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燁
[摘要]“家庭革命”主題開始“五四”時期。歷史沿著既定的軌跡一路走來,每一步都清晰地帶著前一步的印記。作為20世紀60年代家庭敘事的精神起點,“五四”、延安及建國初的家庭革命及其經(jīng)典書寫對研究60年代主流話語中的“家庭模式”?!凹彝ド睢奔捌渲谕瑫r期文化價值體系建構(gòu)的意義都具有深刻的啟發(fā)。
[關(guān)鍵詞]家庭敘事;家庭革命;“五四”;60年代
關(guān)于“家庭革命”的主題。早自“五四”時期就已開始。從覺慧到子君到莎菲女士,我們看到的是一個個離家出走,尋找新生的故事。這樣的故事因為主人公與封建家庭的毅然決裂,對封建禮教的血淚控訴和對新生活的自覺追求而顯得充滿革命意味。然而在這些有關(guān)家庭的敘述中,革命的對象并非家庭。而是個人。是個人為了奔向新的人生而選擇叛離。是個人為了實現(xiàn)自由的愛情而選擇出走,也是個人縱使知曉新的生活充滿曲折也愿意承擔(dān)或失敗或成功的苦難。
在這里“背叛”與“重生”的主體都是個人,個人從一種“家庭”中背叛出來,再回到另一種“家庭”中尋找重生。子君之背叛了原有的家庭是為了在與涓生的新的家庭中獲得新生,“家庭”本身并不是革命的對象,相反卻是個人尋找慰藉與新生的途徑。
雖然“對家庭,特別是對幾世同堂的大家庭的猛烈攻擊充斥民國時期的文學(xué)作品”,但眾人口誅筆伐的真正對象實際是封建社會及其體制、禮教。是腐朽的封建體制使得“家庭環(huán)境”面目可憎,逼人出走,而不是“家庭”或“家人”本身的“不潔”,使得青年需要通過叛離家庭,來實現(xiàn)革命?!拔覀冞@個家需要一個叛徒”,“前面的幻景迷了他的眼睛,使他再沒有時間去悲惜被他拋在后面的過去18年的生活了。他最后一次把眼睛調(diào)向后面看,他輕輕地說了一聲‘再見?!蔽覀儾浑y發(fā)現(xiàn),覺慧要背叛的實際是他過去18年來的生活,是這18年生活所承載的封建陰霾,而并不是“家”或“家人”本身。
有趣的是,在“五四”時期的家庭敘述中,敘述者并未給“背叛家庭”的青年以美好生活的期許和兌現(xiàn),相反卻為脫離家庭之外的生活附加了一種未知甚至是悲劇式的命運。
正如子君從原來的家庭中叛逃出來,期望在和涓生組成的新家當(dāng)中獲得重生而未果一樣,掙扎在三角戀愛的極度痛苦之中的莎菲女士最終也沒在尋找“家”的過程中獲得幸福,即便是《家》的主人公覺慧在鼓起勇氣躊出家門之后,也只是在熬過了漫漫長夜之后向著“初升的太陽”走去,而在“金色的陽光”下,離家出走的他究竟會看到什么,離家出走以后的生活究竟是怎樣的,小說并沒有交代。未來對于覺慧來說是“未知的”?!斑@水,這可祝福的水啊”,會把他“帶到未知的城市和未知的人群中間去?!?/p>
這一類似“娜拉”出走后究竟該怎么辦的問題在巴金《家》的敘述中并沒有給出明確的答案。相形之下,魯迅和丁玲對于這個問題的回答,卻是以筆下主人公的心酸,掙扎和淚水來表現(xiàn)的。出走后的子君最終是被父親領(lǐng)回去的了。帶著獨自生活的艱辛和一顆破碎的心,從此再也沒有回來'離開父親,渴望尋找愛情童話的莎菲,也同樣無法“去報復(fù)而償還一切的損失”,最終只能到“無人認識的地方,浪費我生命的剩余”。這些典型人物本身和離家后的生活顯得那么容易被社會擊敗,那么缺乏體制的保護而注定要經(jīng)歷失敗的命運和苦痛。
從這個意義上說,“五四”以來的主流話語對“背叛家庭”的主題并沒有給予全然的肯定,至少在個人叛離家庭,參與革命的道路上,尚未在“家庭”之外,為革命者找到更好的歸宿和方向。
1935年10月,毛澤東在延安建立陜甘寧邊區(qū)政府,從而標(biāo)志著“延安時期”的開始。延安政府從子女撫養(yǎng)和夫妻生活入手,對“家庭”的基本關(guān)系、生活方式進行了一系列縱向及橫向的社會主義改造。這其中就包括集體保育院的建設(shè)和“夫妻”分居制度的實行。
這個從“家”到“群”的轉(zhuǎn)變,恰恰昭示了“五四”時期向延安時期的過渡,“倘若巴金擬想中的第四部小說的書名是《群》,則這些活動正是從‘家走向‘群的預(yù)演或排練。”然而“群”會不會是另外一個“家”呢?至少,巴金本人在1950年上?!拔拇鷷鄙显嬲\地說:“會,是我的,我們的家,一個甜蜜的家。”
延安時期的“家庭革命”并不徹底?!凹彝ァ北旧怼坝苫橐?、血緣或收養(yǎng)關(guān)系所組成的社會生活的基本單位”的性質(zhì)也同樣未被觸及?!拔逅摹?、延安時期未完成的改造使命,使建國后繼續(xù)“家庭革命”的事業(yè)成為必要。1949年以后對“階級斗爭”的深入發(fā)掘,也使階級斗爭的矛頭開始指向黨內(nèi)。
60年代除了國際形勢突變所給予的外部壓力之外,國家對于社會主義內(nèi)部日益豐富的“家庭物質(zhì)生活”/“生活方式”所產(chǎn)生的深刻焦慮同樣促成了國家繼續(xù)“家庭革命”的決心。“五四”,延安時期的經(jīng)典“家庭敘事”為60年代如何書寫“家庭”,如何塑造社會主義家庭關(guān)系提供了基奠,同時也促成了60年代“家庭”繼續(xù)革命的重要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