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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膠東八路軍育兒所乳母尋訪記

        2009-09-21 07:14:56胡春曉
        百年潮 2009年8期
        關(guān)鍵詞:乳母膠東八路軍

        周 怡 胡春曉

        山東省乳山市馬石山鎮(zhèn)東鳳凰崖村坐落在山坳中,冬日下顯得格外蕭條。然而,60多年前,抗日烽火在這個看上去極其普通的村莊燃起,并成為膠東軍區(qū)的重要根據(jù)地一昆崳山抗日根據(jù)地的核心區(qū)之二,有名的膠東第五兵工廠在這里,膠東醫(yī)院育兒所也在這里,因此這里成為日寇進攻的主要目標之一。村子西南的馬石山,是“馬石山慘案”的發(fā)生地,也是抗日戰(zhàn)爭史上四大英烈事跡之一的“馬石山十勇士”犧牲的戰(zhàn)場。

        膠東醫(yī)院育兒所成立于1941年冬,主要收養(yǎng)黨、政、軍干部子女及烈士遺孤。1942年4月遷往東鳳凰崖村。到抗戰(zhàn)勝利前夕,所內(nèi)兒童由最開始的2人增加到220人。迫于日軍的大規(guī)?!皰呤帯保齼核诠芾眢w制上采取村民分散收養(yǎng)的方式應(yīng)對險惡的形勢。東鳳凰崖村處于乳山、牟平、海陽三地交界處,是日軍統(tǒng)治的邊緣地帶,地理位置相對安全,群眾基礎(chǔ)良好,成為八路軍子女寄居的主要村莊之一。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從1942年到1945年,村里先后有楊坤濤、肖國英、楊錫斌、楊宗行、姜明珍、楊坤樸、矯鳳珍等人家收養(yǎng)了孩子。相鄰的西鳳凰崖村、東井口村也有收養(yǎng)孩子的村民。但由于年代久遠,大部分收養(yǎng)人已經(jīng)無從查找。

        挑選乳母,安置八路軍子女

        1942年初冬,膠東地區(qū)的抗戰(zhàn)進入最艱苦的一年,日寇在乳山縣馬石山制造了駭人聽聞的“馬石山慘案”。慘案發(fā)生后,八路軍育兒所所長張福芝和另外幾名同志秘密來到東鳳凰崖村,帶來抗日隊伍安全轉(zhuǎn)移的消息,同時帶來了安置八路軍子女的重要任務(wù)。當日,村婦救會主任矯鳳珍和治安主任楊錫斌趁夜色來到肖國英家里,手里抱著一個半個月大的男孩,遞到23歲的肖國英懷里。此時,肖國英的大女兒3歲,第二個孩子出生不久后便夭折了。

        肖國英老人的表達能力受限,在其二女兒楊德蘭的幫助下完成了如下采訪:記者:當時知道是誰的孩子嗎?

        肖國英:知道,是八路軍的孩子。

        記者:當時為什么要把孩子抱給你養(yǎng)?

        楊德蘭:當時俺二姐剛不在了,俺媽有奶水,就抱過來給俺媽了。

        記者:當時你們村是誰負責(zé)分送孩子的?

        肖國英:我不知道,孩子是楊錫斌抱給我的。

        楊德蘭:那時候誰還知道這些事呢,也不敢打聽,就知道是八路軍的孩子,讓好好養(yǎng)。

        記者:孩子當時抱過來多大年紀?

        肖國英:就半個月大,他那時候身體不好,老拉稀,我也身體不好。

        記者:孩子叫什么名字?

        肖國英:叫遠落(音譯)。

        楊德蘭:小孩他爸官職好像還不小,我以前聽俺媽說隨從的人都喊他黃司令。

        “馬石山慘案”發(fā)生后,育兒所所長張福芝和當時的村支書楊彤烈商量了孩子們的具體安置。東鳳凰崖村現(xiàn)任書記回憶道:“那時候俺爺(楊彤烈)是村里書記,俺媽(矯鳳珍)是婦救會會長,就他倆負責(zé)安排這些孩子的。”

        “當時挑選乳母有什么條件嗎?”

        “當時挑選的條件就是孩子剛剛夭折或者是處在哺乳期的婦女?!?/p>

        遠落初來時身體虛弱,為了保證孩子的營養(yǎng),經(jīng)受著喪子之痛的肖國英不得不將自己的女兒送回萊陽老家,全心照顧這個素昧平生的孩子。老人說:“這是八路軍的孩子,八路軍幫我們打鬼子,把孩子交給你了,這是信得過你,你怎么能不給人家好好照顧,八路軍的孩子可比俺自己的重要?!?/p>

        肖國英的大女兒楊德香今年69歲,幾年前患過腦血栓,行動和語言表達上都不方便,記者通過電話聯(lián)系了她。

        記者:你還記得遠落嗎?

        楊德香:俺小弟啊!比我小3歲。

        記者:能記起你們小時候一起的事情嗎?

        楊德香:我那時候天天領(lǐng)著他出去玩,那時候俺們村有個兵工廠,俺倆經(jīng)常去那里,那些八路軍給我們白饅頭吃。

        者:那時候你媽媽對你和遠落兩人在吃的、穿的上有什么差別嗎?

        楊德香:沒有區(qū)別,俺倆吃的都一樣。

        楊德忠(肖國英大兒子):怎么能沒有區(qū)別,那肯定是有好的就盡讓遠落吃,俺姐都記不清楚了。

        1942年11月始,山東日軍重點“掃蕩”膠東地區(qū),為了恐嚇民眾,摧毀八路軍根據(jù)地,在東鳳凰崖的每個胡同口派駐了一個日本兵和一口鍘刀,制造白色恐怖?!盎馃P凰崖,逼出兵工廠的位置”成為日軍的作戰(zhàn)計劃與目標。但日軍大部隊卻在前往東鳳凰崖村的途中迷路,把草庵村錯當做東鳳凰崖付之一炬。此后,更加瘋狂的日寇進行了大規(guī)模的搜山和轟炸。

        肖國英已經(jīng)記不清楚這是第幾次帶著遠落和女兒楊德香上山躲避轟炸了。東鳳凰崖村屬丘陵地形,山上長滿了櫟樹,茂密的樹叢很適合隱藏,加上村民們?yōu)槎惚苋哲姷乃巡?,在山上隱蔽的地方都挖了山洞,每次搜查和轟炸,這里就成為村民們聚集的地方。

        記者:那時候害不害怕?

        肖國英:真害怕,就怕日本鬼子把咱炸著。

        楊德蘭:我聽俺大姐說有一次俺媽就把她撂在草垛上,自己抱著遠落跑了。

        記者:為什么把自己的孩子扔了呢?

        肖國英:俺閨女嚇得一直哭,我就把她撂在那里了。

        楊德蘭:俺媽那時候怕俺姐一直哭,讓日本鬼子聽見了,不就暴露了呀。

        記者:不擔(dān)心自己孩子的安全嗎?

        肖國英沉默了。二女兒替她回答了這個問題:“那時候哪還管得著自己孩子,就知道把八路軍的孩子保護好?!?/p>

        記者:萬一孩子出了意外怎么辦?

        楊德蘭:(苦笑)那時候老百姓……自己的孩子死了就死了唄。

        乳母對八路軍子女傾注的愛

        與肖國英家相距不遠的姜明珍家里收養(yǎng)了一名叫曉星的女孩。還有一位待產(chǎn)的女戰(zhàn)士劉全滋。為了保護她們的安全,她失去了自己一歲半的兒子。姜明珍老人2007年去世,我們只能從她兒子和兒媳口中了解當時的情況。

        由于姜明珍是“八路軍家屬”,她的家成了抗日組織的“聯(lián)絡(luò)點”,不少傷員和黨的地下工作者秘密來到姜明珍家里治療、躲藏。她和孩子們住在一個大雜院的正房中。每天小心翼翼為傷員送飯、聯(lián)絡(luò),從沒出過紕漏。抗戰(zhàn)勝利后她才獲悉,當時大雜院南屋的住戶,竟然是漢奸的一個地下組織。

        這些家庭不單面臨著敵人轟炸和搜查的生命危險,還要面對生活上的窘迫。按照膠東育兒所的規(guī)定,養(yǎng)母每月發(fā)粗糧60斤,作為養(yǎng)母的口糧及喂養(yǎng)孩子的報酬,孩子的供應(yīng)按年齡大小分別發(fā)給細糧18斤、20斤、22斤。孩子的衣服每年發(fā)兩季,春季發(fā)單衣,冬季發(fā)棉衣,都是把布和棉花發(fā)給養(yǎng)母來做。據(jù)統(tǒng)計,抗戰(zhàn)時期人均糧食消費最低是每月30斤。從這個標準上來看,八路軍已經(jīng)將乳母的報酬計算在內(nèi)——以糧代薪。然而,當時的戰(zhàn)斗形勢和敵后根據(jù)地匱乏的物資也常常使得相應(yīng)的供給無法及時到位,這使得這些養(yǎng)母在承擔(dān)自身的生活重擔(dān)之外還要擔(dān)負哺育八路軍子女的責(zé)任。

        頻繁的搜山與轟炸,使姜明珍要帶著幾個孩子和即將臨盆的劉全滋到山上躲藏。一次,姜明珍一歲半的兒子忽然咳嗽起來,為了不讓日軍發(fā)現(xiàn),她死死捂住孩子的嘴……因為驚嚇和窒息,幾天后孩子死亡。次日,劉全滋的兒子出生,孩子的父

        親托口信來,取名福生,隨后劉全滋還沒出月子,即隨部隊西遷,留下了小福生。

        姜明珍先后撫養(yǎng)過4名八路軍子女,傾注了自己全部的愛。孩子們對這位養(yǎng)母更是不舍,姜明珍兒子回憶道,“俺媽說,孩子的爸媽回來接孩子的時候,福生和曉星都抱著柱子又踢又打,死活不走。還是俺媽去勸他們,他們才流著眼淚回到了自己父母的身邊”。3年中,姜明珍自己的6個孩子中,有4個因為戰(zhàn)亂、饑荒先后夭折,而寄養(yǎng)在她家的4名八路軍子女僅有1名因病死亡。

        令人欣慰的是,姜明珍的晚年是比較幸福的。2005年,威海市婦聯(lián)舉辦的“援助革命老媽媽”的活動找到了她。從那開始到她2007年去世,每年四季,威海市婦聯(lián)都派人前往慰問,送慰問品?!锻M韴蟆泛碗娨暸_也對她的事跡做過報道。

        難忘當年分別情

        楊錫斌當年24歲,是村里的治保主任之一。日軍“掃蕩”開始的前幾天,他出生幾天的女兒不幸夭折。為了抵抗日軍,楊錫斌隨村里的民兵隊伍開赴前線,等他回到家后,卻發(fā)現(xiàn)自家的炕頭上躺著一個小女孩,妻子沙春梅告訴他,是村支書楊彤烈送來的,說是八路軍的孩子?,F(xiàn)在老人還記得:“小孩叫春蓮,爸爸叫楊家華,當時是個政委,媽媽叫胡敏。”同時村支書還囑咐他,再找?guī)讘纛I(lǐng)養(yǎng)孩子的人家。

        春蓮剛來楊錫斌家時才2歲,身體虛弱,坐都坐不穩(wěn),難以站立。老人視為己出,非常疼愛,至今老人還清晰地記得自己一面抱著春蓮一面挑水的情景。那時候家里生活艱難,如果有什么好吃的,小春蓮是頭份兒。老人回憶:“用小鐵勺弄點油,再把雞蛋打里面,放鍋底下燒著給她吃。”

        1948年,膠東全境解放,分散在各村的兒童將集中居住。這意味著孩子們就要離開自己的乳母,被送回到自己父母身邊。

        肖國英回憶:“那時候真不舍得啊,孩子抱著我的腿一個勁地哭,說什么也不走,一直喊我媽……”當年分別的情景還在眼前,可誰都沒有想到,這一別就是永世的分離。

        譚波在《抗戰(zhàn)時期的膠東育兒所》中記載:

        當時孩子都把奶母當成了親媽媽,他們的父母來接時,孩子都哭著說:“我要回家找媽媽?!眴査骸澳愕募以谀睦?誰是你媽媽?”他們總是說:“我家在某某村(乳母所在村),我媽是某某(指乳母)。”

        楊錫斌老人回憶道,春蓮養(yǎng)到4歲的時候,孩子的父親派人來接女兒,老人趁孩子睡著的時候送到村里的前街上,結(jié)果孩子醒了,“一直哭著喊爸爸,抱著我的腿不肯走,真舍不得啊!”

        結(jié)果老人又把孩子抱回來接著養(yǎng)。孩子6歲時,上級再一次下達送還孩子的指示,楊錫斌把孩子一直送到村西面一個叫沙河的地方,春蓮一路哭,不肯走。楊錫斌狠心將孩子交給組織。孩子送走后,沙春梅思念過度,雙耳失聰。直到去世前老人還夢見女兒春蓮回來看她。

        新中國成立前夕,春蓮爸爸所在的部隊到達馬石店,曾托人捎口信來,希望讓春蓮回來讀書,但后來不知什么原因沒有回來。楊錫斌回憶:“抗戰(zhàn)結(jié)束后,他們?nèi)揖突亓怂拇ɡ霞?,春蓮上學(xué)后還托人捎過幾封信來,再到后來什么音信也沒有了?!边@就是他們之間全部的聯(lián)系。

        實際上,所有的乳母及其家庭在經(jīng)歷了收養(yǎng)的艱難與危險之后,又飽嘗了親人離別的痛苦。這種牽掛,伴隨了他們一生。

        記者:想遠落嗎?

        肖國英:真想,我的孩子啊!

        記者:這么多年了,遠落走后你們還有聯(lián)系嗎?回來找過你嗎?

        楊德忠:哪有回來找的,當時是抗戰(zhàn)時期,多危險,再說孩子挺小,還不記事,(小孩)爸媽到處打仗,不回來找,誰還記得,說句不好聽的話,還不知道在不在呢。

        當年的乳母中,只有肖國英一人還在世,大部分的乳母連名字都沒有留下。

        (責(zé)任編輯文世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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