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蒂.戴維斯
去年圣誕節(jié)即將來臨的時候,哥哥邁克爾·羅恩和我相遇在父親的辦公室里。我們遞給他一盒巧克力。
“您不用跟任何人分享,它們?nèi)际悄??!边~克爾說。
“噢,太好了。”父親回答道,然后迅速塞了一塊到嘴里,而另一只手則緊緊地握著巧克力盒。
我不知道今年的圣誕節(jié)會是什么樣。
1994年,當(dāng)父親在一封親筆信中向全世界宣布自己被診斷為老年性癡呆時,他已經(jīng)83歲了。他在信中寫道:“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開始走向生命中的日落旅程。”
我接受了父親的生命已接近尾聲這一事實。老年性癡呆是一種很痛苦的死亡過程:越來越緩慢,越來越殘酷,它消滅所有的記憶、認(rèn)知、語言和可能性。我應(yīng)盡可能陪伴父親,因為這是我對父親的報答。我打定主意,接受命運的安排,就像小時候父親教我的那樣。
在其后的兩三年時間里,我強迫自己把過去拋在腦后,放棄對未來的想法,而僅僅關(guān)注“現(xiàn)在”。我曾經(jīng)把圖畫書帶到父親的辦公室——通常是一些有關(guān)陸地和動物的自然類書籍。有一天,我?guī)ヒ槐娟P(guān)于狼的書。對每一幅圖片,我都編了一個小故事——這些幼狼正等待著它們的媽媽帶回食物;這只幼狼剛睡醒……
當(dāng)我們看完這本書后,父親又翻到書的開頭,希望重新開始新的冒險歷程。
我仿佛被拉回了自己的孩提時代。那時,父親用神奇、美妙的故事深深吸引著我,讓我如癡如醉……
在許多方面,我的父母是幸運的。我們有足夠的錢來支付給看護人,不用擔(dān)心父親悄悄地離開家,然后忘記了回家的路——這是眾多老年性癡呆癥患者的命運。人遺留下來的全部東西可能就是記憶與印象。即使與父親有距離——他那友善、溫和的距離,即使想與父親更親近的熱望總是縈繞在心頭,我仍然擁有回憶。我牢牢地抓住它們,像擦拭珠寶那樣把它們整理得熠熠生輝。
這一天終于降臨了——我確信父親再也想不起我是誰。此前我就懷疑,但始終還存在著一絲父親還能認(rèn)出我的征兆,似乎他對女兒的記憶總是處于掙扎著冒出水面,漂浮在水中,然后又被吞沒掉的循環(huán)之中。然而就在那天,我清楚地知道自己已經(jīng)被父親消退的記憶回流所淹沒。我站起來,讓父親獨自在辦公室里呆一會兒。他坐在辦公桌后,除了已經(jīng)擱在那里數(shù)月的黃色的空白法律便條外,桌上空無一物。我吻了吻父親的面頰,說道:“再見,我愛您。”
父親在其他任何時候都回答“我也愛你”,然而這次他卻沒有。他滿臉困惑,然后說道:“謝謝你,非常感謝你。”
這本該是令人悲哀的時刻——在你意識到老年性癡呆癥已經(jīng)把你從你所愛的人的記憶中偷偷挖走的那一刻。然而事實卻并非如此。我從父親的角度來揣度這一時刻,我強烈地感受到了父親的善良。有個也許看上去挺面熟的人說了聲“我愛您”,自然地,父親的回答應(yīng)當(dāng)是表示謝意。如果我很自私地看待這件事,我將失去發(fā)現(xiàn)父親的心地有多么慷慨與善良的機會。因為我是父親的女兒,我的內(nèi)心也充滿了感激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