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　洋

摘要：為解決《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68條揭發(fā)型立功的法律適用，運用規(guī)范分析和思辨分析的方法，具體闡釋連累犯等犯罪形式的揭發(fā)型立功的認定問題。結果表明：在連累犯揭發(fā)型立功的認定中，接受幫助的犯罪人與連累犯之間犯罪的牽累關系，并不能擴大各自的罪責范圍，相互之問的揭發(fā)行為只要超過對自己罪行的供述，經(jīng)查證屬實，應認定為立功；對合犯的一方揭發(fā)另一方的犯罪，以及毒品犯罪的上下線相互檢舉的行為，能否成立揭發(fā)型立功，認定的根據(jù)不在于揭發(fā)者與被揭發(fā)者之間是否構成共同犯罪，而在于其揭發(fā)行為有無符合立功制度本質(zhì)的一面，即是否因揭發(fā)了司法機關尚未掌握的他人罪行，促進了司法效率性。

關鍵詞：立功；連累犯；對合犯

中圖分類號：D924.12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0-273l(2009)05-0122-06

《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68條規(guī)定：“犯罪分子有揭發(fā)他人犯罪行為，查證屬實的，或者提供重要線索，從而得以偵破其他案件等立功表現(xiàn)的，可以從輕或減輕處罰；有重大立功表現(xiàn)的，可以減輕或者免除處罰?！贝藶榱⒐膶捥幜P制度。作為我國刑法所特有的一項刑罰裁量制度，相比其他的量刑制度，立功從寬處罰制度具有更為明顯的刑事政策色彩。具體到立功的法律適用而言，無論是單獨犯罪還是共同犯罪，立功的成立都必須符合法定的構成條件，此為立功認定的一般性要求。但由于犯罪形式的復雜性，實踐中對立功的認定存有諸多疑難，特別是對有些特殊犯罪形態(tài)，如在連累犯、對合犯等情形下，犯罪人的揭發(fā)行為是否成立刑法第68條的揭發(fā)型立功，學界的認識不盡相同。對此，筆者認為有必要進行專門探討。

一、連累犯揭發(fā)型立功的認定

連累犯，顧名思義，是指因受到他罪的牽連或者連累而實施的犯罪。理論上有學者認為，連累犯是指事前與他人沒有通謀，在他人犯罪以后，明知他人的犯罪情況，而仍然以各種形式予以幫助的、依法應受處罰的行為。有時為論述方便，理論上也將實施連累犯罪的行為人稱為連累犯。從連累犯的概念可以看到連累犯具有以下四個特征：第一，明知他人的犯罪情況而予以幫助，此為連累犯的主觀特征。如果對他人的犯罪并不知情，雖然與犯罪有一定的關系或者提供了一定的幫助，也不構成連累犯；第二，行為人雖然事先與他人沒有通謀，但在事后明知他人實施了犯罪，仍然向其提供各種幫助以逃避司法機關追訴的行為，這是連累犯的客觀特征。幫助行為可以是作為，也可以是不作為。如1960年《蘇俄刑法典》第19條規(guī)定的不檢舉，由不作為構成。我國刑法第310條窩藏罪、包庇罪；第417條幫助犯罪分子逃避處罰罪等，要求行為人必須具有積極的作為，而刑法第311條拒絕提供間諜犯罪證據(jù)罪，則只能由不作為構成；第三，連累犯的犯罪行為基于被幫助的犯罪分子的先前犯罪行為而實施，沒有先前的犯罪行為，也就不會引發(fā)為先前的犯罪分子提供幫助的犯罪行為；第四，連累犯必須由法律明文規(guī)定，此為連累犯的法律特征。亦即如果沒有法律規(guī)定，那些與犯罪具有連累關系的行為也就不能作為犯罪論處。

從上述對連累犯的特征分析不難看出：連累犯是由于他人犯罪之后因提供各種幫助他人逃避法律追究的行為而具有了刑事可罰性，因其與先前犯罪人沒有通謀，而難以納入共同犯罪的范圍，而其犯罪的事后性，又恰恰表明它在成立犯罪上對先前犯罪的依附性，正如有論者指出的，連累犯在犯罪構成上以其本犯的有關人或物作為自己犯罪的對象，連累犯的存在與成立以他人犯有相關犯罪為必要條件。筆者認為，這種犯罪之間的連累關系不僅凸現(xiàn)了連累犯不同于其他犯罪形式的復雜性，同時也給司法實踐中有關連累犯罪的諸多認定及法律適用帶來困惑。

在司法實踐中，關于連累犯揭發(fā)型立功的認定，主要涉及兩個問題：一是接受幫助的先前犯罪人(以下簡稱先前犯罪人)檢舉、揭發(fā)連累犯的行為能否構成立功；二是連累犯對其所幫助的先前犯罪人的犯罪行為的交代是否成立立功的問題。

關于第一個問題，即先前犯罪人檢舉、揭發(fā)連累犯的行為能否構成立功，理論上有兩種觀點：一種觀點認為，檢舉連累犯構成立功。理由是揭發(fā)者與連累犯所犯的罪行不同，是各自獨立的犯罪，在公安機關并未發(fā)現(xiàn)的情況下，犯罪分子揭發(fā)連累犯的犯罪行為，符合1998年4月17日最高人民法院《關于處理自首與立功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以下簡稱《關于自首與立功的解釋》)規(guī)定的構成立功的條件；另一種觀點認為，檢舉連累犯不構成立功。理由是如果揭發(fā)者真要如實供述自己的罪行，那么其必然供述連累犯的罪行，所以犯罪分子揭發(fā)連累犯的犯罪行為，不屬于揭發(fā)與自己的犯罪行為無關的他人的犯罪行為，屬于供述自己的犯罪行為。筆者同意第一種觀點，但認為對先前犯罪人檢舉、揭發(fā)連累犯構成立功的情形還應進一步具體分析。

就刑法第68條規(guī)定的檢舉、揭發(fā)型立功而言，立功的成立必須是犯罪人“揭發(fā)他人的犯罪行為”并經(jīng)查證屬實，亦即只有顯露呈堂于司法機關面前的是與己無關的他人罪行時，才屬于因“揭發(fā)他人的犯罪行為”而構成刑法上的立功；否則，僅屬于犯罪人對自己罪行的交代而成立自首或坦白。由此不難看出：要解決連累犯罪立功認定的首要問題，是如何界定先前犯罪人和連累犯的罪責范圍問題，也即相對于先前犯罪人而言，連累犯的犯罪究竟是“與己無關”的“他人犯罪”，還是屬于“與己有關”的“自己的罪行”。如前所述，由于先前犯罪人與連累犯犯罪之間特有的牽累關系，先前犯罪人對因受其牽累的連累犯的犯罪而言，絕非“與己無關”，而是“與己有關”，問題在于，這種“與己有關”、“與己有所瓜葛”的犯罪是否最終必然歸咎為先前犯罪人“自己的罪行”，并因此承擔相應的刑事責任。而是否歸咎于犯罪人“自己的罪行”，在兩人以上的犯罪中，根據(jù)刑法及相關的司法解釋，在排除共同犯罪的前提下，認定的基準是行為人不涉及他人的行為能否說清楚自己的犯罪。也即如果不涉及他人的行為無法說清楚自己的犯罪時，他人的行為無疑是“自己的罪行”的一部分?？梢?，只有在厘清先前犯罪人與連累犯罪責的基礎上，才能準確地判斷犯罪人的交代是否已超過對“自己罪行”的如實供述，屬于對“他人犯罪”的揭發(fā)，應認定為立功的問題。

我國刑法總則對連累犯未加規(guī)定，1979年刑法在分則中僅規(guī)定了窩藏、包庇、窩贓、銷贓四類連累犯，修訂后的1997年刑法分則有不少罪名在犯罪構成上與其他犯罪存在連累關系，比如前面所列舉的第310條規(guī)定的窩藏、包庇罪；第312條規(guī)定的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犯罪所得收益罪；第349條規(guī)定的包庇毒品犯罪分子罪，窩藏、轉移、隱瞞毒品、毒贓罪；第379條規(guī)定的戰(zhàn)時窩藏逃離部隊軍人罪；第417條規(guī)定的幫助犯罪分子逃避處罰罪；第191條規(guī)定的洗錢罪等，均屬具有明顯連累犯特征的犯罪。理論上通常認為，連累犯是在共同犯罪范圍的歷史演變過程中，從共同犯罪中排除出來的那些與共同

犯罪有一定牽連的犯罪行為，這些犯罪行為曾經(jīng)被納入共同犯罪的范疇，而現(xiàn)在各國刑法和刑法理論一般都認為它是單獨犯罪，我國刑法也不例外。所謂的連累犯是單獨犯罪，是指連累犯相對于連累其犯罪的先前犯罪人的犯罪而言，是單獨犯罪，二者之間不形成共同犯罪。因為刑法中的共同犯罪是指兩人以上共同故意犯罪，雖然連累犯與先前犯罪人之間存有一定的交流或者默契，但這種交流或者默契的內(nèi)容，就連累犯而言，是明知對方為犯罪分子而故意地提供幫助；就先前犯罪人而言，在一般情況下也明知連累犯在故意地為自己逃避法律追究而提供幫助。但這種交流或默契的內(nèi)容與共同的犯罪故意之間具有內(nèi)在的區(qū)別。畢竟，共同的犯罪故意是以實施某一犯罪行為為前提的，這使得各共同犯罪人就同一犯罪行為而言都置身事內(nèi)。而在連累犯罪的情況下，先前犯罪人已經(jīng)將自己實施的前一犯罪行為實施完畢，在此之后逃避法律追究的行為只是前一犯罪行為的延續(xù)，并不構成單獨的犯罪，在刑法理論上被稱為不可罰之事后行為。由此不難看出：連累犯對于先前犯罪人已單獨完成的犯罪來說，可謂置身事外。

相反，從另一角度看，連累犯實施的幫助先前犯罪人逃避法律追究的行為也是一種單獨的犯罪行為。這種犯罪的單獨性，不僅在于它符合刑法分則規(guī)定的犯罪構成，能夠獨立構成犯罪，而且對于這一犯罪行為而言，先前犯罪人也是置身事外，亦即盡管先前犯罪人在犯罪之后逃避司法機關追究其刑事責任的行為，客觀上妨礙了司法機關對其犯罪的刑事追訴，并牽累了他人犯罪，該行為具有社會危害性，但由于刑法已將其作為事后不可罰的行為，所以未將其進一步規(guī)定為犯罪。這種未將其進一步犯罪化甚或是作為連累犯的共犯看待的立法態(tài)度本身就昭示了先前犯罪人對于之后他人的主動幫助行為的置身事外的性質(zhì)，這不僅表明，雙方之間盡管存在幫助與被幫助的關系，但并非共同致力于某一犯罪，無所謂共同犯罪可言；而且還表明，盡管接受連累犯幫助的先前犯罪人對連累犯實施犯罪具有原因力，或者說犯罪的牽累性，但卻不能因此而擴大先前犯罪人罪責的范圍。因為既然刑法將先前的犯罪人逃避法律追究的行為并未單獨進一步犯罪化，僅作為事后不可罰的行為看待，那么也就沒有必要將先前犯罪人因逃避法律追究而牽累他人犯罪的結果作為先前犯罪人應該承擔的刑事責任的罪行范圍。畢竟，刑法中犯罪和刑事責任是相一致的，無罪則無責。由此看來，盡管接受幫助的先前犯罪人與連累犯存在著比通常的單獨犯多一點的瓜葛，但這絲毫不影響各自單獨犯罪的性質(zhì)。接受幫助的先前犯罪人不涉及連累犯的犯罪行為，完全能交代清楚自己所犯的罪行。

綜上所述，筆者認為，作為單獨犯罪，根據(jù)刑法第68條及《關于自首與立功的解釋》的規(guī)定，先前犯罪人到案后在交代自己的罪行的同時，揭發(fā)司法機關尚未掌握的連累犯窩藏、包庇等犯罪行為并經(jīng)查證屬實，因已超過對自己罪行的供述，屬于對“他人犯罪”的揭發(fā)，應認定為立功。否則，過多地強調(diào)連累犯罪與先前犯罪的瓜葛，從而擴大先前犯罪人“罪行”的范圍，不僅有違立法精神，而且對先前犯罪人也有失公平，不利于鼓勵先前犯罪人盡早地自首其罪，以節(jié)約司法資源。事實上，從司法實務的具體個案來看，連累犯通常不會“自掘墳墓”，如果將先前犯罪人揭發(fā)連累犯的行為僅作為如實交代自己罪行看待的話，從另一層面也會使立法關于連累犯罪的規(guī)定形同虛設，起不到規(guī)制的作用。相反，如果將這種行為認定為立功并予以從寬處遇，無疑會極大地鼓勵犯罪分子積極揭發(fā)窩贓、包庇等連累犯罪行為，不致于使他們逍遙法外，這樣，既維護了法律的尊嚴，同時也有利于刑罰目的的實現(xiàn)。

至于第二個問題，連累犯對其所幫助的先前犯罪人犯罪事實的揭發(fā)，能否構成立功，同樣取決于連累犯所交代的先前犯罪人的犯罪行為是否超過了“自己的罪行”的范圍問題。如前所述，由于連累犯相對于先前犯罪人的前一犯罪的實施而言是置身事外的，所謂的明知他人犯有罪行仍然提供事后幫助的“明知”的內(nèi)容，僅限于確切知道或有足夠的事實推定其應當知道他人有犯罪事實存在即可，至于他人即先前的犯罪者具體的犯罪情形，并不在連累犯“明知”內(nèi)容的范圍內(nèi)，這就決定了連累犯對先前犯罪人的犯罪并不負有交代義務，并且不涉及先前犯罪人的具體犯罪事實完全能說清楚自己的罪行，亦即連累犯自己的罪行范圍僅限于在明知先前犯罪人有犯罪事實存在的情形下仍然提供事后的幫助行為。因此，如果連累犯在交代了自己的罪行的基礎上，還檢舉、揭發(fā)了與其有連累關系的先前犯罪人的具體犯罪事實，其交代的內(nèi)容已超過了如實供述自己的罪行的范圍，屬于對“他人犯罪”的揭發(fā)，應認定其自首或坦白的同時，還具有立功的從寬情節(jié)。如此認定，既符合立法規(guī)定及刑法的謙抑精神，同時對犯罪人也是公平的。否則，如果將先前犯罪人所犯罪行也作為連累犯自己的罪行的內(nèi)容，這種罪行范圍的擴大所賦予犯罪人額外的交代義務，不僅對犯罪人有失公平，而且客觀上也會挫傷犯罪人自首其罪的積極性，同時也不利于刑罰目的的實現(xiàn)。

由此可見，連累犯作為一種單獨的犯罪，其罪行的范圍也是有所限定的。

二、對合犯揭發(fā)型立功的認定

刑法理論上關于對合犯立功問題的討論，同樣不可回避對對合犯性質(zhì)的討論。通常認為，如果將對合犯界定為單獨犯罪，那么根據(jù)刑法第68條及有關司法解釋的規(guī)定，對合犯的一方供述另一方的行為屬于“揭發(fā)他人的犯罪行為”，立功成立；如果將對合犯界定為共同犯罪，那么根據(jù)《關于自首與立功的解釋》，對合犯的一方交代另一方的行為屬于對自己罪行的如實供述，不成立立功，僅構成自首或坦白。

(一)關于對合犯性質(zhì)的理論分歧

在刑法理論上，對合犯又稱對向犯，是指在犯罪構成上預先設定了復數(shù)行為者的雙向行為的犯罪，即由反對之方向，而合致實施之犯罪。亦即對合犯是基于兩人以上相互對向性的行為為構成要件的犯罪。在我國刑法中，對合犯包括以下兩種形式：一種是雙方的行為均構成犯罪，且罪名與法定刑相同，如重婚罪、串通投標罪等；另一種是雙方的行為均構成犯罪，但罪名與法定刑各不相同，比如行賄罪與受賄罪等。

關于對合犯的性質(zhì)，即對合犯是否屬于刑法中共同犯罪的一種，刑法理論上認識不一。有觀點認為，對合犯屬于必要共犯的一種，必要共犯包括聚合性共同犯罪、對行性共同犯罪以及集團性共同犯罪。也有觀點認為，對合犯是否屬于共同犯罪的問題不能一概而論，應結合對合犯的各種類型具體加以探討，認為就第一種類型的對合犯而言，如果雙方的行為均構成犯罪，則成立共同犯罪；而第二種類型的對合犯并非屬于共同犯罪。理由是：就第二種類型的對合犯而言，雖然雙方的行為均構成犯罪，但罪名各不相同。這就意味著雖然雙方的對向行為互相依賴而存在，但雙方是各自實施自己的行為，主觀故意和客觀行為各不相同，這與共同犯罪所要求的共同的故意與共同的犯罪行為的特征明顯不同，因

而并非共同犯罪。

筆者同意第二種觀點，并且認為第一種類型的對合犯，由于法律對對合性行為的雙方規(guī)定了相同的罪名，如果雙方的行為均構成犯罪，便具備了共同犯罪的特征，成立共同犯罪；反之，如果只有一方的行為構成犯罪，也就無所謂共同犯罪可言。以重婚罪為例，刑法第258條規(guī)定：“有配偶而重婚的，或者明知他人有配偶而與之結婚的，處3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睂嵺`中，如果相婚者確實不知其有配偶而與之結婚，便不成立犯罪，也即無所謂共同犯罪的問題；只有雙方都有重婚的故意，又有重婚的行為，才成立共同犯罪。并且就這種雙方的行為都構成犯罪，且罪名與法定刑相同的對合犯而言，其實質(zhì)與我們通常所說的任意共同犯罪在原理上并無明顯大的區(qū)別，有所不同的僅在于法律對這類犯罪作了明文規(guī)定。這類對合犯除了重婚罪、串通投標罪之外，還包括一些非法買賣型的犯罪，如非法買賣槍支、彈藥、爆炸物罪，非法買賣核材料罪，非法買賣國家機關公文、證件、印章罪，非法買賣警用裝備罪，非法買賣制毒物品罪，非法買賣毒品原植物種子、幼苗罪。

至于第二種類型的對合犯，即雙方的行為均構成犯罪，但罪名各不相同。以行賄罪與受賄罪為例，雖然雙方的行為存在對向性，但行為人的主觀故意和客觀行為均存在本質(zhì)的區(qū)別，罪名也各自獨立，顯然無從談及成立共同犯罪的問題。當然，考慮到雙方行為的相互依存性，在司法實踐中，行賄受賄雙方多被并案處理，即作為同案犯。在我國刑法中，罪名不同的對合犯也多有規(guī)定，除了典型的行賄罪與受賄罪以外，還包括非國家工作人員受賄罪與對非國家工作人員行賄罪；單位受賄罪與單位行賄罪；合同詐騙罪與簽訂、履行合同失職被騙罪；出售假幣罪與購買假幣罪；拐賣婦女、兒童罪與收買被拐賣的婦女、兒童罪；出售偽造的增值稅專用發(fā)票罪與購買偽造的增值稅專用發(fā)票罪等。

(二)對合犯的一方檢舉另一方的犯罪不能成立揭發(fā)型立功

從以上的分析可以看出：對合犯中有的屬于共同犯罪，有的不屬于共同犯罪。筆者認為，無論對合犯是否是共同犯罪，要成立檢舉、揭發(fā)型立功，都必須符合刑法第68條及《關于自首與立功的解釋》的規(guī)定，具有“揭發(fā)他人的犯罪行為”或者“揭發(fā)同案犯共同犯罪以外的其他犯罪”的行為表現(xiàn)。因此，就雙方的行為均構成犯罪，罪名及法定刑相同的對合犯而言，由于這類對合犯屬于共同犯罪，根據(jù)司法解釋的規(guī)定，犯罪分子揭發(fā)與其存在著共犯關系的對方的對合性行為，不屬于揭發(fā)同案犯共同犯罪以外的其他犯罪，對對向方犯罪行為的揭發(fā)，僅屬于對自己的罪行的如實供述，僅成立自首或坦白，但不構成立功。以重婚罪為例，不管是重婚者還是相婚者，如實供述重婚事實的，均不屬于揭發(fā)同案犯共同犯罪以外的其他犯罪，因而不構成立功。

至于罪名不同的對合犯，由于它們并不屬于共同犯罪，因而行為人的行為是否是立功，不應適用共同犯罪立功的認定標準。問題在于，盡管這類犯罪不是共同犯罪，但既然是對合犯，這就表明行為人的行為以對方的對合性行為為存在的前提和條件。那么，行為人交代對方的犯罪行為究竟是對自己罪行的如實供述還是屬于對他人犯罪的揭發(fā)?如犯罪人到案后，在交代自己行賄的同時檢舉他人受賄是否能認定為立功?對此，理論界有不同的觀點。有學者持肯定態(tài)度，認為行為人檢舉他人犯受賄罪且查證屬實，即使行為人是行賄人也不影響立功的成立。也有學者對此持否定態(tài)度，認為行賄受賄為對合犯，對合犯為必要共犯……按照司法解釋，揭發(fā)同案犯共同犯罪以外的其他犯罪，經(jīng)查證屬實，可認定立功?？梢姡瑢戏甘枪卜?，不能認定立功。

筆者同意否定的觀點，但并不贊同以雙方構成共同犯罪為理由否定犯罪分子的揭發(fā)行為成立立功。畢竟，揭發(fā)他人的行為是否成立立功，與揭發(fā)者是否跟被揭發(fā)者構成共同犯罪并沒有必然聯(lián)系，因為賴以確立共同犯罪成立條件的根據(jù)與賴以確立立功成立條件的根據(jù)并不是同等問題，正如前面所論及的，根據(jù)刑法的規(guī)定，犯罪人的交代沒有超過如實供述“自己的罪行”的范圍，不可能構成立功。只有當犯罪人所交代的事實超出了如實供述“自己的罪行”的范圍，才可能屬于揭發(fā)“他人的犯罪”，進而構成立功。因此具體到罪名不同的對合犯的立功認定問題，由于這類犯罪的對合陛質(zhì)，決定了在這類犯罪中，雖然雙方各自實施自己的犯罪行為，但雙方的對應行為又是互相依存而成立的，缺少其中一方的行為，該犯罪就無法實施?？梢?，罪名不同的對合犯的一方在交代自己罪行時自然要涉及對應性另一方的行為，對合犯的一方“檢舉、揭發(fā)”另一方的罪行。實際是對自己罪行的如實供述，而如實供述自己的罪行，可能成立自首或坦白，但不構成立功。只有在對合犯的一方檢舉、揭發(fā)另一方的對合性行為以外的其他罪行，經(jīng)查證屬實，才成立立功。

三、毒品犯罪的上下線相互檢舉的行為成立揭發(fā)型立功

有觀點認為，毒品犯罪是由一系列毒品犯罪行為構成的一個完整的犯罪，毒品案件中的上下線相互揭發(fā)的行為，實際是犯罪分子如實供述同案犯的共同犯罪行為，應當認定為坦白，而不必確認為立功。對于此類情形，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執(zhí)行全國人大常委會<關于禁毒的決定>的若干問題的解釋》(以下簡稱《禁毒解釋》)根據(jù)毒品案件難以偵破的特殊性規(guī)定：揭發(fā)其他毒品犯罪分子(含同案犯)的罪行且得到證實的，屬于有立功表現(xiàn)。雖然該《禁毒解釋》沒有明確規(guī)定揭發(fā)毒品犯罪的上線或下線(比如買賣毒品的雙方)的共同罪行屬于立功，但司法實踐中一般都據(jù)此認定為立功。筆者認為，毒品犯罪活動具有高度隱秘性和組織性，公安機關在抓獲毒品犯罪分子之后，往往很難追溯到該犯罪分子的上線或者下線，但同時，毒品犯罪又是一種危害極大的犯罪，為了及時偵破此類犯罪案件，公安機關甚至可以采取諸如特情引誘等特殊的偵破手段，因此從懲治犯罪的實際需要出發(fā)，毒品案件中的上下線相互檢舉，依據(jù)《禁毒解釋》認定的揭發(fā)型立功可說是立功認定中的特例，因為畢竟這種認定標準或條件并不符合《關于自首與立功的解釋》所確認的共同犯罪人立功的認定標準。盡管如此，透過對案件的具體分析，卻也不難看到這種“特例”本身有其符合立功制度本質(zhì)的一面，因為畢竟犯罪分子揭發(fā)了司法機關尚未掌握的其他毒品犯罪分子的罪行，從而促進了司法效率性。比如甲持有數(shù)量較大的毒品，但沒有證據(jù)證明甲具有走私、販賣、運輸、制造毒品的故意與行為，如果甲如實供述了自己持有毒品的數(shù)量、品種、時間，并說明毒品是從他人那里購買的，即使沒有說明毒品的販賣者為乙，也應認定甲如實供述了自己非法持有毒品罪的犯罪事實；但如果甲向司法機關說明自己所持毒品是從乙處購買，因而揭發(fā)了乙販賣毒品的事實，應認定為立功。再比如，如果丙向司法機關交代“我從一個人那里購買了50克毒品，然后全部賣給了丁?！彼痉C關應認為他如實供述了自己的罪行，但如果丙向司法機關說明自己從B處購買了毒品，從而使司法機關查獲了B販賣毒品的犯罪事實，根據(jù)《禁毒解釋》，丙的行為同樣應構成立功。畢竟，甲和丙的行為表明了犯罪分子以積極的態(tài)度協(xié)助司法機關工作，一定程度上提高了司法效率。

事實上，揭發(fā)他人的行為是否成立立功，與揭發(fā)者是否跟被揭發(fā)者構成共犯并沒有必然聯(lián)系，因為賴以確立共同犯罪成立條件的根據(jù)與賴以確立立功成立條件的根據(jù)并不是同等問題，所以，應當更多地基于立功制度的實質(zhì)根據(jù)，而不是僅僅根據(jù)是否是共同犯罪來認定是否屬于揭發(fā)“他人”犯罪的行為。筆者同意這樣的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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