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quán) 芳
列車已經(jīng)在桃花嶺停了一個小時了,江峰又餓又困,焦躁的感覺蟲子一樣嚙著他的心。杜文林在機(jī)車另一端睡覺,此刻睡得正酣,柴油機(jī)“突突突”一直響著,不但沒有打擾他的睡眠,反而是最好的催眠樂曲。“突突突”的時間長了。江峰也感到昏昏欲睡。
凌晨二時四十分,86588次貨物列車正點(diǎn)出發(fā),司機(jī)是江峰和杜文林。天明時分,列車快到桃花嶺時,江峰接到車站通知:前方五十公里處的一處隧道發(fā)生小面積塌方,正在搶修,列車需要在桃花嶺站停車,等待隧道修通。現(xiàn)在,列車已經(jīng)停了一個小時了,不知道隧道什么時候能修好。走車最怕途中碰上這樣的事了,前不著村后不著店,沒吃沒喝,只能干等著。漫長的等待是最熬人的。
江峰點(diǎn)燃一支煙,靠在駕駛座上,百無聊賴地看著窗外。
江峰不明白這里為什么叫做“桃花嶺”,難道這里曾經(jīng)是滿山遍野的桃花?
清晨的陽光穿透云層,灑在茫茫的戈壁灘上,無限延伸的鋼軌反射著銀光。桃花嶺是個四等小站,只有兩排平房,三條股道。鐵路兩邊是無垠的戈壁灘,一叢叢的駱駝刺遍布其中。再遠(yuǎn)處就是連綿的群山,山頂是一團(tuán)團(tuán)奔跑著的云朵。江峰相信那些云朵確實(shí)在奔跑,從一個山頭迅速地跑到另一個山頭。
睡意像波濤一陣陣卷過來,江峰呵欠連連,眼皮沉得像墜了鉛。一支煙已經(jīng)抽完,江峰拿起煙盒準(zhǔn)備再取一支,卻發(fā)現(xiàn)煙盒已經(jīng)空了,剛才是最后一支煙了。他把煙盒扔出窗外,雙腳搭在操縱臺上活動著腳趾,努力壓著心中的焦躁,盼著時間走得快一些。
昏昏欲睡中。江峰的目光停在操縱臺上放著的自己的茶杯。那是一只細(xì)高的玻璃杯,中間凹下去一圈,正好是手握的地方。每次端起杯子,總讓他聯(lián)想起老婆黃絹細(xì)軟的腰肢。杯身上套著用玻璃絲線鉤的杯套,圖案是一朵朵細(xì)碎的梅花。他們跑車的司機(jī)把它叫做“旗袍裙”。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江峰啞然失笑,仔細(xì)一看還真像一個身材苗條的女人穿著一條旗袍裙。
那是老婆黃絹給她織的。她說:“你們這些火車司機(jī),一天到晚在外邊跑,誰知道有沒有別的女人勾引你們呢?我要你每端一次杯子,每喝一口水都想起我,你就不會找別的女人了!”他當(dāng)時緊緊摟住老婆,什么也說不出來。他想:有這么好的老婆,我為什么要去找那些亂七八糟的女人呢?我永遠(yuǎn)也不會讓你傷心!
現(xiàn)在,江峰看著這個茶杯,又想起老婆黃絹來,心里充滿柔情蜜意。黃絹是個很單純的女人,很容易滿足,一點(diǎn)點(diǎn)的關(guān)懷都能讓她感動得掉眼淚,不像杜文林那個老婆,只有上千塊錢的名牌衣服才能讓她眼睛一亮,平時對杜文林都是惡聲惡氣的,更別提對杜文林噓寒問暖了,娶個那樣的女人當(dāng)老婆真是倒霉透頂。兩相對比,江峰再一次覺得黃絹的好來。
曠野安靜極了。風(fēng)吹過耳邊,呼呼作響。清晨淡淡的陽光照在臉上。像一只小手拂過。江峰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時間下的車?又是怎么下的車?他置身在茫茫曠野,信步朝前走去。
前面是一個橫亙著的山梁。江峰走上山包極目四望。靜極了,能聽見自己的呼吸。兩條鐵軌無限延伸,在遠(yuǎn)處山腳下的曲線處消失不見。目力所及處,是一座座光禿禿的山,環(huán)抱著大片的戈壁灘。戈壁灘上是深深淺淺的草綠色,那是戈壁灘上最頑強(qiáng)的生命——駱駝刺。
江峰突然眼睛一亮。他看見,在遠(yuǎn)處,無窮無盡的駱駝刺中,隱約有一大片粉紅色,像一片粉色的云霞,在茫茫戈壁中格外鮮亮。那是一片桃林嗎?戈壁灘上怎么會有桃林呢?
江峰目測一下,好像有一公里左右。江峰飛快地向著那片粉紅走去。他想看看那到底是不是桃林。如果真是桃林,他要給黃絹折幾枝桃花。他要告訴她,在他的火車路過的地方,竟然有一片桃林,她一定非常驚訝!當(dāng)然,他們的小區(qū)里就有桃樹,此刻也正在開花,但小區(qū)的桃花是不能隨便折的。更重要的是,這桃花蘊(yùn)含著他對老婆的牽掛和愛意,這份意味深長,黃絹不會體會不到。如果不是塌方的意外,再過一個小時就該到達(dá)目的地了,黃絹看到這些燦爛的桃花,一定會驚喜不已的,她會立刻找出一只最合適的花瓶,注滿清水,把桃花插在瓶里,讓家里生機(jī)勃勃。黃絹就有這樣的好處。能把生活過得詩意盎然。如果是杜文林那個老婆,一定會不屑地撇撇嘴,順手把桃花扔進(jìn)垃圾桶,那真是大煞風(fēng)景。
他走得很快。他在想:在隧道修好之前,一定要趕回來。
那果然是一片桃林,一個女人正在修剪桃樹枝。女人看見江峰,驚奇地睜大了眼睛。他顯然不是這里的人。他的臉被太陽曬得又黑又紅,頭發(fā)讓風(fēng)吹得亂七八糟。他在桃林前停住腳步大口喘氣。他走得太快太急了,心跳得厲害。
女人膚色白皙,透著桃花一樣的粉紅,兩頰上分別有一個酒窩。她驚奇地打量著江峰,猜測這是一個迷路的人。但是,他為什么會一個人到這里來呢?
她開口了,說:“你是誰?”她長著一口細(xì)碎潔白的牙齒。她的聲音也很好聽。
江峰平息了喘息,說:“我叫江峰。是個火車司機(jī)?!?/p>
女人說:“我才不相信呢,火車司機(jī)到我們這里來干什么?”
江峰說:“我想折幾枝桃花。行嗎?”
女人不高興地說:“你為什么要折我的桃花?”
江峰說:“我想送給黃絹,她一定很喜歡。”
女人說:“黃絹是誰?”
江峰說:“她是我老婆。”
女人忽然無聲地笑了,唇紅齒白,臉頰的酒窩忽隱忽現(xiàn)。
女人忽然靠近了江峰?!八形移羻?”她帶來一陣淡淡的香氣,是桃花浸染的香味。她忽然抱住了江峰的胳膊,“你帶我去坐火車,好嗎?我沒坐過火車?!彼銎鹉樋粗澹浑p眼睛烏溜溜的,汪著快要溢出來的水。她靠得太近了,并且太突然,江峰不由得退后一步,同時心里升起奇異的感覺。他是一個老老實(shí)實(shí)的人,除了自己的老婆黃絹之外從不和別的女人過分接近。不知為什么,他忽然想起了《聊齋志異》里的故事,渾身打了個哆嗦,汗毛一根根豎起來。抬頭看看,太陽穩(wěn)穩(wěn)地掛在天上;又看看地下,兩個人的影子拖得很長。他定定神,豎了滿身的汗毛漸漸倒下去。
江峰看著女人,琢磨著她的話。這女人很奇怪,但也很有意思。他判定,她一定是受過什么刺激,精神上有些問題了。不過,這是個美麗的女人,美麗是一張通行證。讓人什么都可以不再計(jì)較。
她身穿綠衣,翠綠翠綠的那種綠,但是于她再合適不過了。她站在桃樹旁,就像一株剛剛開花的綠葉植物,帶著清新的氣息。這真是一個美麗的女人。
江峰問:“你叫什么名字?”他想。她一定有著一個好聽的名字。
但是女人沒在意他的問題。她說:“火車是什么樣子的?我沒見過火車,你帶我去坐火車好嗎?”她折下了幾枝桃花,說:“給你?!?/p>
江峰想,我到這里來干什么呢?火車司機(jī)是不能離開駕駛室的。他想,隧道應(yīng)該修好了,現(xiàn)在回去還來得及。他說:“我要走了?!钡请p腿沒動。他想。隧道可能還沒修好。他想,以后應(yīng)該不會來這兒了,因?yàn)樗淼啦豢赡芙?jīng)常塌方。
他跟著女人往桃林深處走。桃林很大,女人熟練
地穿梭著,腳步輕盈,就像一朵綠色的云在一片粉色的云里飄過。女人告訴他,桃花村只有九戶人家。年輕人都出去打工了,村里只剩下老人孩子?,F(xiàn)在,他們都在山那邊的麥地里除草。女人伸出蔥根一樣的手指,指向北面的山。江峰沒想到在這樣荒涼的戈壁灘里竟然也有人家,也能生長莊稼。他想,他們真是辛苦,每天都要跑那么遠(yuǎn)去地里。他有些同情這個偶然邂逅的女人,她看起來那么單薄瘦弱。
穿過桃林,是女人的家。一座土坯房,院子很整潔,當(dāng)中種著兩棵桃樹。一只白母雞在啄食地上的蟲子。女人說:“你一定餓了?!彼炱鹦渥犹悦紫床耍o江峰做飯。她麻利地切菜,菜刀當(dāng)當(dāng)響,是個能干的主婦。
江峰環(huán)顧四周,看見一件男人的衣服掛在門邊,上面落滿了灰塵。這應(yīng)該是她男人的衣服,他應(yīng)該出去打工了。他望著那件衣服,想象著那個男人的模樣。
女人轉(zhuǎn)頭說:“你困了就睡一會兒吧,飯好了我叫你?!边@時候她又不像個精神有毛病的人了。
桃花的淡淡香氣四處流淌。江峰在花香里勲然。他想:隧道應(yīng)該快修好了,我不能再睡了……然后一頭倒在炕上。他實(shí)在是太困了。女人在炒菜,嗤嗤啦啦的聲音伴著飯菜的香味一陣陣飄過。
“老公老公我愛你,阿彌陀佛保佑你……”耳邊好象有人唱歌,他聽了一會兒,又覺得不對,好像是電話鈴聲。在電話里只聽杜文林大喊:“老大,你去哪里了,隧道修好了!”江峰一驚,一骨碌爬起來往外跑。女人在背后喊:“飯做好了!”江峰回頭一看,女人正往桌上端菜,那幾枝桃花還放在桌上。他迅速地轉(zhuǎn)身,抓起桃花就跑。
還好,他在開車信號開通前一分鐘跳上了機(jī)車。列車長長地鳴著響笛,離開了桃花嶺。杜文林坐在副駕駛座上若有所思地看著他。江峰想,該怎樣給他講講剛才的一切呢,有一片桃林的桃花村,那個有些神經(jīng)質(zhì)的女人。做好了卻沒來得及吃的那頓飯……他不知道杜文林會不會亂想。也有可能他會以為他在吹牛。他們無數(shù)次路過這里,還從沒聽說過這里有個什么“桃花村”。
他還沒想好怎么說,列車已經(jīng)到達(dá)終點(diǎn)。
……
“黃絹正在陽臺上晾衣服,高舉著雙手,露出一小節(jié)白白的肚皮。江峰猛地把桃花舉到她面前。黃絹驚喜地睜大了眼睛,使勁地嗅著桃花,真香!”她說。
黃絹穿著淡綠色的家居服,頭發(fā)隨意地挽著,一綹頭發(fā)彎彎曲曲地搭在臉頰。她側(cè)著身子專注地擺弄那幾支桃花。黃絹的身材凹凸有致,曲線玲瓏,一雙杏眼波光蕩漾,撩撥著他的心。
江峰從背后抱住了黃絹。黃絹的身體格外柔軟。
江峰聞到了一股淡淡的香味。
就在他沉醉在如沐春雨的歡愛中時,黃絹忽然說了聲:這桃花是給我的嗎?
黃絹的聲音怎么那么陌生?
懷中的女人并不是黃絹,而是一個面目模糊的女人,江峰怎么也看不清她的面孔。她躺在他身邊,手里拿著幾枝桃花。一只白色的母雞立在地下嘰嘰咕咕,看著炕上的兩個人。
女人抿嘴一笑,起身穿上衣服。是一件翠綠色的衣服。“剮才你說要帶我去坐火車的。對嗎?你可不能說話不算數(shù)呀,我現(xiàn)在就跟你走?!?/p>
江峰的一顆心往下沉,一直往下沉。完了。他腦中只有這兩個字。他努力地回憶著剛才的一切:他下車折桃花;在一個山包上他看見了一片桃林;他來到桃花村;他看見這個神經(jīng)兮兮的女人;他跟她來到她的家里;她去做飯……
回憶就此斷電。他不知道剛剛過去的一段時間里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他抱著腦袋,努力平息著狂亂的心跳,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頭疼得厲害,額頭的青筋嘣嘣直跳,像重錘一下下砸著。
女人把他的衣服扔過來。他機(jī)械地一件件套上。這是一個圈套嗎?他想。但是,她為什么要這樣?難道就為了跟他去坐火車嗎?這個理由太牽強(qiáng)了。
火車……他的心咚的一下?;疖?
隧道應(yīng)該修好了!太陽已經(jīng)在頭頂,白花花的光傾瀉下來。影子就在腳下。江峰覺得口干舌燥,嗓子里像要冒出一團(tuán)火。他渴得要命。機(jī)車的操縱臺上放著穿“旗袍裙”的水杯,杯子里永遠(yuǎn)都有泡著西湖龍井的茶水。他最喜歡喝龍井,每年都是黃絹給他買來當(dāng)年的新茶,再貴也不在乎。想起黃絹,他心里發(fā)疼,深深的悔恨在心里蔓延。
我為什么要來什么桃花村呢?為什么要跟這個莫名其妙的女人來這里呢?并且還和她做那種茍且之事!茍且。這兩個字反復(fù)在眼前出現(xiàn)。他覺得自己簡直是太無恥了。他一直以為自己是個正大光明的君子,再大的誘惑都能抵擋,現(xiàn)在看來,不是。
女人一直看著他,安安靜靜的。他不知該怎么辦。這樣的事,真是第一次遇到。
江峰不像杜文林。杜文林走車在外,偶爾會找個女人,不用瞞著江峰。江峰不是個多事的人。杜文林說,男人嘛,一輩子死守著一個女人,況且又是個母獅子,那真是虧死了。但江峰不覺得虧。他愛黃絹,他愿意一輩子就守著黃絹,一輩子對她好。他想,那么好的女人,漂亮能干,體貼溫柔,能嫁給他們這些成天不在家的火車司機(jī)。真的挺不容易的。當(dāng)初他們戀愛的時候。黃絹父母就堅(jiān)決反對,說一個開火車的,一輩子和火車頭打交道,能有什么出息?再說,火車司機(jī)常年在外面跑車,難保不亂找女人,回頭傷心的只有你!但黃絹還是義無反顧地嫁給了他。憑這一點(diǎn),他不想對不起黃絹。結(jié)婚那天,他就對黃絹說過,這一輩子只愛她一個人,絕不搞什么亂七八糟的事,讓她傷心。他說的是真心話,并且說到做到。那種場合他也去過,但他總是找理由早早離開。他們嘲笑他,說他是不是有毛病,他不在乎。他們說什么隨他們?nèi)?,只要他心里安寧?/p>
但是現(xiàn)在,他碰了老婆黃絹之外的另一個女人。他連她的名字都不知道。他恨死自己了。他覺得自己真是虛偽透頂:當(dāng)著大家的面,他裝得多么老實(shí)本分;一個人的時候,卻這么無恥。虛偽比無恥更可恨。
已經(jīng)無恥了,他只能無恥到底。他盡力掩藏起自己的慌亂,裝出一副老道的樣子,掏出皮夾,拿出所有的錢,看都不看地放在桌上。他沒有勇氣看那些錢,也沒有勇氣看那個女人。
然后,他快步走出了門。走了十幾米,他回頭看看,女人沒有跟來,也沒有站在門口看他。他緊張的神經(jīng)漸漸松弛下來。
離開桃花村很遠(yuǎn)了,他才想起那幾枝桃花忘拿了。他心里難受得要命。那本來是送給自己最愛的女人的,卻給了那么一個陌生的、剛剛和自己茍且的女人。黃絹往瓶里插桃花的樣子該多么好看,該是一副多美的畫啊。
一想到黃絹,江峰的心一陣陣發(fā)緊。他真是后悔死了。他不敢想剛才的事,但回憶是個很奇怪的東西,你越是要趕走它,它越是在眼前一遍遍地晃啊晃,晃得人不堪忍受,徹底敗下陣來。
機(jī)車還在“突突突”響著,遠(yuǎn)處的信號燈還是紅色。杜文林還在機(jī)車那端睡覺。江峰松了口氣,打開車門上了機(jī)車。他渴極了,嗓子眼都在“吱吱”冒煙,好像馬上要著火。他覺得再不趕快喝一口水的話。他馬上就會渴死在駕駛室里。
操縱臺上的玻璃杯里,是滿滿一杯碧綠的龍井茶,是他剛才下車折桃花之前泡好的,現(xiàn)在已經(jīng)涼透。
他迫不及待地伸出手去拿杯子。但是,他累得要命,胳膊又困又酸,怎么努力也抬不起來。他試了一次又一次,就是抬不動胳膊。茶杯近在眼前,卻怎么也喝不到水,這一定是老天爺在懲罰我,讓我得了什么怪病……再一次試圖抬起胳膊時,一陣疼痛襲來,胳膊從肩膀處掉落……
他“啊”地叫了一聲。他聽見有人在哈哈大笑。他一下子睜開了眼睛。
杜文林低頭看著江峰,正在哈哈哈地笑,一邊笑一邊搖晃著他?!拔业睦洗蟀。鎽?yīng)該把你的睡態(tài)拿照相機(jī)拍下來給你看看!大張著嘴巴,像個黑洞,呼嚕打得震天響!”
江峰愣愣地看著杜文林。
江峰的雙腳還搭在操縱臺上,右腳壓著左腳。左腳已經(jīng)麻了,一時動彈不了。兩只胳膊還抱在胸前,一縷長長的涎水順著下巴流到了衣領(lǐng)上。
“我睡了多久了?”他迷迷糊糊地問。
杜文林看看表:“一個小時了。媽的,隧道怎么還沒修好?”
江峰覺得眼前金光亂舞。他那穿著“旗袍裙”的茶杯的確放在操縱臺上,但里面沒有水,一堆濕淋淋的茶葉蜷在杯底。
他努力了一下,終于把雙腿從操縱臺上拿下來。
江峰站起來看窗外。一個空的煙盒在地上被風(fēng)吹得一跳一跳,正是他扔出去的。
江峰按按左胸,錢夾還在。他掏出錢夾,打開,是他和老婆黃絹的合影,他右手?jǐn)堉募?,她左手摟著他的腰。他們身后是人民公園的人工湖,幾條小船飄在湖面上。黃絹笑得很開心,露出一雙尖尖的小虎牙。
杜文林下車去解手。
江峰看見,杜文林撒完尿,并沒有直接回來,而是向前走去,一直走到了一個小山包上,然后把手搭在額頭,像孫悟空那樣四下張望。有幾秒鐘,杜文林一直盯著遠(yuǎn)處的某個地方,似乎在努力辨認(rèn)什么。江峰的心無來由地提到了嗓子眼兒。
還好,杜文林看了一會兒,就走下小山包,徑直走回來,又跳上了機(jī)車。
江峰提到嗓子眼里的心慢慢落回胸腔。他感到好笑,那明明只是一個夢啊。他想,該不該把這個夢告訴黃絹呢?如果告訴她,她會是什么反應(yīng)呢?她會一笑了之呢,還是會眼淚汪汪地說:“好啊,你做夢都在和別的女人鬼混!”
江峰說:“這里有什么村莊嗎?”
杜文林搖搖頭,“你沒發(fā)燒吧,這戈壁灘上哪有人家!”
江峰說:“哦?!?/p>
江峰在心里說:我剛剛?cè)ミ^一次桃花村。你相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