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彥芳
(一)1960年,中國最困難的歲月,為了支援農業(yè),我繼父從信陽鐵路工委書記調任蘭考縣委副書記。1962年。母親從信陽鐵路公社副社長的位上離開,為了與丈夫同甘共苦,也到了蘭考。1962年10月,我去蘭考看望母親,不久。焦裕祿調到蘭考,與我家做了鄰居;1963年冬,我再次來蘭考,便與老焦有了多次交談,逐漸熟悉起來。這年春節(jié)前,他回山東老家看望母親,我送他們全家出了蘭考縣委的大門,沒想到這竟是我與焦裕祿的最后一次見面。
1964年5月14日,焦裕祿永遠地離開了他熱愛的蘭考。母親因為這位真正共產黨人的離開,精神受到了極大的刺激,住進了開封醫(yī)院。我去探望母親,她含淚向我講了老焦動人的事跡。我向長影黨委寫信,要求在這里生活,寫焦裕祿的電影劇本,但未得到批準。當時,我是總編室秘書,回到廠里后又向總編室領導葉華介紹了我母親的來信及焦裕祿的事跡。1965年3月,終于得到長影黨委的批準,我?guī)祥L影黨委致中共河南省委宣傳部、開封地委宣傳部和蘭考縣委三級介紹信,到蘭考深入生活,組織電影劇本《焦裕祿》的三結合創(chuàng)作組。焦裕祿去世后,蘭考由縣委副書記、縣長張欽禮主持工作,我和張欽禮在一起下鄉(xiāng)挖過臺田,多次和他交心談話;半年之后,地委派周化民來蘭考任縣委書記。稱為焦裕祿身后的第一位繼任者。
我先到鄭州,河南省委宣傳部的同志很熱情,介紹我到開封。地委宣傳部文化科科長李今朝接待了我,說:“你到這兒就是回家了,別急!我先把長影的意思向秦一飛部長匯報。不過,咱地區(qū)的作者水平低呀,怕難以完成呀!”我向李科長講了“三結合”的方法是請一位地委領導負責思想把關,由地委找?guī)孜皇煜たh委書記生活的作者。然后去蘭考和當地群眾結合。這是當時最提倡的寫作方法,即所謂“領導出思想,作家出技巧,群眾出生活”。
地委十分重視,很快便告知:決定由副書記趙仲三掛帥,常委宣傳部長秦一飛具體抓。創(chuàng)作人員我建議要卓興隆,他是縣委辦公室主任;還建議請副書記張欽禮參加,因他忙不能來,便找來當過副書記的許書平,說正調他來地區(qū)當文化局長。另調兩位本地作者王鴻鈞和周文山。這樣,創(chuàng)作組便成立起來了。
1965年8月,根據地委安排,我們創(chuàng)作組全體成員參加了蘭考的“四清”運動,我和周化民在蘭考城關公社胡集村蹲點。我的工作受到了工作隊的表揚。11月份被分團表揚時。我又一次遞上了入黨申請書。12月中旬,工作隊支部告訴我:你不是蘭考縣管的干部,你的入黨問題需聽長影黨委的意見。你要向長影匯報,把你所在黨支部的意見和你的檔案寄來。從1955年在北京大學讀書時交上第一份入黨申請至此整整lO年,我不想再失去這次機會,立即給總編室支部書記葉華、副書記田野寫信;等不及又請假,于1966年1月16日回長春。在向支部匯報后,1月19日給總編室全體人員介紹了焦裕祿的事跡。大家聽了很感動,編輯陳明華竟動情地哭起來。1月21日,葉華領我到黨委書記岳林家,岳林要求我“搞完四清立即回廠”,并對葉華說:“彥芳同志的入黨問題,你們支部先討論一下,再報廠黨委?!?/p>
此期間,在主持蘭考縣委工作的書記周化民、副書記劉呈明一無所知的情況下,新華社記者穆青、馮健、周原署名的大通訊已寫好,他們主要依據的是蘭考縣通訊干事劉俊生的介紹。2月1日,我回到蘭考工作隊報到。2月8日,大通訊《縣委書記的好榜樣——焦裕祿》發(fā)表,《人民日報》發(fā)出社論:《向毛澤東同志的好學生——焦裕祿同志學習》,震撼了全中國。我一年多積累的焦裕祿形象自己走出來,從2月8日到11日用三天三夜,寫出三千多行的長詩《焦裕祿之歌》第一部改天換地錄,第二部韓村進行曲。縣委辦公室搶去打印了第一部。
蘭考成了大熱點。全國各地紛紛派人來蘭考采訪、學習、參觀。我從蘭考縣委收到了《人民文學》《收獲》《文匯報》《光明日報》等十多家報刊約發(fā)長詩的來電。我給《人民文學》回信表示同意,其他報刊則發(fā)電致歉?!段膮R報》沒有理會我的回絕電報,竟在2月20日以兩版的篇幅發(fā)表了長詩。這使我的老師、《人民文學》主編李季很惱火,只得臨時換稿。
大通訊見報第三天,我接到長影黨委的電報:立即組織創(chuàng)作《焦裕祿》,攝制組即赴蘭考。廠里頗急切。我找到秦部長,經他同意,分在各點搞四清的創(chuàng)作組人員回縣城集中。其實,先前組里碰過幾次頭,許書平搞出過兩次提綱,大家都說不行。當時的問題是,新華社報道多處失真。張欽禮又編織不少謊言,造成了對焦裕祿事跡認識的混亂。我把這些問題寫了長信匯報給葉華。葉華很快回了信,說:“你所反映的報道失真問題,廠里也向文化部反映了,說此事已告知河南省委,你可以和河南省委去的人談你的意見?!蔽覝蕚浜檬鄺l意見。然而,并未見河南省委有人來找我。
2,1966年2月末,中央文化部電影局徐莊帶著北京電影制片廠的藝術家水華、成蔭、朱今明、秦威和作家李準一行十多人來到蘭考,這使我大為驚訝。我早就認識成蔭導演。1960年我在北影寫反映“五四”運動的電影劇本,成蔭便指導過我,這個從延安過來的老同志沒有架子,極平易質樸。
“你在這兒呀?寫什么呀?”成蔭問我。
我說:“我們有個焦裕祿電影創(chuàng)作組,已經來了快一年啦!”
啊!不僅是他,所有來人都吃驚,怎么就沒聽說哩?
我說:“我是代表長影來這兒組稿。怎么文化部又把這任務交給北影?就是按排隊說,我可是一年前就排上了。別看排隊的是小孩,那也得算數呀!”
我把大家說笑了。徐莊是代表文化部的,他說:“別急,我們了解一下,文化部領導看了報導,黨組就決定迅速搞出電影來,便把這任務交給北影了,你看來的都是大師啊!”
我立即給長影黨委拍了加急電報??偩幨一仉姡航乖5撚晌覐S搞東北局同意,你先抓緊搞本,其他事待廠交涉后再告。
我心里有了底,告訴創(chuàng)作組人員,咱們不要松勁。卓興隆說:“他李準能寫李雙雙,他寫不了焦裕祿!”過了兩天,我得到長影的通知,說文化部同意我廠與北影廠合拍,你即參加文化部的創(chuàng)作組。徐莊找我說:“這個題材撞車了,文化部研究以北影廠為主,長影參加,因按地區(qū)這屬珠影的地盤,所以干脆也掛上珠影的名字,大協作吧,你參加創(chuàng)作組和李準一塊搞劇本?!?/p>
我參加了,那創(chuàng)作組的其他人員呢?
徐莊說再研究一下。這要征求李準的意見,涉及未來作品的署名問題。李準不大同意讓卓興隆參加,因為他作為蘭考縣委宣傳部副部長不署上名字不合適,我是小人物,倒可以不算數。我則堅持要卓興隆,我說咱們寫焦裕祿就要先學焦裕祿,不能考慮個人得失,而應從如何把劇本搞好出發(fā)……幾經磋商,終于同意卓興隆參加了。
從3月初,電影創(chuàng)作組一行六七人開始在蘭考采訪,縣里給出個轎子車,還是從外邊借來的。下鄉(xiāng)采訪,聽到焦裕祿多少感人的事啊!
這天我們到焦裕祿蹲點的葡萄架大隊,訪問王連備。
我的采訪筆記本上這樣記著:
……1963年7月,曹玉英領焦書記來了,他進到屋里就看到全家蓋的一條破被和炕上爬的孩子。他把孩子抱起來。說:“我來晚了。來的早了,怎么讓咱貧下中農受這個罪呀!”說著,他那眼淚就嘩嘩地流,曹玉英也哭。
以后,給我98足布,9斤棉花。
三四天以后,他又來了,看孩子們穿上件新衣服。看著孩子說:“比早先強了。”他問我:“吃過飯了唄?”我說:“吃過了。”他就去摸鍋,一摸是涼的,他說我:“你這鍋,涼涼的,咋說吃過飯了呢”
我是餓死迎風立的脾氣。不讓焦書記惦記呀!
我參加文化部《焦裕祿》電影創(chuàng)作組,是一個難得的學習機會。因為大家要合作較長時間,文化部安排創(chuàng)作組由副部長趙辛初親自抓,吳雪負責,電影局徐莊是臨時支部的支部書記,制片主任王志敏是支委。訪問兩天,便在—起議議體會。
水華是北影四大帥之一,是拍過《白毛女》《革命家庭》等著名影片的導演。他是知識分子型的老文藝戰(zhàn)士。但他導演風格細膩,挖掘人物深,是他平時總皺眉頭苦苦思索的結果吧!他和成蔭的粗獷的藝術風格不同,而生活中的成蔭也是大大咧咧的脾氣。
1966年3月9日第一次議論,水華就和焦裕祿比差距,老同志這種嚴于律己的精神讓我很感動。水華說:資產階級世界觀表現在各方面,我就是光想拍好戲就得了,覺得在家養(yǎng)養(yǎng),讀讀托爾斯泰《戰(zhàn)爭與和平》,晚上看看《紅樓夢》感到是一種享受,這實際上是資產階級世界觀。與焦裕祿比。他最感興趣的是搞社會主義革命,他如饑似渴地學習毛主席著作。四十歲以上的人要考慮下半輩子的革命問題。追求安逸、不迎接困難,就是革命意志衰退。我這次來。還有個人考慮,和成蔭合作,自己的地位怎么處啊?這是在個人軌道上走慣了。不進行斗爭不行。不要處處想當英雄?!安粸槔焙媒鉀Q;“不為名”的精神束縛,擔子壓得很重。有這種束縛什么也干不好,還要自欺欺人。先把這事抖掉方可搞好工作,搞“自留地”,搞“公私合營”是很臟的世界觀。如何不為名?如何做到毫不利己專門利人?有時自己也不甘心的。讓同志們知道我有這思想,請同志們幫助我。做不掛獎章的英雄是不容易的。不能以非焦裕祿精神寫焦裕祿精神;不能自己原諒自己,如何克服“我”,不能以“我”克服我,那樣會由個人英雄主義轉化成“無所作為”。
水華說得十分誠摯。我心想,這真是黨培養(yǎng)的藝術家啊!他經常反省自己,卻又總讓他反省!檢討已成了習慣。
3月14日,蘭考原辦公室副主任張清潔向劇本創(chuàng)作組介紹焦裕祿對縣委當時思想狀況的談話,大家頗受啟發(fā)。
3月17日下午,創(chuàng)作組開第一次創(chuàng)作務虛會。李準發(fā)言,談他對人物的理解:
我們的劇本要回答三句話:焦裕祿是黨的好干部,人民的好兒子,毛主席的好學生。
焦裕祿活學活用毛主席著作,從“活”字上下功夫,毛澤東思想是大千世界,要抓哪一點?需要討論。
八屆十中全會的精神需要表現,這幾年來,主席思想最集中的表現在哪兒?①反修正主義;②農業(yè)為綱思想;③斗爭實踐思想,是從必然王國走向自由王國的歷史。階級斗爭體現在興無滅資。八屆十中全會后初期剎單干風,搞牛鬼蛇神,把階級斗爭搞得簡單,趙樹理說過,好像光把幾個地主富農弄出去,村子就搞好了——不是那么回事,看出了當權派的問題,要寫出焦裕祿“不斷前進”的思想。
從電影上看,焦裕祿就是蘭考人民精神的化身,也是毛澤東思想的化身,他反映了群眾的意志和愿望。三春柳長在堿地還開三次花,再惡劣的環(huán)境也要開花,還接了一個又一個春天,寫他的“三春柳”精神。焦裕祿能從沙子里扒出金子來,他善抓萌芽,別人看是破布爛套子,他看出是珍珠瑪瑙。
有幾個關系要注意:①保命和革命的問題。不能完全否定救濟。當時不吃救濟保不住命,焦裕祿從保命進到徹底革命,改變面貌。②階級斗爭和除三害的結合問題。焦裕祿要抓革命的群眾,但不是那么簡單,抓革命必須和除三害結合,是三大革命一起抓。(鹽堿、風沙、內澇為“三害”——編者注)③自然災害要寫在黃河的賬上,突出歷史的一窮二白,寫地方是窮的,精神是富有的,更震動人心。
大家議論如何寫《焦裕祿》,確實感到有一些關系需要解決好,制片主任王志敏善于動腦筋,他提出的幾個問題,我們早已碰到了。在務虛會上,我也提出一些創(chuàng)作中遇到的難以解決的困難。
這些問題后來總結成“十大矛盾”。
(1)環(huán)境和人物。
焦裕祿是在困難時間、困難的地點,迎著困難、解決困難的。要樹焦裕祿,不能不真實地寫困難的環(huán)境,不然,就不成其為焦裕祿了!可是這困難能真實地描繪嗎?電影不同于通訊、文學作品,這要拍攝出來,讓觀眾看到真實的情景,能行嗎?會不會說給社會主義抹黑呢?老攝影師朱今明就很有此擔心,要拍窮困,一家人一條被子?拍災民逃荒要飯?拍風沙、內澇、鹽堿的外景?成嗎?如果回避了真實的環(huán)境,又怎能表現焦裕祿精神?
(2)“三害”嚴重的現實和歷史問題。
我們拍出“三害”的嚴重性,觀眾必然會問。為何“三害”如此嚴重,是什么造成的?如照李準所設計把根源推給黃河,也難以解釋,共產黨解放這么多年,做了些什么?實際情況是:1957年以前,蘭考的經濟狀況很好,糧食產量達到歷史最高水平,到處是蔥蔥郁郁的泡桐林,很少有鹽堿地,也沒有多少內澇,下了大雨,水很暢通歸了河道……一派繁榮景象啊!
就是因為有了1958年的“五風”(共產風、浮夸風、強迫命令風、生產瞎指揮風、干部特殊化風——編者注),把這一派繁榮刮走了。這歷史的真實,在當時能寫能說嗎?
(3)十三年和一年的關系問題。
這是和上一問題相關聯的。我們寫焦裕祿來蘭考改變了“三害”的面貌,觀眾自然就要問:解放十三年的共產黨縣委都是白吃飯了嗎?為什么就沒有一個像焦裕祿這樣的書記?這實際便會引發(fā)出歌頌了一個書記否定了十三年共產黨領導的負面影響。事實是:解放后的各屆縣委都沒白吃飯,是1958年以后黨的路線錯誤造成的災難。文藝要說真話,電影要求真實,我們敢正視這問題嗎?
(4)焦裕祿抓階級斗爭和抓除“三害”的結合問題。
如不寫焦裕祿貫徹八屆十中全會,剎單干風、鞏固集體經濟,他就不是黨的好干部,也不合實際。但如果照實際多寫抓階級斗爭,必須沖淡了除“三害”的生產斗爭。作為縣委書記,他是以階級斗爭為綱,“三大革命”一起抓的,可在電影上如何結合起來,從而寫出真正的焦裕祿,是個難以解決的矛盾。
(5)黨委集體領導和突出班長焦裕祿的關系。
不能為了突出他個人忘了縣委的集體領導,也不能為陪襯他一人,把別人都寫得很低。如大通訊里就存在這問題,那次夜里帶縣委委員去車站看災民,開會竟不說干什么,就讓大家盲目跟他到火車站;去了也未看出他有何作為,只講了段教育人的話,難道其他同志對蘭考災民狀況不了解嗎?降低了別人,也損害了焦裕祿本人,所以,這個關系要解決
好。
(6)焦裕祿和人民群眾的關系。
焦裕祿是“人民的兒子”;他是領導者,又是群眾的學生。寫焦裕祿在群眾困難的時刻出現,會很感動人的,但他不是“散財”的救世主。寫他帶上救濟糧款去直接送給群眾,便不是以黨的組織安排,以政府名義去救濟,就不合適了。這個關系要處理好。
(7)保命和革命的關系。
如李準所提出來的問題,涉及對歷史的評價。如焦裕祿按照八屆十中全會決議,把河南的“借地”作為單干風要收回處理。而實際是,當時災荒嚴重,人口外流逃荒嚴重,河南省委根據實際做出決定,可以把一部分地借給農民去種,這樣發(fā)揮了農民個體積極性使農民能不再逃荒,所以人稱這是“保命政策”。今天,我們表現焦裕祿剎單干風,卻不可否認“保命田”的作用,不然,群眾從心里會反感,這對焦裕祿的形象會有影響。這個問題的提出,在當時是無法解釋的,因為歷史已證明,八屆十中全會是開始發(fā)展了一條違背實事求是的方針路線。歷史的局限,人們不可能看到更深刻的矛盾。
(8)焦裕祿的病情和上級黨的關心。
不能不表現焦裕祿帶重病工作,不寫他的病,就表現不出焦裕祿堅強的性格。但同時必須寫出黨組織對他的關心,尤其要寫出上級黨領導對他工作的支持和生活上的關心。
(9)英雄性格和英雄成長的關系。
影片要充分展現焦裕祿性格多方面的光輝感人處,同時也要寫好焦裕祿在改造客觀世界同時在不斷改造自己的主觀世界。他不是神仙,不能什么都未卜先知,他應有個對矛盾事物的認識過程,有在群眾中受教育的過程,他要不斷學習、認識,從自然王國走向自由王國。如果不寫成長,既不真實,也難感人,但又不是要寫他什么缺點,不能損害人物形象。
(10)未來的影片不可回避的六個字:災、難、苦、逃、病、死,如何掌握沉重的真實描繪和樂觀向上的影片格調的關系。如不寫此六字,就不是現實的真實,但影片又要樂觀、明朗,激勵人向上,而不是使人悲觀失望。
這十個關系的核心是第一條,即歷史環(huán)境的真實性問題。當時,感到這矛盾無法解決,就像是患了癌癥,是致命的矛盾。本來,我們對“五風”問題早有了認識,并在實際工作中做了糾正,然而到八屆十中全會之后,政治氣候變了,風向變了,人們又不敢正視歷史了,一個不敢寫真實生活的創(chuàng)作,能成功嗎?而如果真實地反映現實,在當時不會成為“毒草”嗎?我心里隱隱感到,這個創(chuàng)作任務恐怕難以完成。
就看寫過《李雙雙》《老兵新傳》的作家李準的能耐吧!
李準開始寫供大家討論的劇本提綱。
3,這天晚上我去縣委看周化民同志,他問起電影《焦裕祿》劇本的進展情況,我便把困難說了:“看來寫出電影劇本通過不易,電影要來實的,那些困難情況怎么拍呀!”我便把大家議論的“十大關系”向他說了。
“乖乖!還有這么多問題呀!”他感到驚訝,又覺得新鮮,“沒想到搞劇本還有這么多問題。這些問題是要解決好哇!最難的就是這十三年和一年的關系問題。你們又不能揭露1958年‘五風造成的破壞。人家就會問:那十三年咋不治理‘三害,只有焦裕祿來了才治理呀?這是有真情不能說的問題。乖乖,還真不好說哩?!?/p>
由這兒引起對大通訊的看法。周化民說:
大通訊所寫的事,我不知道,不好發(fā)表意見,可蘭考現在什么樣,在這兒擺著?!叭Α边€很嚴重啊!隴海路兩邊村的鹽堿地一片白呀!那是6萬2千畝不毛之地呀,我提議留有余地,不要把現在寫得太好,要實事求是才好??砂l(fā)表出來,一點也沒改。那天,河南省軍區(qū)司令員張樹芝和李慶偉副省長一塊到蘭考來。他們的小車經過三義寨到縣委。一進縣委大門,見到我就說我。張司令員說:“周化民,咋搞的喲!你那報導寫那么好,我一看咋就這個樣子呀!你咋能這么吹呀?”我只有苦笑,叫我咋說呢。黑龍江省的一個副書記來參觀,他轉了一圈,臨走時,拍著我的肩說:“老周,你的任務可還艱巨得很哪!”我明白他那話的含義。
……那天省委第一書記劉建勛、第二書記文敏生都來蘭考住了幾天,要省委候補書記、副省長王維群具體幫蘭考解決實際問題??h委提出,把隴海路兩側的6萬2千畝堿地改變,不然火車過蘭考一看這不長莊稼的地,不會有影響嗎?所以提出“大干六萬二,改變蘭考縣面貌”的具體目標。
周化民告訴我:黨中央總書記鄧小平曾親自打電話到蘭考,開始是我接的,說是鄧書記處來的找劉建勛,我便通知劉建勛。劉接電話,鄧小平同志批評劉建勛到蘭考的時間晚了,要劉建勛在蘭考很好幫助解決實際問題。劉建勛向鄧小平同志匯報了縣委的目標,說了勞動力不足的困難。中央軍委立即決定從商邱調來兩個團的解放軍官兵,幫蘭考搞隴海路兩側的“臺田”——把土地地面抬高一米,以解決排澇排堿問題。省委還派副秘書長趙致平,地委派副書記兼專員孫化三長期住蘭考。從現在起,蘭考糧食統(tǒng)銷指標增加了,救濟款也增加了……這都是按照鄧小平的指示,為迅速改變蘭考面貌做出來的呀!
我1966年4月30日日記這樣記著:
昨夜和周化民同志談到今晨三時。這個談話,給我留下極為深刻的印象。
今晨王志敏(北影《焦裕祿》劇組制片主任)同志又來了,他要趕回北京去,把我昨夜的札記撕下去拿走了。
我應該以對黨負責的精神。給廠黨委和北影許里同志寫一封信。以便真正接受教訓,把下面的工作做好。
我一夜沒睡,精神尚好,今天上午蘭考“開洋葷”,有飛機滑翔表演……
4,經過四次討論,五易其稿,李準把焦裕祿劇本提綱寫出來,打印,聽取各方面的意見。
北影廠的同志回京,李準回鄭州,交給我的任務是:收集各方面意見后回北京向文化部匯報。很可惜,我沒有留下一本提綱,時間久遠,對劇本情節(jié)有些淡忘了,無法向讀者復述,但我記下了對劇本的意見,從這些意見可以反映當時人們的思想狀態(tài)——那已是文化大革命的烈火就要燒起的前夕,大批判已把不少影片當成毒草,人人都是批評家,看問題都“尖銳”起來。警惕性也高起來了……在這種氛圍下拿出的劇本提綱,還能得到好的評論嗎?更何況李準的提綱本身也確實很不像樣。
幾次討論使我越來越明確一點:一個作家藝術技巧固然重要,但更主要的是生活,是藝術家對生活認識和感受的豐富、深刻與否:不然。就是像李準這樣有才華的作家在沒深刻認識與感知焦裕祿時也無能為力了。
卓興隆對提綱提出了尖銳的意見。
我發(fā)現越是大藝術家說話越謹慎。他們深知創(chuàng)作的甘苦,又考慮到對作家的尊重,自己說話的分量;許多因素,讓水華導演的發(fā)言十分平和,沒有棱角,也竟讓人懷疑起水華的水平來了。我則相反,沒有任何顧慮,想到就說,因心中要求高,則不免偏激,我的發(fā)言,李準是不高興聽的。
幾個年輕人,如制片主任王志敏,場記鄭國荃也屬于發(fā)言“沖”的一類。尤其是王志敏。他說:“我們根本沒有深人下去,走馬觀花訪問一下就編劇本,要能成功,才是怪事?!?/p>
卓興隆在討論會下說得更刻薄:“這叫啥玩意呀?我看李準這思想寫不出焦裕祿來?!?/p>
我留在蘭考聽各方面意見,為了匯報,做了詳細記錄。
文化部創(chuàng)作《焦裕祿》話劇的侶朋、鄧興器、段成濱,認真地看了我們的提綱,認真地提出了看法,整整說了一晚上。
我還聽取了劉呈明、孫天祥、馬長發(fā)、李林鶴等縣委常委的意見。他們都對此提綱甚不滿意,認為劇本淡、亂、散。
我去征求張欽禮的意見,他的話則更“尖銳”。按照當時批判上綱,概括為:歪曲了焦裕祿、丑化了黨的干部,誣蔑了貧下中農,否認了黨的領導……后來,他明確說,李準寫了個“大毒草”!我請他再詳細談,希望能出點主意。他說:
這個劇本不親不切。不親,是缺乏階級感情:不切。是不了解情況。不親不切,就不感動人。焦裕祿是革命英雄人物,他是“班長”,他現在是裸體跳舞,打不開鑼鼓。沒有寫縣委的集體領導。焦裕祿遇到王同根妻,說的話,不是貧農的感情,“這幾年都壞了”,是攻擊1958年,在偷偷攻擊我們社會主義制度。貧下中農見了干部就跑,就跟見了日本鬼子似的,我們黨群關系就這么壞呀?
焦裕祿和老賈的矛盾是什么呀?焦裕祿沒有說治災的觀點,沒有說出方針、政策、方法,沒有用毛澤東思想教育人??床坏浇M織的力量,政策的力量,只是在打嘴仗……
(監(jiān)察書記潘子春在一旁插話:這個老賈就是寫的你!)
我看三遍之后,認為這是個壞東西,咱們還提什么建設意見哪?沒法提,這得從頭寫。李準這個作家,腦子里去不了十萬元,永遠寫不好。我看了幾遍,越看越嚴重,我說:這東西要出來,非成右派不可。(當時傳說李準有十萬元稿費存著,故張欽禮有此說。)
聽完意見,我給長影廠黨委寫信匯報了這一階段工作情況。1966年4月14日,我參加四清工作隊的黨員大會討論我的入黨問題。大會通過并報四清分團黨委。我要永遠記住這一天和這一天同志們對我的真誠希望和囑咐。我要以一個共產黨員的標準要求自己,并照此去生活、工作。
1966年5月5日早晨5點20分,我到了北京,北影派小周來車站接我,把我領到阜成門內的影協來。進了紅大門,沿花園式的曲廊一走,才想起我在北大讀書時曾來過這里。是送我寫的第一個電影劇本。別來幾春,時光飛馳,簡直陜要忘記了。我到后就傳達縣委及張欽禮的意見。水華、徐莊聽了都皺起眉頭。顯然不大滿意。可能他們已聽了文化部的意見,認為路子不錯吧?他們說已去北京郊區(qū)聽農民的意見。
5月6日,創(chuàng)作組安排學習解放軍報社論:“高舉毛澤東思想偉大紅旗,積極參加社會主義文化大革命”。我已感受到沉重的政治氣壓,要有一場暴風雨到來。
1966年5月7日下午,文化部副部長趙辛初來到影協。這是個干瘦老頭,很平易親切。我們都聚到大會議室里,他向大家一一問候,問了問在河南的情況后說:
你們出發(fā)時,我不在家,焦裕祿的材料看了不少,也沒很好地消化,學得不夠。吳雪同志回來,部里檢查工作,也去不了啦。本來他是要馬上去的??戳颂峋V。交換了一下意見,我們在家的主要聽聽你們的意見,商量一下。根據要求,質量要高一些,時間不要那么倉促了。徐莊先和我扯了兩次,白羽正開會,拿不出時間采,我們昨天碰了個頭??紤]進一步怎么搞,還沒定論,也沒向部黨組匯報。是不是這么做,可以商量。
對這部片子在今天這個形勢下,應該按《紀要》(作者按:當時剛發(fā)出的林彪委托江青在部隊文藝座談會紀要)要求搞,高標準。從思想內容到文藝表現形式,都要貫徹“立”的高標準,要獨創(chuàng),社會主義的標新立異。能不能達到那個目標是另外一回子事?,F在大家決心要大。不管如何。努力搞,有志者事競成。從嚴要求。退一步講,不得其上,也得其中,再退一步講,搞不成功,也可以搞出搞不成功的經驗來。照這要求,年底出片,有些太倉促了!昨天研究一下,不受時間限稍,到明年年底把它搞成,集中力量去搞。按照《紀要》,八一廠拍《南海長城》,劇本有了,又重新搞。還是明年十·一出廠。決心把它搞成“樣板”,這個考慮大家看合適嗎?
如果這定下來了,大家是否趁這次回來的機會,開個小型創(chuàng)作會。仿效陳亞丁在上海起草《紀要》的辦法。好好學學《紀要》。具體聯系實際,看些片子,把思想搞得更清楚些。學《紀要》對照自己作品,哪些是值得肯定的,哪些是問題。解放軍看了60部,你們也看幾部,好的幾部,壞的幾部??催^去不容易看出問題的幾部,邊看邊談邊學習,在這個基礎上再議。我也要看看焦裕祿的材料。或者你們先把提綱改改,找劉建勛同志再談,談了,再搞提綱,先拿出十天半月來學習,把劇本架子搞得準確一點,就返工少一點。領導下決心搞樣板、搞標兵。我相信你們勇于做標兵。看在座的有沒有這個雄心?這要靠大家努力。各個方面都要創(chuàng)新!
這個《焦裕祿》要當重點,當樣板搞,大家都要下這個決心!架子定下來。再去生活一段。
大家議論一陣后,趙辛初越談越貼近。我很佩服這位文化部的新領導。趙辛初說:焦裕祿改造大自然的雄心壯志,是我們永遠要學的!寫困難怎么寫?寫的輕,不能烘托焦裕祿,寫過了,就太陰暗了,你畢竟解放十多年了嘛!焦裕祿是真人,周圍的人是虛構的,又要依靠原來的人做背景。焦裕祿的形象必須按照群眾心目中的形象去描繪。吳雪同志本說要來,可“抓壯丁”把他抓去了。(《抓壯丁》當時被批判成壞影片,吳雪導演)要破除對專家的迷信,破除對自己的迷信。大破才能大立。要搞出劃時代的作品。
創(chuàng)作組按照文化部趙辛初的安排,開始看影片,學《紀要》,議論。我看看周圍的藝術家,水華白凈的臉顯得更蒼白了;李準臉是鐵青,看得出內心的壓力。
這天晚上十一點多,我要休息了,李準走進我住的房間。他說,“心里悶得慌,我到天安門前轉了半天回來的?!闭f完沉默了,他和我還不算知心,他沒有詳說他悶在什么地方,他在天安門廣場轉轉,是和共和國說說心里話嗎?他回來,心情可好了?呆一會兒,他問起張欽禮的意見是從哪兒談起的?他胖大的臉紅漲著,眼珠子瞪出來,他又激動起來,有點發(fā)火了!
原來是他今天下午看了剛整理出來的四個縣領導對“提綱”的意見;他在學了《紀要》后看到這些意見怎么受得了?我心里也覺著他冤,本想承擔光榮任務辛辛苦苦去寫劇本,沒受表揚先落下一身不是,不難受嗎?
“……還說什么幾萬塊錢,這不是對我個人的人身攻擊嗎?我想找張申同志談談。你是縣委副書記嘛,就是焦裕祿的親密戰(zhàn)友,也不能搞人身攻擊嘛!對劇本有意見不怕。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嘛!省委宣傳部宋玉璽部長見了提綱,認為是值得肯定的嘛!省文聯主席于黑丁看了,說比其他寫的戲都強嘛!部里的意見也聽到一些吧,認為比馬烽他們的路子對吧……”聽李準說他的“提綱”被領導肯定,我不以為然??磥碚媸钦l都愿聽好話,順耳的話,尤其對自己用心血寫出來的作品,更不愿聽否定的話語。我不反駁他,但善于觀察人的作家李準是看得出的,他進一步追問,同時也做解
釋:“你原來說過意見,說你們依靠專家……這是什么意思啊!卓興隆是不是有意見?讓我寫是省里定的,我主動向部長說從團結的愿望出發(fā),還是讓卓興隆參加了嘛!是不是還有個創(chuàng)作組在哪兒哩,不會吧!”
我和李準說了當時的情況。李準說:“明天要總結前兩個月的工作了,我身體也不好,總結完下面怎么辦,再說吧!”
第二天下午,果然開會總結工作,王志敏提出要按照《紀要》要求總結。徐莊、水華都不同意。說那時候《紀要》還沒出來嘛。但大多數人否決了這意見。當時的革命氣氛,使水華這些老藝術家不好再說別的??偨Y會一開始就有火藥味,北影的幾個年輕人對準水華開炮。水華激動地說:要把問題澄清——他站起來。失去了常態(tài)——咱們民主討論嗎,你可以這么說,別人也要把實際情況、客觀情況反映一下嘛!這是針對深入生活問題。年輕人批評領導為何感到生活不足,不從質量考慮,以毛主席的最高指示向上級反映呢?
水華皺著眉頭。一根接一根的吸煙,遇到關鍵的問題他常常激動,這是他搞藝術的素質,他沒有當官的沉穩(wěn),儈莊就比較沉穩(wěn)。為了弄清當時的意見,水華總說:“咱們看看當時的記錄嘛?!蓖粢送癖悴槠鹪谔m考的記錄來。
總結了兩個半天,談不下去,便暫??偨Y,繼續(xù)學習。5月16日,上午學習《評三家村》,下午看珠江廠的《逆風千里》、長影廠的《兩家人》。我們不知道,就在這一天中央發(fā)出了關系每個人命運的《516通知》。
從5月20日。我們便全去北影聽工人“三查”提意見。這些工人的意見十分尖銳,看出工人對廠藝術大師們火氣很大,我很受觸動的是,他們沒有知識分子的拐彎抹角。
“焦裕祿,為什么非你們大名人、大師、大帥去拍?你們那些思想能不能勝任呢?你們有沒有無產階級感情?我們劇團處找美人,為了表現什么?是表現工農兵,還是資產階級?”
……聽了兩天北影工人的發(fā)言,我們又開始總結。水華以沉痛的心情發(fā)言,他說:“聽了兩天會,我感到自己與工人同志的距離太遠,關鍵是對社會主義的感情。過去對這個沒有覺悟。自己不敢回頭看自己的東西,從根本問題上,距離太遠,不在思想感隋上和工農兵打成一片,感情上格格不入,如何工作?我的創(chuàng)作思想需要好好清理,過去總是想搞藝術,自以為是革命的,實際上是資產階級藝術?!督乖5摗返膭?chuàng)作,我是沒有力量的。過去,不以政治為戰(zhàn)斗武器,而只追求藝術,從《革命家庭》看,周蓮到底給人家什么教育?不能以藝術沖擊政治。不能強調個人風格,無產階級需要戰(zhàn)斗的風格……”
下午開會,李準發(fā)言,調子也很低沉:“我這幾年漸漸走了專家道路,脫離勞動人民的思想感情,東西也寫不出來了。在文聯機關,沒有人批評,天長日久,自己畫地為牢,就把一個人給毀了。修正主義先從作家中生根,作家為反革命資本主義復辟打了先鋒……我們拿著薪金,寫個電影劇本還拿幾千元。你怎么能體會那一年收入幾塊錢的農民的思想感情?你勢必保護自己的既得利益,那就不革命而成修正主義了?!?/p>
美工大師秦威也激動地說:“要動一動我們的高薪,不要再這么拖下去了,這不是經濟賬,這是政治賬,我們拿這么多錢還去寫工農兵,說是為人民服務,簡直是大言不慚啊!”
1966年5月28日上午,文化部趙辛初副部長、吳雪副局長,北影廠黨委書記許里、副廠長田方都來了。我感到一定有了重要的部署。我們又集中到小會議室里,我坐的離趙辛初更近一點。好記下他的話:
形勢在不斷發(fā)展。上次談過一次部署。文化大革命進一步深入,5月16日中央通知下來了,19號收到了。昨天,文件的附件也來了。以通知的名叉。實際是思想領域文化革命的綱領。我們初步學了一下,通知了四個問題,是兩條道路、兩個階級斗爭的根本問題?,F在一切工作都要根據通知精神來布置。我同白羽商量,考慮兩個問題:一要投入大革命,要參加戰(zhàn)斗,每個人要徹底肅清頭腦中的臟東西,要參加群眾運動;二要完成《焦裕祿》的創(chuàng)作,要做一些準備工作,過去做的按《紀要》要求已經很不夠了;按《通知》說,就更不夠了!我和白羽商量一致的意見,找望東、西民同志談了。他們讓我跟大家再商量一下,片子要搞,先回本單位參加運動。思想不武裝起來,也不好完成這個任務。我們估計,運動大約八個月結束,我們再重新集合。
大家能說什么呢?
我只盼望早日結束運動,再重搞《焦裕祿》。
這天晚上。李準去看了劉白羽,回來找到我說:“這回運動可大了!”
我說:“不是批判三家村嗎?”
他神秘地說:“比三家村大,你想多大是多大?!贝蟾攀菣C密,他從劉白羽那兒得來,又不好說出來,我也不打聽了。
我看出他有點緊張。便說:“你又沒寫毒草,你沒事兒呀!”
李準嘆口氣:“我參加大連會議發(fā)言了?!贿^趙樹理發(fā)言說得比我厲害,他說農村過年貼對子,一年比一年窄了?,F在只剩這么一小條紅紙了。這不會當成攻擊社會主義呀?”待了一會兒,又說:“虧了咱們的《焦裕祿》沒出來,若出來,也會當毒草了!小任,你別覺自己沒事兒,這劇本可是我們一塊討論的呀!”
李準為我敲了警鐘。從此,我們各回本單位參加文化大革命。水華、成蔭作為反動學術權威被揪出來,李準果然也被揪出來,而焦裕祿提綱也成了他的一大罪狀……
這時才真正感到《焦裕祿》沒寫出來,反而是幸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