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慶任
9年前,一紙“入伍通知書”讓我穿上了心儀已久的綠軍裝,離開家鄉(xiāng)的那天早上,鄉(xiāng)親們敲鑼打鼓、舉著火把,走了二十幾里山路把我送到了鎮(zhèn)武裝部。臨別時,父親拉著我的手說:“孩子,到隊伍上一定要干出個樣子來,住到城里去,咱山里這條路啊,太難走……”
山里的路確實難走。小時候常聽爺爺講,“過日本”的時候,我們那個地方日本鬼子是不敢去的,為啥?車進不去,人進去了保證他出不來——幾十里山路,全在半山腰上,熟悉地形的山里人,只需幾塊大石頭就能讓裝備精良的小鬼子葬身谷底……沒有經(jīng)歷過那個苦難的年代,我自然無法體會爺爺當時的心情。而從那個年代走過來的爺爺,卻是希望我走出這條路的,老人家的眼里,路的那頭有他想要而沒有擁有的幸福生活。它雖然在炮火硝煙中讓這里的人民免遭劫難,卻在和平年代,絆住了人們走向富裕的腳步。
在莊稼人重復(fù)簡單日子的歲月里,山的外面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改革的春風讓億萬中國人從貧窮走向了富裕,而這一切,山里人渾然不知。直到有一天,政府炸山開路。隆隆的炮聲中,昔日的羊腸小道變成了一條寬約三米的機耕土路,摩托車、拖拉機第一次開進了村里。這在老輩人眼里,簡直就是一個奇跡。可這樣的喜悅并沒能持續(xù)多久,路是有了,可是山路崎嶇不平,晴天塵土飛揚,雨天泥濘不堪,父親對此有自己別樣的感受:1991年,家里造新房,由于貨車無法進來,石灰、沙子等建筑材料全靠肩挑人扛,走山路,一個上好勞力一次最多也只能挑一百來斤,從二十里開外的鎮(zhèn)上將三間瓦房所需的建筑材料挑進來,在有些人看來,似乎是不可能的,而它,就這樣真實地發(fā)生在我的身邊,在那個小山村,與父親有同樣經(jīng)歷的絕不止一兩個。也正因為目睹了這些,去部隊的那天,我走在曾經(jīng)無數(shù)次走過的那條路上,心中暗暗發(fā)誓:一定要走出這里,這條路,祖祖輩輩走下來,記憶中除了心酸就是無奈,難道我還要繼續(xù)走下去嗎?
當兵以后,來到了大城市,四通八達的水泥馬路、高速公路讓故鄉(xiāng)的那條山路逐漸淡出了我的記憶。前兩年,父母在信中告訴我,家鄉(xiāng)又開始修路了。我沒有過多的欣喜,崇山峻嶺之中,真要修出一條像樣的路來談何容易?
去年春節(jié),我回到了闊別四年有余的故鄉(xiāng),到鎮(zhèn)上下車后,我又準備像往常一樣,走二十幾里山路回家,突然看到一輛貼著“農(nóng)村客運”的公交車上赫然寫著那個我熟悉的地名,一打聽,果然是開往我們村的。坐在整潔舒適的公交車里,我與年輕的售票員聊起了家常,她告訴我,“村村通”工程讓我們那個閉塞的小山村也修起了水泥馬路,現(xiàn)在,公交車可以直達家門口,縣里還準備在村里辦廠,以往肩挑人扛賣山貨的歷史已經(jīng)結(jié)束了……我聽得漸漸入迷,竟不知車窗外已站著笑臉相迎的父母。
免去了這一路跋涉的我,回望身后這條寬闊的水泥馬路,不禁感慨萬千,從爺爺講述的小鬼子不敢進村的故事,到父親肩挑人扛運送建筑材料、賣山貨,往事一一在我腦海中浮現(xiàn),祖祖輩輩生于斯、長于斯的山里人終于擁有了老輩人所向往的幸福生活??粗l(xiāng)親們時髦的著裝、不時從身邊飛馳而過的小轎車,我突然間覺得,幸福生活已不僅僅只有路的那頭有了,這條水泥馬路已將莊稼人與城里人的距離拉近了,它的兩頭都是人間的天堂!
晚飯時,我向父親說出了這番感悟。一向不關(guān)心政治的父親竟然脫口而出:“如今農(nóng)村勝城市,國家富強了,咱老百姓的日子有奔頭!”隨即拿出一瓶好酒。那晚,我們父子都醉了……■
(作者單位:73045部隊宣傳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