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　之等

在電視臺實習(xí)時，做過一個主題為“一生中最大的遺憾”的訪問活動。被訪問的人答案萬千，其中一位老婦人的“遺憾”給我留下最深刻的印象。

老婦人18歲那年，和鄰居小伙子兩情相悅，暗定終身。然而，隨著解放戰(zhàn)火的平息，因為她的家族有在國民黨政府任職的“劣跡”，小伙子的家人，不許他和她再有往來。正是懷春年齡，她和他滿心都是無限純美的愛情，怎能顧忌歷史與政治風(fēng)煙的擠壓。他們繼續(xù)約會著，白天不便，就在夜里；城內(nèi)不便，就在城外……他對她說非她不娶，她回應(yīng)他非他不嫁。

他們的交往被各自的家人發(fā)現(xiàn)了。他的父母為他選了一個女人，擇日成婚；她被家人反鎖在屋內(nèi)思過。

他的婚禮很快舉行，聽著從他家院落里傳來的嗩吶聲，她的頭發(fā)一根根白了。她恨他，恨他不遵守諾言，恨他懦弱無能，恨他膽小變節(jié)……千般恨，萬種痛，她想以死解脫。就在她把剪刀對準自己的手腕時，她的腦海中突然跳出一個念頭：就這樣死了，太便宜他了，她要活下去，一生不結(jié)婚，以此拷問他、報復(fù)他、折磨他，讓他一生愧疚、不安、痛苦……凝聚怨恨的人生之船，就此觸礁。

她拒絕了所有的說媒者。父母逼她相親，她就以自殺相挾。后來，父母讓步了。再后來，父母相繼去世，她更加肆無忌憚地堅持自己的報復(fù)之路。

這期間，他的家因為各種變故而多次搬遷，而她總會很快成為他的鄰居。相鄰而居，她并不做什么，只是經(jīng)常在他和他的妻子以及他的孩子面前轉(zhuǎn)一轉(zhuǎn)。她從不和他說話，他曾一次次嘗試著向她道歉，她一次次堅定地拒絕。她清晰地感覺到，他一直在遭受良心的譴責(zé)。

夜深入靜的時候，猜想著他和妻兒歡娛的情景，再看看自己孤燈清影的寂寞，她覺得酸楚、傷感。但是，她從沒想過要中止報復(fù)。她覺得，自己的不堪都是他一手造成的，她要傾盡一生報復(fù)他。

他54歲那年，抑郁而終。她非但沒有絲毫快感，反而感覺一下失去了生活的目標，對他的怨恨消失得無影無蹤。她開始了郁郁寡歡的生活，不斷回味、咀嚼自己過往的人生，她越來越懷疑自己的報復(fù)，漸漸覺得不值。

一個清冷孤寂的夜里，她開始后悔，后悔自己把一生都綁在了對他的仇恨上，后悔沒有再火熱地戀愛一次，后悔沒有體驗到做母親的美好……此時的她，已經(jīng)滿臉皺紋，牙齒脫落，腳步踉蹌。

一切，都已無法回頭。

似水流年。相愛時，不妨熱烈些；一旦分開，要學(xué)會把仇恨深埋，讓時間將其風(fēng)化。無論多么重要多么在意的過往，一旦萎謝成枯草，都難抵花草錦簇的遠岸。

愛情盆景

日子

她是個追求浪漫的人。認識沒多久，她送給我一個小盆景，精致而可愛。她警告說，小心呵護著，哪天這些仙人柱要是死了，咱倆也就完了。

這玩意兒說是盆景，不如說是杯景。茶盅大的盆里兩根仙人柱正破土而出，只有初生嬰兒的手指大小。正因為小，讓人忍不住想呵護。

我把盆景放在辦公桌上，小心地呵護著。沒過多久，它們開始成長了，跟我和她的愛情一樣，緩慢而健康地長著。新長出的部分，更細，更綠，煞是誘人。漸漸地，它們細長的身軀不能承受自身重量，便如藤條般互相纏繞。

日子一天天過去，平淡而瑣碎的生活中，我似乎沒有了從前那份小心。有時，很長一段時間會忘了給它們喝水。它們倒沒在乎我的大意，依舊執(zhí)拗地長著，慢慢地溢出了盆，互相纏綿著，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充滿柔情蜜意。

時間久了，我與她也沒有了剛相識時的耐心。她說我不關(guān)心她，我說她不理解我，然后我們吵嘴，懊悔。我覺得她不像原來那么寬容，她覺得我并不那么真誠。我們吵著分手，可分開沒多久，又想到對方的好，又會在一起。然而在一起，我們怎么也無法平心靜氣地回到從前。

終于有一天，我們大吵一架，我們不會再有將來了……

她要走了盆景，拿走的那一刻，我仔細看了看。我以為那些仙人柱是恩愛的，因為它們在一起，還是那么纏綿，以至于我無法把它們分開。我捏其中一個的時候，被它身上的刺微微扎了一下。絨毛般的剌，也許扎在它們彼此身上，就是傷了。原來，它們的纏綿也是在互相傷對方，柔情蜜意里藏不住彼此身上的刺。這些日子里，它們和我們一樣，由原來的陌生，到彼此糾纏、分不清你我。因為太近，一切都暴露無遺。缺點、有瑕疵的過去，如同一根根刺扎在彼此身上。原來，一切都不像我們想象中那樣。

也許，愛情根本就是個理想，與現(xiàn)實總是格格不入。我想起香港作家李碧華說過：“這便是愛情。大概一千萬人之中，只有一雙梁祝，才可以化蝶。其他的都化成了蚊子，蟑螂，蒼蠅，蛾子等等，因為化不成蝶，所以不如想象中的美麗”。

也許，要保持想象中的美麗，就是要給對方留一點空間，或者，讓自己留點容人的空間。

編輯尼尼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