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 旸
被積攢的,古怪地,古怪地被火車悶燃
我們是城市的囚徒或戰(zhàn)士
走在山路上,我們把積攢的;
緩緩排入荒野。
荒野不說話。山峰總是遠遠的。
坡上的黃牛竟有著濕汪汪的眼;
我們把積攢的,扔入風中
連急跑的狗都土頭土腦的;
摩托闖入庭院。熱能廣告覆滿紅磚墻
他們——孩子——還是悶驚著,又往外突樂著
麻雀般掠過身邊,沒入荒野后
眼眶脹滿歪斜的未剃頭的枯草窩
我們空了:我們把積攢的
釋入黃土,塞入青苔磚縫。
又有人感嘆著舊時地主、貧雇農(nóng)、棧道桃花
其實優(yōu)越于自身的實存
但跨腰包的黑胖老板正忙于建設呢
(全世界都匆忙地破壞重建!)
他們才是精明的長工、管家
半諂媚地征收我們幼稚的學費
允諾我們心里想要的,可以怪哭,亂笑,倒立
縱容我們又浪又費;甚至可拿起斧子
斫下荒野的鼻毛,
(但許不許耍流氓呢)半跨在門檻上,他們保姆般地冷笑……
而會排斥我們的——荒野
就像我們,也最終倦了山水的怪頭怪腦
鎖鏈拉響了
遠遠的,荒野就像“飛碟”突閃,旋入腦顱后。
新縣
1
如果倒回六十年,我們會看見
劉將軍、鄭矬子,騎著繳獲的洋馬跑過,
一跑,就跑進了石頭里。軍服卸給了女解說員
代替他們,吹噓當年的關懷。
那些走出去的將軍伢子,現(xiàn)在
反倒還走在沒有盡頭的山路上
因為山,并沒矮小幾分。地主們更加猖獗
只是換了別名。
2
但還是變了
別墅群移來了山腳下,河水邊——
雕欄玉砌、圓柱、玫瑰花園。
洋式風格殖民沿途商鋪
縣政府刁難又俯就,成全彼此的盟約
“地球村”安置下首批暴富的涉外勞務人
呵,春光大好,綠色覆蓋滿街
偌大的建筑群里,僅僅有一個,一個
彎腰的側影。
星級賓館接納
滿屋腐塵
小雨里,放棄狩獵,計程車司機
靜靜地,口水濕了當?shù)厝請蟆?/p>
3
盤旋又迂回。山坳套著山坳。
直到車輪剎在狗嘴邊,
他們才陶俑般從石墩上緩緩起身。
一個老頭領導
我們穿過豬糞、土坯墻,
見證槍火、暴動、起義、圍剿與遁逃
我們又見證了聚集越多的人群(四十歲以上)
烏糟糟地,只能注意到暴怒洗亮的眼睛群
他們嘟嚕、抱怨,揚起拳頭
對著車屁股后的飛塵,為贍養(yǎng)費,為補貼,為救濟
他們繼承并習慣了窮人的正義。
4
大廈孤立著,洋氣地特殊;
迎頭竟撞見問好的
日本語。宿舍軍事化
我看見毛巾齊刷刷地立正著
我看見農(nóng)民子弟因不合日本禮儀,罰站著
(我也看見了自己,恭敬地立在未來前)
他們改變并審視個人“惡習”,
夢想先進又恐怖的國度
當我的幻想輕易地破滅(嘿,幾個騙子學者)時
學生們正張嘴糾正發(fā)音
他們本能交代出一截未來
我何嘗不糊涂且興奮地被輸出?
他們至少還改變了局部的物質風景
社會徹底地毀壞我們的精神。
5
像傳染病,巨大的靜寂彌散著
綠山是靜的
綠山后的青山是靜的
青山后的黑山挨著白霧,也是靜的
綠幽幽的街道是靜的;綠油油的城河波瀾不皺
店鋪半開著門,車輪都消了音
連小學生擲出去的未來、水漂,都沒有回音。
只有宣傳科長尖峭嗓音
刻劃著雨洗的車玻璃
無人。瘋狂的靜寂令人猜想
是不是,那么多的山里人埋伏在
十萬大山中,或正緩行在山路上
但我知道,埋伏的,更可能不是人
而是燦爛的野桃花,
是花樹下的廢墟。
余旸,現(xiàn)居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