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 成
有個老人跟誰都沒打招呼,睡夢中悄悄去了天堂。一年過去,他躺在床上的干尸才曝光。這是澳大利亞報紙上刊登的一則新聞。
另一位老人幸運些,同樣偷偷摸摸死在公寓,僅過半年,風干的尸體就不再寂寞地獨守空房,而是被搬去了熱熱鬧鬧的墓地。是鄰居幫了大忙。他家信箱里的水電費單據(jù)和廣告信函長期無人清理,散落一地,憤憤不平的鄰居請來警察,門打開,看到仙逝已久的他。這則新聞也來自澳洲報紙。
古埃及法老的尸體要制成木乃伊,先得掏空肚子里的心肝腸肺等雜七雜八,再塞入名貴香料。一句話,木乃伊的成本非常高。不聲不響死在公寓,不費吹灰之力就變成了形同木乃伊的干尸,死者無言,不知自己獲此“殊榮”是有福抑或無福。我以旁觀者身份,用嚴謹?shù)目茖W態(tài)度分析,得結(jié)論二:一則說明澳洲少有豆腐渣建筑,質(zhì)量過硬。你瞧人死后長達半年一載,嚴絲合縫的門窗愣是保守了秘密,沒將“小道消息”放出去;其次,也深刻證明上帝沒有額外照顧澳洲這個島國,溫暖濕潤的好天氣與澳洲無緣,卻讓干旱燥熱主導了澳洲氣候。
但澳洲選民們才不管建筑質(zhì)量和偶爾會出現(xiàn)木乃伊的自然氣候條件,他們忒生氣,責怪房屋署占著茅坑不拉屎,要求他們趁早滾蛋。依有關法律法規(guī),房屋署有責任隔三差五去寡居的老人家探訪。讓孤零零的老人死去半年或一年,競毫不知曉,選民們一口咬定房屋署嚴重瀆職。
房屋署大聲叫屈。去孤寡老人家定期探訪這確實是白紙黑字的條文,但實際操作起來困難重重。因為同樣是鐵板釘釘?shù)姆?,任何人不得私闖民宅。許多老人討厭別人來打攪他們的生活,因此拒絕房屋署上門拜訪,拒絕接聽房屋署打來的問候電話。甚至房屋署派人來了也不開門,把人家晾在外頭不搭理。房屋署辯白后強烈呼吁,請人民群眾提高警惕,時刻注意身邊的孤寡鄰居的生死。
相對于澳大利亞的這兩個老人,我的老家,湖南益陽金盆橋村的四老倌就走運多了。
四老倌50多歲就成了無兒無女無妻的寡人,享五保戶之福多年。死到臨頭時,全村老少全出動。年齡相近的老者每天輪班去陪他打牌(四老倌在病床上聽牌,其他人實戰(zhàn)),或自帶茶去瞎聊;年少者則拎著雞蛋奶粉之類去親切慰問,年少者還自發(fā)輪班給他做飯、喂食。四老倌終于揮手拜拜了,在眾多依依不舍的眼神下,他打了人生最后一個長長的哈欠,閉目而逝。死后,村人們自組鑼鼓隊,熱鬧喧天中將四老倌葬于鄉(xiāng)土之濱。
澳大利亞是發(fā)育比較成熟的君主立憲制的資本主義國家,國家福利制度相當完善。澳洲的老人,活到七老八十,還不想退休,愿堅持上班,政府不干涉;想回家頤養(yǎng)天年,政府照樣熱烈歡迎。看病不要錢,乘坐公共交通、參觀游覽,可免費或半票……這些都是老人可享的福利。其實不獨老人,因福利制度完善,所有澳洲人只要按法律條文老老實實生活,日子可過得四平八穩(wěn),無衣食住行之憂。但,借用來澳洲幫我?guī)Ш⒆拥哪赣H總結(jié)近一年的澳洲生活經(jīng)驗,說哪怕讀書、醫(yī)療等等澳洲政府全幫百姓埋單,可她一點都不喜歡澳洲,因為這個富裕的島國缺乏豐富的人間煙火味。
澳洲老人極少與成年后的兒女同住一處,孤零零一個老人坐臺階上做日光浴,或拄拐杖散步,屬典型的行動不便了還堅持自駕車去商場購物,以上情形我在澳洲常見。而這些絕對不是我那做60多年鄉(xiāng)土農(nóng)婦的母親所羨慕的,她十分同情澳洲的老人,認為他們過得太凄涼了。
老之將至,能眼見得兒孫滿堂,能與兒女相聚歡,才是一個老人的幸福晚年,這是我母親的論調(diào)。她的發(fā)言代表了幾乎全中國老人的觀點。母親還用土話總結(jié),我用文字替她歸納——送溫暖,對老人來說,最需要的不是物質(zhì)上的,而是情感上的;人之將死,塞狠狠的一大砣金子也只是臭錢而已,遠不及遠親近鄰的一個微笑和一聲問候;人死燈滅,死者本一無所知,但葬禮轟轟烈烈熱鬧喧天才算是死得酣暢,快哉快哉;如果像澳洲老人這樣悄然死在獨屋,長時間都無人過問,簡直不如家畜死得安逸。
偶爾與移民澳洲的中國人聊,說起生死大事。聽得最多的,是說希望現(xiàn)在活在澳洲,老后死在中國。原因:中國連柴米油鹽都“毒”起來了,生活的安全感也忒低了電;但澳洲過老人生活,孤單寂寞,感受不到生活的溫暖,生命的熱度,所以還是葉落歸根打道回中國最妙。
想得美!活在澳洲,死在中國,簡直要把地球上最美的事全獨吞了。
想想,澳洲人生孩子,政府發(fā)獎金幾千大洋,合人民幣數(shù)萬;往后,孩子每周有生活補助金,一直發(fā)到成年;澳人人學、就醫(yī)等等,一律免費……老后,政府養(yǎng)老金源源不斷送到閣下眼前。這樣一來。澳人這一輩子,衣食父母儼然是國家。一個家庭沒有了撫養(yǎng)和贍養(yǎng)這兩項義務和職責,家庭成員之間的血緣也就隨之淡薄太多了。這,也許就是出現(xiàn)澳洲老人死后一年半載尸體成木乃伊也無人知曉這類怪事的重要原因吧。
我母親說,住在中國老家的鄉(xiāng)下,衣食住行都不夠方便,但每天能見到左鄰右舍的笑臉,能聽到呼兒弄女的聲音,逢年過節(jié)能感受到合家團圓的歡喜……這樣的日子才帶勁,這才叫活得有滋有味。
有兩位老人以實際行動,深刻證明了我母親的這番言論。
我的朋友劉一權,剛剛掏大價錢為父母辦了“隨遷”移民,父母興沖沖下飛機一個月不到,就堅決地卷起鋪蓋回中國去了。兩老唯一的兒子在澳洲,而他們卻唯有在中國才能感受到濃濃的親情——那些沾親帶故的親屬,那些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鄰居,讓兩老每天都能感受到真真切切的人間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