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敏

安徽省立醫(yī)院血液病房,14歲的女孩王璐瑤躺在雪白的病床上,把臉也藏在雪白的口罩里,只剩一雙淚汪汪的眼睛,看著自己的父母。

這兩位成年人正在爭吵,吵得天翻地覆。母親王娟邊哭邊說:“我給你打了多少次電話,你才回家?回來了也不肯為女兒捐骨髓配型……”父親朱地彪堅持己見:“放棄治療,帶女兒回家,我在外面打工,哪有那么多錢給醫(yī)院!”

每次爭吵,都以父親動粗暴打母親而結(jié)束。小璐瑤的病情急轉(zhuǎn)直下,沉默寡言。病區(qū)的其他人都憤憤不平。

兩天后,這位父親干脆消失,手機停機。王娟趕回家鄉(xiāng)泗縣尋找,臨時把上小學(xué)的兒子朱澤巨叫來照顧姐姐。

3天以后,王娟失望而歸。推開病房,聽得兒子一語驚人:“媽,我要給姐姐配型,救姐姐!”“你才12歲!”王娟顧慮捐獻(xiàn)骨髓會傷及身體,但小澤巨十分固執(zhí)。

骨髓配型完成后,結(jié)果完全吻合。兩個孩子高興壞了。姐姐給同學(xué)朋友發(fā)短信:我有救了!弟弟在旁手舞足蹈。惟有母親,在旁落淚。

手術(shù)費至少30萬,從哪里來?鄰居、親戚都借遍了。

禍不單行。母親剛把兒子送回泗縣的學(xué)校,兒子就失蹤了。

母親立刻趕回泗縣。那間年租費1400元的簡陋出租屋里空空蕩蕩,落了薄薄的灰。她長期帶著女兒在外治病,兒子只好獨自生活,自己燒飯洗衣。屋角堆放著一大堆飲料瓶和硬紙盒。抽屜里,還有一塑料袋的硬幣角票。那是小澤巨得知姐姐病情后,利用課余時間在街上撿破爛,一分一角積攢的。

母親摸著一枚一枚硬幣,潸然淚下。隨后,她心懷僥幸地趕到了潁上縣某鎮(zhèn),期待孩子是被他的爺爺奶奶接走了。誰知,孩子奶奶只是大哭大鬧,質(zhì)問兒媳弄丟了孫子……

孩子終于找到了。他從泗縣撿破爛一路到了宿州,用稚嫩的手在白紙上寫下了苦難,跪在街頭行乞。圍觀的人嘲諷大于施舍:“這小孩肯定是騙子!”“討了錢去打游戲吧?！薄皩W(xué)什么不好要學(xué)討飯!”

最后,小澤巨被人當(dāng)成騙子帶到了公安局。向母親述說時,他卻不掉一滴淚:“心里很難受,但為了姐姐,挨罵也不怕!”

母親哭著摟住他。

小澤巨又回病房勸姐姐:“我會努力掙錢,老姐一定會好!一定找到爸爸救你!”

姐姐笑著說,拉鉤,不許反悔!

但是爸爸在哪里?小澤巨趕去奶奶家詢問。爺爺說在廣州打工,具體地址記不清楚了,奶奶則一口咬定不知道。機靈的孩子發(fā)現(xiàn)奶奶家的電話有來電顯示,趁他們不注意,抄下了最近的5個手機號碼。其中有一個來自廣東東莞。小澤巨怕“嚇”走了爸爸,決定獨自趕去廣州,再打電話。有媒體得知此事,跟隨拍攝。

在東莞的一家報攤電話亭,小澤巨撥響了那個手機。

“你是不是朱地彪?”“是,你是哪位?”“我是你兒子,朱澤巨!”

父子很快爭吵起來。父親不肯見兒子,不答應(yīng)救姐姐,朱澤巨惱了,問:“你究竟是不是男人?!是男人,就站出來承擔(dān)責(zé)任!”

父親砰地掛了電話。

兒子拿著父親的照片,走訪了附近的幾十家工廠,無果。

臨走那天,小澤巨又偷偷去撿飲料瓶。3個小時,他撿了一滿袋子,凈重兩斤一兩,賺到3塊5角。他說:“多攢一分錢,姐姐就多一分希望。雖然找不到爸爸,但是我和媽媽不會放棄。”

回到安徽,小澤巨馬上打電話給姐姐:“姐,我找到爸爸了,他還帶了很多錢給你治病……他現(xiàn)在太忙,過不久就回來看你?！彼Z音平靜,惟有眼淚成串地流出來。

姐姐哽咽了:“真的?!萬一我還是好不了……就把我的眼角膜捐出去吧?！?/p>

小澤巨說:“別瞎說。你一直都是前5名,一直都在學(xué)校領(lǐng)舞,今后還要當(dāng)舞蹈老師呢。我們不是約好了嗎?長大以后給媽媽買棟大房子,再也不住出租屋……”

通話結(jié)束,小澤巨拿出了一張照片:父親在中間,摟著兒子和女兒,笑得很開心。他撫摩著照片,第一次痛痛快快地哭出聲:“爸爸,我和姐姐都特別想你,特別需要你。如果你還是個男人,就像個男人似的站出來吧。”

如果你還是個男人———這是一個男孩對成年男人的期望。

這個六年級小男生塌鼻子,小眼睛,穿著普通牛仔褲,小名“胖子”,丟進人堆里就會消失,但是他在馬路上繼續(xù)撿拾飲料瓶的背影,很有擔(dān)當(dāng),很男人。

(水云間摘自《人生與伴侶》2009年7月下半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