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貽斌
匡瓢當然是個筆名。
本名跟某個寫作者同名同姓,所以,不提也罷。
匡瓢這個詞是長沙方言,意思是說這件事沒做好,或沒辦成功。按北方人的話就是說某件事搞砸了,或倒霉了。大意如此吧。如果有人說,哎,某某,你那件事搞得怎么樣了?某某就會牙痛似的說,哎呀,匡瓢了。所以說,匡瓢是個并不吉利的詞語。如果有人客氣地問匡瓢你貴姓大名啊?他回答說叫匡瓢,對方一聽,就要瞪大牛眼睛盯著他,暗想,這個兄弟怎么叫這個名字呢?不吉利嘛。也所以說,他敢取匡瓢這個筆名,也是要有點勇氣的,你說哪個人又愿意取這樣背時的筆名呢?
他就敢取。
不僅取了,還四處宣揚,生怕全世界人民不曉得似的,言下之意就是,各位兄弟姐妹,或大哥大嫂,這是我的專利嘞,好像生怕誰來跟他搶匡瓢這兩個字似的。其實,像這樣的字眼,哪個鬼會跟他搶呢?所以,他如果在某個場合中,加之人多嘴雜,就會響起一片匡瓢匡瓢之聲,你就不曉得到底是有人在喊他呢,還是有人在說某事沒搞好呢,就很有混淆視聽之嫌。
當然,他敢于取這樣的筆名還是其次,不就是一個符號嗎?跟張三李四王二麻子有什么區(qū)別呢?吉利也罷,不吉利也罷,又有什么大驚小怪的呢?問題是,他不僅有膽量取這個筆名,有些事也居然不會匡瓢。
就說喝酒吧,喝白酒看來他不行,那是他的弱項,灌了幾兩就眼珠子發(fā)紅,像牛斗架似的,然后,就開始作起報告來,以補平時沉默之憾。當然,錯別字是不會說的,卻翻來覆去念同一個報告,所以,話也說得沒輕沒重了,雖然念得你哈欠連連,或眼皮子打架,而他仍然斗志昂揚興致勃勃,絲毫也沒有憐憫之心。所以,那些精神狀態(tài)不好的人,最好先要準備幾片高麗參,以便即時服用,撐開你疲憊的眼皮,打開你封閉的耳朵。不過,你千萬不要跟他斗啤酒,喝啤酒是他的強項,這個家伙如果哪天狀態(tài)很好了,他居然一杯一杯接一杯,一邊喝,一邊說人生苦短,喝,人生苦短,喝。這時候你就搞不懂了,這個家伙怎么就喝不醉呢?難道這啤酒是水嗎?我們不說喝過的酒有萬萬千,起碼也有千千萬吧,喝啤酒不醉的人,卻沒有聽說過,而匡瓢就是一個。所以,這個時候,他是不會匡瓢的。
當然還有唱歌。別人一上場,就放開嗓子高聲大唱,他卻不唱,蠻狡猾,坐在陰暗的角落里,喝點啤酒,說點笑話,搖點骰子,好像今晚不是來唱歌的,而是來泡酒吧的。好了,等大家唱得喉嚨啞了,筋疲力盡了,連個低音也唱不上去了,這個時候他就來勁了,搶過話筒,加上酒精的作用,嗓子就顯得格外嘹亮,居然連那些繁體字也認得了,一首一首接一首。其實,他的代表作并不多,也就是《假行僧》、《你好毒》、《愚公移山》等幾首,卻唱得搖頭晃腦的,歇斯底里的,好像自己還蠻年輕似的。尤其是唱《你好毒》,從頭至尾只聽見一個毒毒毒毒毒毒毒,好像是一個賣毒藥的人突然闖進來了。最后,如果要評優(yōu)秀歌手,他都是穩(wěn)居第一,所以,唱歌他也是不會匡瓢的。
匡瓢有個可愛的女兒,女兒是學小提琴的,每個星期六下午,都要準時送她去老師家里學藝,這當然都是他的任務,而且還要從城北跑到城南,另外還要搞個什么提前量,萬一堵車怎么辦?人說北京是首堵,長沙是腳堵,一旦堵起車來,就很有可能讓你心臟病復發(fā),急得你直跺腳。所以,千萬不能小視。他女兒從五歲開始學小提琴,現(xiàn)在學了整整六年——以后還將繼續(xù)學下去——他卻次次風雨無阻地如期送達。而且,不論是出差還是諸事纏身,他都要脫身回家按時護送女兒,每次都是準時將女兒送到那個音樂的殿堂。送到之后,他又不能走開,或是喝酒逗樂,或是喝茶聊天,他還要老老實實地堅守在馬路邊耐心等待,如果人家不知情的,還以為他是個堅守崗位的交通安全員,在密切地注視馬路上的安全狀況,以防交通事故的發(fā)生。所以,他最喜歡那種不冷不熱的天氣了,天氣太冷了他難受,天氣太熱了他也難受。當然,為了女兒的大好前程,為了祖國的花朵充滿了動人的音樂,怎么難受也不算什么了。所以,像他這種認真負責的態(tài)度,讓許多為父親的朋友感動不已,一口一個哎呀哎呀,說匡瓢你真是不容易呀,說匡瓢你是一個勞動模范呀。人人的嘴巴上都在表揚他,心里或許還有一點慚愧吧?俗話說,不怕不認貨,就怕貨比貨。為了女兒,他堅持數(shù)年如一日,出差的時間表里,絕對不敢包含那個星期六的,所以,這么多年來,他匡過瓢沒有?沒有。
好了,說了一些好玩的事,就說說他的寫作吧。
他先是寫詩,現(xiàn)在還在寫詩,將來恐怕還是會寫詩的吧?這兩年呢,就開始起了二心,當起了詩歌的叛徒,居然也寫起了小說。
匡瓢從來不打無把握之仗,一起勢,就做出了沖鋒狀,瞄準了小說的高地,認真地探究小說的奧秘,包括語言、結構、細節(jié)、人物、情節(jié)和故事。他寫一篇小說,如果不把它想透,是絕不動手的。所以,他的小說出來,總有讓人眼珠子一亮的地方。他的小說在構思上很下功夫,盡量能夠出彩。比如說《終點站》,就是他努力的結果。試想,在一列火車上,有兩個陌生的后生坐在你(你也是一個后生)的對面,無緣無故的,眼珠子就一直死死地盯著你,幾個小時也不跟你說話,你難道不感到恐懼嗎?娘的腸子,這兩個后生是什么人?為什么要這樣盯著我呢?作者在火車這個熱鬧的氛圍中,居然處心積慮營造了一個令人恐懼的小環(huán)境,著實是需要功力的。你罵不得,也叫不得,況且,兩個后生對你又沒有怎么樣,就是盯著你,你說你不感到毛骨悚然?你說你不感到了某種威脅嗎?這樣一來,小說就充滿了恐懼感,也就有了一種寓言的意味。小說除了旁邊的嘈雜之外,通篇都沒有對話。所以,就可以想見,匡瓢寫這個小說時,應該和小說中的人物一樣,也是一次十分艱難的旅程,他的寫作旅程最終完成得很漂亮,而小說則給人留下了許多的回味。小說的敘述從容,耐心,細膩,可以說是他比較完美的一篇。
說匡瓢的小說時有出彩之處,是有其根據(jù)的。就說《號啕大笑》吧,你就不要以為是作者喝醉了,出了個筆誤嘞。小說寫的是一個老同學后來病故了,同學們都來守靈,這本來是一件令人人悲傷的事情,因為死者還很年輕。不過,當大家在夜里回憶起小時候的往事,說起種種有趣的細節(jié)時,到最后,眾人竟然不禁號啕大笑起來。這個出其不意的結尾,就顛覆了一切,很黑色幽默,也很有一種荒誕之感。
總而方之,在寫作上,匡瓢也沒匡瓢。自然,路還是漫長的。
責任編輯陳東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