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曉棠
年輕人獨立得越來越晚,這已經成為一個全球性的現(xiàn)象。這是人類文明進步的后果嗎?
公元前300多年,馬其頓國王亞力山大二十幾歲時就從歐洲打到印度,成為世界之君;19世紀中葉,美國的一個窮小子卡耐基,13歲開始打工,20歲就管理著世界最復雜的工業(yè)系統(tǒng)——賓夕法尼亞西部鐵路……在歷史上,不少人年紀輕輕就已經開始創(chuàng)立自己的事業(yè)。其中有一部分人對社會的變革貢獻了巨大的力量。
然而,這樣的傳奇在今天越來越不容易看到了。在美國,許多大學生畢業(yè)時連助學貸款都還沒還清,根本談不上自立;在中國,老人資助成年子女的情況比比皆是……人類變得越來越長不大了嗎?
席卷全球的“啃老族”
在國人的印象中,發(fā)達國家的父母對孩子是非常冷酷無情的:孩子長到18歲就被掃地出門,家長一分錢不給。但是,如今美國人的家庭關系已經發(fā)生了變化。民意調查顯示,大學畢業(yè)之后的幾年內,孩子找父母要錢也不是什么丟人的事,成人期在26歲左右才算開始。另外,一向認為“勤勞是國民義務”的日本人,也出現(xiàn)了越來越多的“啃老族”。2004年,日本15歲到34歲的“啃老族”人數達到75萬,這一數字是10年前的10倍。進入21世紀以來,在經濟高增長或生活水平高的國家和地區(qū),18歲到25歲(甚至更年長)的年輕人越來越無力負擔成人的責任。
這一切,都是什么造成的呢?
或許有人會認為。這一代人生活條件太優(yōu)越了,所以缺乏奮斗精神,遲遲不能“斷奶”。然而。這種解釋實際上是很經不起推敲的。今天的青年人在成長過程中付出的努力、投入的教育成本,在很多方面要遠遠超過他們的父輩,之所以遲遲不能獨立,還得從經濟學的角度解釋。
高不成低不就的時代
經濟學家發(fā)現(xiàn),在二戰(zhàn)過后的30年里,高收入和低收入階層的人,其收入增長比率都差不多,每年在3%以下。但是,近30年,高收入者的收入越來越高。比方說,美國大企業(yè)的CEO,如今的薪資比普通工人高500倍,而在20世紀80年代,則只高42倍。為什么會出現(xiàn)這一變化?
20世紀以來,美國逐步崛起為世界第一經濟大國,優(yōu)勢在于其大規(guī)模的制造業(yè)。在20世紀50年代,美國貨暢銷世界,當地工廠需要大量的產業(yè)工人。那時候的高中生一畢業(yè),就有工廠的工作等著他們,而且由于福利待遇優(yōu)厚。一個普通工人的工資足以養(yǎng)活一家。但是自20世紀60年代以后,由于本土制造業(yè)的成本上升。企業(yè)紛紛遷出美國,尋找更廉價的勞動力。結果,本土制造業(yè)創(chuàng)造的工作機會越來越少。
與此同時,企業(yè)不可避免地加入了全球性的競爭。一家美國輪胎公司,以前只要能在某一個州內稱雄就能生存下來:可現(xiàn)在,要么就是躋身全世界效率最高的生產商行列,要么就是倒閉——沒有中間狀態(tài)。和過去相比,市場范圍寬廣得多,競爭激烈得多,領導者決策能力的細微差異,足以導致企業(yè)收入上的巨額差異。因此,CEO的薪資隨著CEO能力的重要性大幅度增長
事實上,不但工人的職位縮水,福利降低,就算是那些有技術含量的工作也一樣被歷史車輪無情碾壓。以美國稅務咨詢業(yè)的情況為例,20世紀70年代,該行業(yè)幾乎完全由本地會計控制。但是,隨著技術進步,全國漸漸出現(xiàn)了許多稅務咨詢公司,大部分退稅工作由少數專家指導就能完成,這些公司取代了本地會計。而現(xiàn)在,人們更是開始依靠電腦軟件指導自己完成退稅工作。
面對這樣的局勢,美國人明白了:將來一切競爭都是全球性、高端化的。不僅當藍領工人前途堪憂,甚至某些技術性的工作也沒什么前途。于是,創(chuàng)造力、領導才能、藝術品位等綜合素質,成為他們從小訓練孩子的方向。而孩子們上大學、當精英的意愿也遠遠高于父輩。
但是,像企業(yè)總裁、工程師、律師、醫(yī)生、明星等“精英職務”卻很稀少,競爭異常激烈。
全球化和高科技這兩大巨獸吞噬了大量低端職業(yè),與此同時卻沒有給后來者留下足夠多的高端職業(yè),僅僅是給他們留下了高等教育的文憑以及懷才不遇的苦悶。他們一方面無法從事自己心儀的職業(yè),另一方面也很難接受超市售貨員、餐館服務員等低端工作。這樣一來,只能落得“啃老”的尷尬境地。
孩子成了投資品
推遲青年人成熟期的另一大因素,同樣是經濟的問題——教育成本。在人類社會還沒有被商品經濟大規(guī)模滲透的時候,養(yǎng)孩子的花費微乎其微。但是現(xiàn)在,家庭養(yǎng)育孩子就猶如國家養(yǎng)育軍隊那樣耗資巨大。指望孩子白手起家,已經不現(xiàn)實了。
卡耐基如果活在今天,還從當童工起家,他絕對不會獲得當年那樣的成功——教育關過不了,他根本進不了高層次的競爭。人家一看履歷就不要他?!敦敻弧冯s志征集了近1.5萬位在精英企業(yè)和精英服務業(yè)中任CEO的問卷調查,結果顯示,93%的CEO是大學畢業(yè)生。培養(yǎng)這些精英最多的還是7所名校,如哈佛、耶魯等。而根據我國前不久公布的調查,北大、浙大等名校出產的億萬富翁最多。
正是由于高等教育存在著巨大回報,所以家長對子女的投資,也就一浪高過一浪。前一陣網上有人招聘奶媽,有的雇主提出的條件甚至涉及“身高、文憑(海歸優(yōu)先)、相貌”等要素。
對嬰兒的投資,就已經到了這般地步了,可想而知,對于高中生、大學生的投入會到什么程度。美國的大學入學申請除了筆試成績外,還要求學生提交帶有自傳色彩的文章、社會活動等材料,所以申請大學,已經成為家長之間的一場“軍備競賽”,從各種興趣特長班,到海外學術旅行、申請大學咨詢等等,動輒幾萬美元砸下去。但是,巨額投入的結果是費用水漲船高,競爭也愈演愈烈。讀完大學后,本科文憑已經略有貶值了,于是繼續(xù)深造讀研究生……教育投資的費用越來越高,而學生的獨立時間則越推越后。
世界范圍內的“啃老”現(xiàn)象、長不大現(xiàn)象仿佛是高速繁榮的商業(yè)社會投下的一道陰影。全球化、高新技術,一方面給我們帶來了更合理的資源配置,給貧困地區(qū)的人們帶來廣泛的就業(yè)機會:但一方面,它也使得經濟發(fā)達的國家和地區(qū)的部分青年人陷入高不成低不就的窘態(tài)。而高等教育的普及,一方面提升了人們的整體素質,但另一方面也造成了很大的浪費,因為市場無法消化這么多的高學歷人才。另外,當家長對孩子的干預越來越多,當高等教育成了家長之間財力的競爭時,學生的獨立時間自然會“集體順延”。
這些問題讓我們不得不懷疑,是不是人類在每一次進步的同時,都得被迫接受一些沉重的“副產品”?
(邱寶珊、偶然薦自《大科技·百科新說》2009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