姐和嫻姐接過我的名牌化妝品禮物,隨意放在桌上:這樣的貨,我們常常過去買,今時不同往日,我們深圳人,去香港再沒有了限制。

我其實很想大聲地回她們,有錢有什么了不起?是深圳人有什么了不起?憑什么你們要這樣看低我?但我只看見自己仍溫和地微笑,姿態(tài)低下地客氣:我剛剛開始工作,買不起太好的,讓你們見笑了。

我承認我運氣不太好。這一天,我真的被惡狠狠地見笑了。

銀行終于對我嚴重透支信用卡卻拖著不還賬的行為進行了打擊報復,他們拒絕給商場劃賬,還派了職員來找我。

燕姐陰陽怪氣地指著會客室說:有位來自銀行的周小姐在等你。呵,我認得那位小姐,是專門信用卡催賬的,呵,年輕女孩,沒有錢最好不要辦信用卡。

可想而知,在燕姐不遺余力的宣揚下,全公司很快都知道我還不起信用卡還在香港買奢侈品,真是又蠢笨又虛榮。

銀行的電話適時地打進來:言小姐,如果你還不還款,我們將······

我打電話給林枳:你能借給我一點錢嗎?

林枳很快來了,給我一個膨脹的信封。他的目光,不鄙夷,卻充滿了同情又充滿了理解,同時也充滿了悲哀。

這目光,須臾間將我與他之間,劃出一條浩浩銀河,我們彼此光速離開,中間星云彌漫。

我的手握了又握,最終放棄了將花費了我整整半天時間挑選的禮物拿出來送給他。這不是我期待的目光,那也不是他歡喜收的禮物。

F

如果你想讓一個男人愛你,那么你最好不要向他借錢。因為很有可能他把錢借給你的同時,愛情就溜走了。

回到公司,燕姐嫻姐的同情撲面而來:哎呀,我聽說不還信用卡要告上法院的呢。你還了嗎?

她們連同情,都帶著刻薄,我咬緊牙關忍了忍:多謝關心。

MSN上,林枳的簽名空無一字。自借錢那天后,林枳再也沒有留下來加班過。

我明白的,都是苦苦地在這個繁華卻也勢利的城市里掙扎過的人,能成為今天的俊杰,是因為夠識時務。我是一個欠了銀行的卡奴,我是一個沒有錢還要買奢侈品的拜金女,誰能講此時林枳與我避嫌不對?

三百張一百塊的錢,能把一個信封裝得鼓脹起來?？墒?這個鼓脹的信封,我知道,已經不能買回來什么。

林經理,謝謝你那天救了我的急。我的微笑看起來一定不夠美好,所以在聽我說完這句話后,林枳的微笑也僵硬起來:同事之間互相幫忙很應該。

他接過了信封。很坦然。

我說再見,也很坦然。

我開門的時候,他忽然說:其實,那個周末,我真的去了香港。你知道,香港很小的。我知道,我爭取不了漂亮女孩奔向虛榮的心,只能放她走。

我停了一下,本還想說什么。但我什么也沒有說。

回到辦公室,我發(fā)了一個短信:女人還是有一套屬于自己的房子比較好。

G

這房子,有向陽的大的落地窗,想必每天陽光不錯。

男人肥厚的手指,一點一點從我滑若凝脂的臉頰,滑至我欲望仍存的酥胸,他滿足地嘆息:我見過的女人中,你不是最美貌聰明,卻是抵擋我的金錢攻勢最久的一個。你真壞,讓我和這套房子都等了你那么久。

我?guī)е陌С?也帶著淡淡的天真無邪微笑著問他:事實證明,期待得越久,便越珍貴,不是嗎?

他順著他的手吻下去,情色濃郁:是,我以為現(xiàn)今已經少有純潔的美貌年輕女子。沒想到我還是遇見了一個。昨夜痛嗎?

我想了想,這樣回答他:至少比上班的時候好多了。

他哈哈大笑:哈哈,這樣好為何在香港卻寧愿刷爆自己的信用卡給她們買禮物也不肯用我的?

我說,你知道,香港很小的。經常去香港的人,除了燕姐和嫻姐,還有林經理。

男人有點驚訝:林枳以為你在香港時便成了我的人?哈哈,他如此小看你。

是,林枳對我的那一點似有若無的熱情,不過是以為我早已與老板入同一間房,假裝配合公司里的戀情謠言與我親近為老板避嫌,這樣的人,不識時務還有誰更識時務?只笨在我,以為那是真喜歡,居然妄想,用借錢的借口,想換他一句:我掙錢給你花,但你要花少一點,可以嗎?

我等不來林枳講這句話。我只能選擇另一條薄涼之路,我棄了我與林枳之間,那點淡淡的,卻誰也跨越不過的喜歡,奔向了另一個男人提供的巨大物質誘惑。

我將真正的光鮮亮麗地融入這座欲望都市,雖然,我不會是這個有點謝頂有點發(fā)胖的中年男人唯一的最后的女人。

我承認,除了誘惑,我什么都能抵擋。

站在落地窗的陽光下,我刪掉了和林枳唯一的那張在夜燈下像極了一對戀人的照片,這陽光實在是太過明亮純粹,以至我的眼淚,不受控地落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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裁員消息是在愚人節(jié)那天宣布的,是老板親自宣布的:會議最后一項,是有兩位員工需要離開公司另謀高就。萬事皆有度,周燕燕小姐和劉嫻小姐在公司接近四年,掌管著公司極為重要的財務工作,卻從未放棄每月做錯賬目,我認為公司若要發(fā)展,必須為財務部更換新血。

大家還沒有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轉身走出會議室的老板又打開門說:我信佛,不過洋節(jié),所以這不是玩笑。周小姐和劉小姐請在今天內將你們手上的工作暫時移交到言小姐處。

大家面面相覷,燕姐狠狠地將咖啡杯摔在我的面前,林枳卻踩著咖啡污漬走過來,微笑伸出手:恭喜你,好好努力。

我輕輕回握。淡淡回應:多謝林經理。

有一本著名的小說里,那個著名的女主角喜寶說過這樣一句話:見到他的那一刻,我便決定,我的名字一定要在他的遺囑里出現(xiàn)。據(jù)說是傍大款的代表作。

在欲望的都市和清醒的現(xiàn)實徹底的教訓下,似喜寶那樣一個年輕女子,要用多大的力氣作出決擇,才能為華麗的誘惑下了那么樣的一個決心。■

(責編 蘭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