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霖山

天上掉下“鯉魚精”

刮了一夜的大風(fēng)，下了一夜的暴雨。天剛蒙蒙亮，豬形嶺上的水牛還躺在床上，便聽得門外傳來一陣“噼啪”“噼啪”的響聲。這響聲很大，仿佛在扇人的耳光。接著，屋里的黃犬便狂吠起來。身邊的婆娘糯米猛地推了他一把：“死鬼，快去瞧瞧，究竟出啥事了?”

水牛便急忙披衣下床，喝住了狂吠的黃犬，開門一瞧，頓時雙眼瞪得比銅鈴還大。嘴巴張開塞得進一個大紅薯。只見距門口一丈遠積了許多水的洼地里躺著一條四五十斤重的碩大鯉魚。正在淺水里兀自掙扎著，甩動著魚尾拍打著，攪得洼地里的泥漿四濺。若不仔細分辨，還真以為是一個渾身沾滿了泥漿的娃娃在戲水。

水牛驚呆了，看呆了，許久、許久才回過神來，狂呼一聲：“天啦，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是的，他近50歲的人了從沒見過這么大的鯉魚。是從天上掉下來的，還是從大山深處的溪泉里漲水鉆出來的?水牛蒙了，心里害怕起來。按照迷信的說法，這樣大的鯉魚十有八九已經(jīng)成了精。鯉魚精下了凡來到人間，而且偏偏又出現(xiàn)在自家門口，究竟是福，還是禍呢?

水牛感到惶惑了，急忙扭轉(zhuǎn)身子進屋將婆娘糯米拖了出來。糯米一瞧洼地里的大鯉魚，同樣雙眼發(fā)直了，嘴里倒抽涼氣，半天說不出話來。

最后，還是水牛打定了主意，咬牙發(fā)話了，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干脆先將這鯉魚精請進家來供著。我再下山找人商量怎么處理這事為好。于是，兩口子花了半天時間，在屋后挖了一個大坑，蓄滿了水，然后齊心協(xié)力將大鯉魚抱著、抬著扔進了水坑里。

還真像人家形容的那樣：如魚得水。這大鯉魚一扔進水坑里似乎得到了解放，竟搖頭擺尾地暢游開去，浮上浮下，好不快活。水牛夫婦趕緊打著拱手作揖祈禱：“鯉魚爺爺，委屈你暫且在此間安歇，何去何從，請你自便，只是不要危害了小民!”

這大鯉魚似乎聽懂了他們的話語，竟甩動魚尾在水中拍打了兩下，似乎在回答：莫怕，莫怕。

說是莫怕，可這對沒見過世面的山里夫婦還真有點害怕。平日聽長輩人說過，凡是罕見的動物，罕見的自然現(xiàn)象，都是不吉祥的預(yù)兆啊!何況，這豬形嶺上就居住著他們單家獨戶，兒子媳婦又在城里。萬一有個好歹豈不連個報訊的人都沒有。

夫婦提心吊膽地商量來商量去。最后達成共識，讓丈夫下嶺去找村長匯報這事，請他拿個主意。

村長史君亭今年60多歲了，又矮又胖，酒糟鼻子，心胸狹隘，為人奸巧。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逢人三分笑，腹內(nèi)藏著刀。且又善于左右逢源，吹吹拍拍，能說會道，仗著本家人多勢眾，所以這“村長”一職成了他的“鐵飯碗”，年逾花甲了仍在掌著“村印”。村里人討厭他。但又怵著他，大事小事又離不開他，無形中樹立了他的絕對權(quán)威。

水牛趕到史村長家時，他還在睡懶覺。聽說水牛家出了這等奇事后，便連早飯也沒顧得上吃。一把抓住水牛的手興沖沖地直朝豬形嶺上奔。來到水牛家中。連糯米遞上來的茶水都顧不上喝一口，直奔后門朝水坑一瞧，還真驚得目瞪口呆，連聲嚷道，水牛，不要說你近50歲的人沒見過這么大的鯉魚，就連我60多歲的老頭子也沒見過啊!而且又來歷不明，真是怪事!怪事!

水牛夫婦一聽“怪事”二字又給嚇毛了，心口撲撲直跳，深恐災(zāi)禍降臨。不約而同地脫口問道，村長，你是見多識廣的人，這事該如何處置為好?

村長史君亭見問。猛地清醒過來，深恐自己失態(tài)。急忙鎮(zhèn)定下來。眉頭一皺，鬼主意便冒出來。嘻嘻一笑，陰陽怪氣地開了腔。水牛老弟，自古道，庭前生瑞草，未必好兆頭。你家無端出了這等怪事，確實讓人擔(dān)憂。這龐然大魚來歷不明。不是精便是怪。你們夫妻兩個伴著這鯉魚精在這嶺上。我還真擔(dān)心會出大事哩!弄不好嶺下全村人都要跟著遭殃!

史君亭這么一咋呼，水牛夫婦更著慌了。只管打拱手作揖，要求村長幫忙化解災(zāi)難。

史君亭便裝作凝神思索了半天。最后拍板道，水牛老弟，為了你家和全村人的平安無事，眼下只有這個辦法，你先將這鯉魚精抬下山去，讓我親自來處置，也許能逢兇化吉，遇難呈祥。當然，萬一有個好歹，就讓我本人承當，誰叫我當了這一村之長哩!

水牛夫婦一瞧村長這副慷慨激昂的樣子。感動極了，幾乎要跪下來給對方磕頭。

當下，水牛夫婦便按照村長的叮囑，將這鯉魚精從水坑里撈上來，兩口子便抬下嶺送進了村長家里。沿途驚動了不少村人，競相圍觀，嘖嘖稱奇。

水牛夫婦送罷魚往回走時，村長突然掏出200元錢塞進水牛的口袋里，說是按照市場上的價每斤魚5塊錢，這大鯉魚就算作40斤，該值200元，也算是酬謝。

水牛便驚呼起來，村長，我不是賣魚啊，這樣做會得罪神靈!何況我水牛雖說是個粗人，可從來不收不是自己流血流汗的錢啊!

村長生氣地瞪了水牛一眼，喝道，橋歸橋，路歸路，這是兩碼事，風(fēng)馬牛不相及!就不算是賣魚的錢，你們夫婦倆將這大魚抬到我家來也流了不少汗??！按勞取酬，該得!

水牛夫婦便愕然地望著村長，不知所云：“財神爺”請進了門

史君亭將這大鯉魚暫時安置在一口大缸里。盡管這缸又大又圓，但大鯉魚還是顯得難以暢游，將滿缸的水濺得滿地都是。村人都擠進屋來圍觀，史君亭不好拉下臉來驅(qū)趕，轉(zhuǎn)身一聲奸笑，暗中將家里那頭水牛似的惡犬放出。惡犬便沖著眾人齜牙咧嘴地狂嚎，圍觀者嚇得心驚肉跳，急忙扭頭走人，史君亭得意暗笑。

還在睡懶覺的兒子狗旺被眾人的喧嘩聲吵醒，只得披衣下了床，來到大廳瞧見這大鯉魚頓時也發(fā)呆了，半晌才脫口嘆道：“這是鯉魚精啊!”

史君亭“嘿嘿”奸笑：“不，這不叫鯉魚精，這叫財神爺!”

“財神爺?”狗旺雙眼呆呆地盯著父親。腦子里一時轉(zhuǎn)不過彎來。

史君亭搖搖頭，嘆了口氣：“孩子，你就只知道好吃懶做，嫖賭逍遙，也該干點正事啊!勤‘撈致富，不去勤‘撈，怎么能夠致富呢?”他將這“撈”字咬得特別重。兒子似乎聽懂了，譏笑道，這“財神爺”八成也是撈回來的?它能值多少錢呢?

父親狠狠地瞪了兒子一眼，叱道，廢話!就這大魚本身而言值不了多少錢，可它有利用價值啊!老子只要巧妙運作一番，自然就能開辟出財源。

兒子依然不解，疑問道，怎么運作法?

父親嘴里吐出了一聲“蠢貨”，然后讓兒子附耳過來，如此這般地說出了自己的錦囊妙計，只喜得狗旺連連拍手叫好。父子倆又精心策劃了一番，然后奔出村去了。

第二天大清早，豬形嶺后的山口鎮(zhèn)上爆出新聞，有條四五十斤重的大鯉魚正在鬧市中心露天展出。這大鯉魚就盛在一口水缸里，周圍拉上了白布，四面有幾個毛頭青年把守，只有一個出入口，憑票進場參觀，入口處掛著一個醒目的布招牌，上書四行墨寫大字：“好大鯉魚精，九天下凡塵。實屬世罕見，歡迎過眼癮?！毕旅嬗钟幸恍行∽郑骸皯{票參觀，

一人一券，不分老小，每券拾元。”

這塊布招牌還真吸引了不少人，自有那好奇者捷足先登。參觀出來后嘖嘖稱奇。真是罕見、罕見!這么一義務(wù)宣傳，自然又吸引了另一批人，紛紛購票人內(nèi)，一睹為快。不消半天工夫，一傳十，十傳百，就像滾雪球似的，鎮(zhèn)上的男女老幼聞風(fēng)而動，爭先恐后趕來參觀，將這鬧市中心擠得水泄不通。憑票入場還得分期分批。史君亭父子倆忙得不亦樂乎，連尿急了都不上廁所。當然，也有那想占便宜的人企圖渾水摸魚，趁虛而人?？梢磺乒吠种袪恐倪@頭惡犬，只得打了退堂鼓。挨到下午，鄰近四鄉(xiāng)八寨的老表聽到這新聞后，也扶老攜幼。紛至沓來。一時間又是車水馬龍，熙熙攘攘，好不熱鬧。后來連入場券都賣光了，父子倆干脆都守在入口處，讓參觀者交鈔票進場。

史君亭瞧著這源源不斷的參觀者，心里就像灌滿了蜜糖，幾乎甜到嘴巴上來了。他不斷地點著鈔票，手在顫抖著，心也在顫抖著。整個身子都在顫抖著。怪不得人家說，長江一夜水，發(fā)財一條運。這真是天上掉下個“財神爺!”他太激動了，激動得幾乎要暈過去。從開場到天黑，他們父子倆忘了吃飯，忘了喝水，忘了撒尿。若不是那幾個臨時雇來的“保安”提醒他們肚子饑了，史君亭才不情愿地宣布散場，明天繼續(xù)開展。

參觀的人散盡以后，史君亭才吩咐兒子狗旺帶著這幾個臨時“保安”進了一家餐館，自己則讓人送來幾個包子充饑并負責(zé)看守場子。當然，還有那條惡犬也留在身邊以防萬一。

趁著看場子的機會，史君亭清點了一下收入，乖乖，竟是5000余元。照這個收入標準，10天就是5萬，一個月就是15萬，一年就是180多萬啊!“財神爺”進了門，有了這么多錢，誰還想去當這個屬村長喲。

“大富翁”買“財神爺”

史君亭獨自一人坐在入口處的一把椅子上，架起二郎腿，閉著雙眼，正在優(yōu)哉游哉地憧憬著自己的發(fā)財美夢，冷不防身邊的這頭惡犬突然狂吠起來，嚇得他身子一顫，猛地哆嗦了一下，睜眼一瞧，只見一輛小轎車停在自己的跟前，從車上下來了一位西裝革履的中年老板，沖著史君亭嘻嘻笑道：“史村長，恭喜發(fā)財了!”

史君亭不由一愣，這人好面熟啊，似乎在哪里見過面?他怎么認識我呢?

這時，從車上又下來一位小姐，見狀便嬌滴滴地介紹道，這是我們縣里有名的大老板——錢大壯，電視里經(jīng)常露面啊，你老是不是一葉障目，遮了泰山?

史君亭終于回憶起來，這錢大壯還真是全縣赫赫有名的地產(chǎn)開發(fā)商，財產(chǎn)上億元。今天是什么風(fēng)將這“財神爺”刮到山口鎮(zhèn)來了?天都這么晚了還沒回府，難道也是來參觀這“鯉魚精”，以飽眼福?

正疑惑問。錢大壯已經(jīng)站到他的面前，遞過一支中華煙。并替他點上了火。

史君亭受寵若驚，連聲道謝。并端過一把椅子請他坐。

錢大壯坐定身子后，猛抽了幾口煙，從嘴里噴出一串煙霧，在史君亭身邊形成一個個煙圈，似乎要將他套定。隨著便開口了：“史村長，你今天別出心裁獨創(chuàng)奇跡，收入頗豐啊!”

史君亭連連搖頭：“笑話，笑話!不就是區(qū)區(qū)幾千元，比起你這位億萬富翁，我簡直是水牛身上一根毛，小巫見大巫了!”

錢大壯仰頭大笑：“可不，馬無夜草不肥，人無橫財不富。這條大鯉魚為你開展一天就是幾千元，長年累月展下去，收入的數(shù)目就可觀了!不用一年時間你就會腰纏萬貫啊!”

史君亭給對方一席奉承話哄得眉開眼笑，嘴里卻謙虛地回應(yīng)：“笑話!笑話!人算莫如天算啊!”

話音剛落，錢大壯便接上了話頭：“可不，史村長這話還真說到點子上了——人算莫如天算。實不相瞞，今天上午我也參觀了這條大鯉魚，只可惜這位‘財神爺替你掙的錢是有限的啊!因為我仔細觀察了半天，發(fā)現(xiàn)它的生命快要到了盡頭?！?/p>

史君亭聞言大驚，這是多么不吉利的話語啊!要是換了別人，他準會將對方罵個狗血淋頭，可面前的是位億萬富翁，他豈敢太歲頭上動土?只是不高興地反詰了一句：“錢老板有何依據(jù)，請道出來?！?/p>

錢大壯微微一笑：“史村長如果不相信，現(xiàn)在就可進去瞧瞧這大魚的情況?！?/p>

史君亭只好半信半疑地起了身，就著燈光，走到那大水缸前一瞧，天啦，還真讓這錢老板說中了。大鯉魚在水缸里沒精打采，偶爾還會翻轉(zhuǎn)肚皮，嘴里不時冒出一個又一個氣泡，半浮半沉。史君亭不由倒抽了口冷氣，頓時就像遭了電擊一般，呆呆地立在水缸前，久久說不出話來。

錢大壯一見對方這副失魂落魄的模樣不由暗暗竊喜，打蛇隨棍上，假惺惺地嘆了口氣：“史村長，發(fā)財要個命，看來你的財氣只能如此。命中有時終須有，命中無時莫強求。不過，我倒臨時替你想出了一個彌補損失的辦法，盡管數(shù)目不大，但畢竟比雞飛蛋打要好!”

史君亭一聽頓時雙眼放光，就像遭淹的人撈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迫不及待地問道：“懇請錢老板指點迷津?！?/p>

錢大壯微微一笑：“只不過是我想破點小財。將這條快要死亡的大魚買下來?！?/p>

史君亭頓時又露出迷茫的目光驚訝道：“既然這條大魚活不下去了，你買下來又有何用場?”

“放生!”錢大壯回答得挺干脆挺響亮，震得史君亭的耳膜嗡嗡響，半晌未反應(yīng)過來。

錢大壯見對方這副惶惑不解的樣子，不由又大笑起來，只得詳細解釋道：“史村長，你可能還不太清楚，我錢大壯這些年之所以能財源滾滾，一帆風(fēng)順，除了自己努力苦心經(jīng)營外，還有全仗神明保佑，財神菩薩吉星高照。所以，我錢大壯月月要燒高香，年年要購買動物魚類放生。今天上午聞訊趕來參觀了你這條大鯉魚后，我大吃一驚。這條大鯉魚怎么能這樣作踐?再一瞧它這副奄奄一息的樣子，斷定它活不久長了。常言道，虎落平地被犬欺，龍擱淺灘遭蝦戲。萬一真是個魚精，一旦神靈怪罪下來，恐怕你要滿門遭殃啊!所以我便動了惻隱之心，很想買下它來放生，這樣不也替你全家人消災(zāi)除禍了!”

好個錢大壯，這番慷慨激昂的話語在史君亭聽來，簡直是振聾發(fā)聵，如醍醐灌頂，頓覺大徹大悟，還真像驅(qū)云撥霧，走出了迷津。當下感動得朝錢大壯連連拱手致謝：“承蒙錢老板不吝指教，讓我史某頓開茅塞，只是……”說到此間，他故意將話語打住，意在要吊出那“損失費”來。

錢大壯一瞧火候到了，便抿嘴一笑，淡淡回應(yīng)道：“史村長，實話與你說，我這魚是買去放生的。對于我這個億萬富翁來說，無論你開什么天價我都能承受?？蓪τ谀銇碚f，要價越大罪過越大，恐怕神靈是不會原諒的!”

史君亭聽罷不由一愣，被這席真真假假的話語“將”住了。心里十分矛盾，左右思考，舉棋不定。

錢大壯就像耍猴戲似的，將這史君亭逗得團團打轉(zhuǎn)，抓耳撓腮。最后覺得水到渠成了，這才緩緩放言道：“給你1萬元買這魚放生，怎么樣?”

要換了平常人，史君亭肯定還要考慮對方買這魚的真正目的，是不是故意賺他?可眼前

站著的是一位億萬富翁，財大氣粗。說話板硬板硬，連牛都踩不爛。難道說他還會買這魚去賣高價么，何況還是條行將咽氣的魚。

就在這閃念之間，錢大壯又輕輕地吐了一句：“這錢不能多給一分了，多了就是我的罪過啊!”

史君亭聞言打了個激靈，當即脫口表態(tài)了：“錢老板，就沖你這句話，拍板定案，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OK!”錢大壯掄了個響亮的榧指，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當晚，山口鎮(zhèn)上很快又傳開了一條新聞：大富翁買“財神爺”。

老虎竟上了狗當

史君亭忙碌了整整一天，雖說累得腰酸腿痛，渾身乏力，但那白白得來的一萬元意外之財，還有展出的五千余元收入，合起來就是一萬五千余元啊!而他付給水牛和4個“保安”的開支不過是零頭里的零頭，他成了最大的贏家，豈不幸運極了!精神上的刺激自然很快驅(qū)逐了身體上的疲勞。當晚回到家中后，一上床倒頭便打起了響亮的呼嚕，連著做了好幾個美夢，夢里盡是笑聲。

翌日清晨，史君亭被家里的惡犬一陣狂吠吵醒。開門一瞧，門前站著的竟是水牛。他不由大吃一驚，娘的X，難道水牛這么快就知道我騙了他的大鯉魚發(fā)了一筆橫財?看來來者不善，善者不來，怎么對付這粗人呢?

水牛果然開口了，語氣顯得很冷靜：“村長，你把這大鯉魚抬到山口鎮(zhèn)上展覽賺錢了?”

史君亭“嗯”了一聲，“嘿嘿”冷笑：“我不是給了你的酬勞費么?其他事你就別管得那么寬了!”

水牛鼻孔里“哼”出了一口粗氣：“你不是說這大魚來歷不明，不是精便是怪，這樣處置不就得罪神靈了。不怕上蒼降罪下來么?”

史君亭仰面大笑：“水牛，這你就別替我擔(dān)心了。好漢做事好漢當，村長決不會連累于你!”

水牛又問：“現(xiàn)在這條大魚呢?”

史君亭一聲怪笑：“已經(jīng)升天去了!”

水牛氣得一跺腳，從身邊掏出那200元錢朝史君亭面前一扔，吼道：“村長，水牛人窮志不窮。這錢我不要了，為人莫做虧心事，舉頭三尺有神明，日后若是真?zhèn)€生出什么事端來，這罪過自然由你來承擔(dān)了!”說罷，扭身氣鼓鼓地走了。

史君亭望著水牛去遠了的背影，搖搖頭又好氣又好笑了：“真是個二百五!”便彎腰拾起那200元錢，裝進了口袋里。

盡管發(fā)了筆橫財，但靜下來以后水牛剛才吼出的那席話語還確實讓史君亭心驚膽戰(zhàn)。“為人莫做虧心事，舉頭三尺有神明?！边@話還真似警鐘長鳴，不得不防啊!倘若真?zhèn)€神明有靈，自己不就撞在槍口上，自認倒霉了!

史君亭越想越害怕，越害怕心里便越發(fā)急了。怎樣才能將功折罪呢?他左思右想，絞盡腦汁，尋求良策。最后終于心有靈犀一點通了，按照鄉(xiāng)間的習(xí)俗，買個豬頭敬齋飯，上蒼便可消災(zāi)除難了。主意打定，吃過中飯后他便直奔山口鎮(zhèn)，準備向肉販子預(yù)訂一個豬頭敬神。

誰料。當史君亭剛剛走進山口鎮(zhèn)，便只見滿鎮(zhèn)人三個一群，五個一堆地在議論紛紛，老遠看見史君亭來了，便又互相大笑起來。

史君亭不明就里，湊上前去問個明白。這一問，幾乎把他的肚皮都氣炸了。

原來，史君亭上了錢大壯的當了。皆因這地產(chǎn)商在距山口鎮(zhèn)五里地外的天堂谷新建了不少樓房和別墅。為了吸引更多的買主，他還在天堂谷內(nèi)建起了一座大廟，以迷信色彩開發(fā)樓盤，哄騙更多的善男信女前來上當。昨天，當他聽說山口鎮(zhèn)上正在展出一條四五十斤重的大鯉魚時，這位地產(chǎn)商實地參觀了一番，腦子里旋即冒出一個“偷雞生蛋”的鬼主意。連夜設(shè)計將這條大鯉魚連騙帶哄地買了回來，供奉在大廟里，號稱鯉魚精下凡賜福了。消息一傳出，今天大清早前來朝拜的人便更多了，香火更旺了。所以，山口鎮(zhèn)上的人了解情況后，紛紛嘲笑史君亭盡管有手段，能毫不費力從村民水牛那里騙來這條大鯉魚發(fā)財，可只一天工夫卻又讓開發(fā)商錢大壯略施小計哄倒了。還真是強中自有強中手，一蟹要比一蟹強，黑心人騙了黑心人。報應(yīng)啊!

史君亭獲悉這一情況后，頓覺心如火焚，氣憤填膺。當即連那豬頭也不想買了，拔腿便直奔天堂谷。

遠遠地便瞧見了那座金碧輝煌的大廟。廟前車水馬龍，門庭若市，人聲鼎沸，煙霧騰騰……真?zhèn)€熱鬧極了。

進入大殿。迎面便是一個五米長，三米寬的大玻璃柜，柜里盛滿了清澈的泉水，這條大鯉魚搖頭擺尾。趾高氣揚地正在里間酣游，顯得神清氣爽。幾根皮管插進水里，不時冒起一串串氣泡。史君亭見過城里人養(yǎng)金魚，懂得這叫氧氣管。可自己昨天怎么沒想到給這大鯉魚供氧，才讓它出現(xiàn)氣息奄奄的現(xiàn)象!

更讓史君亭看得雙眼冒火的是，這大玻璃水柜外面的正中還粘貼了幾個玻璃金字——“救星神魚”，左右則是一副楹聯(lián)：

鯉魚大仙下凡賜福

香客虔誠心想事成

旁邊，還設(shè)了一只“功德箱”。凡是前來朝拜的善男信女，紛紛自動捐款。投入箱內(nèi)的都是拾元、伍拾元、百元的鈔票。無疑，這收入比起昨天山口鎮(zhèn)的展出要翻番了，直把個史君亭看得雙眼都發(fā)綠了，牙齒咬得嘎巴響，嘴里直罵娘，好一個錢大壯，想不到你的心比我還貪、還黑!

他恨不得撿起一塊大石頭將這玻璃柜砸了，可礙于旁邊有保安守著，而且人多眼雜，他沒這個膽量，只得暫且咽下這口惡氣，扭轉(zhuǎn)身子快快回家去，一路上恨恨連聲地罵著：“老虎竟上了狗當!”

狗旺一瞧老子兩手空空歸來，豬頭沒買著，反而黑著個臉，便驚問發(fā)生什么事了。

史君亭便嘆了口氣，將剛才的所見所聞全向兒子傾訴了。狗旺聽罷，怒不可遏，摩拳擦掌，要帶人去大廟里砸了水柜，奪回這條大鯉魚。史君亭連連搖頭，不可魯莽，只可智取。

父子倆于是又悄悄地咬起了耳朵，最后雙雙臉上浮起了得意洋洋的笑容。

史君亭這才恨恨地吐出了一聲：“無毒不丈夫!”

天上掉下個禍

錢大壯略施小計從史君亭手里巧取了這條鯉魚后，經(jīng)過一番精心打造，宣傳得神靈活現(xiàn)，天堂谷的樓房成了人杰地靈的寶宅。人們參觀大廟里的“神魚”后，購房的人陡然猛增，房價也就自然上漲。正好達到了這位房地產(chǎn)商的經(jīng)營目的。除此外，大廟里的“功德箱”每天也給他帶來了可觀的收入?？芍^“一箭雙雕”，妙不可言。

不過，在這大好形勢下，錢大壯并沒有在自我滿足中掉以輕心，相反百倍警惕起來，嚴防突然事件的發(fā)生。他深深懂得“福兮禍所伏，禍兮福所依”的辯證關(guān)系，凡事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必須居安思危。他估計史君亭一旦發(fā)現(xiàn)自己吃虧上當后，定然不會善罷甘休，也許會帶人打上門來奪回這條“神魚”。必須作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準備。所以，錢大壯先在大廟里布置了好幾個彪形大漢的打手，一旦有風(fēng)吹草動，堅決自衛(wèi)還擊，格打勿論；無論死者，傷者，賠幾個錢就可以了結(jié)。聽說今天下午史君亭來了一趟大廟參觀完“神魚”后臉色難看地走了。這一下錢大壯心中更有底了。他了解到史君亭這人老奸巨猾，臉

上嘻嘻笑，懷抱一把刀。明槍易躲，暗箭難防。錢大壯只有加強戒備了。為了應(yīng)付萬一。他還決定這些日子親自坐鎮(zhèn)天堂谷，以不變應(yīng)萬變，瞧他史君亭使的什么手段。

一切布置停當以后，錢大壯這才放下心來。當晚，剛好那個在城里新結(jié)識的小情婦找上門來了，錢大壯于是連夜布置安排新房，赴那巫山云雨之歡去了。

半夜間。錢大壯正睡得迷迷糊糊，猛然聽得自己那輛停在門外巷內(nèi)的小轎車發(fā)出了一陣報警聲，他便心內(nèi)猛然一驚，難道有人盜車了?因為此間距大廟還有一段距離，也許那些潛伏在大廟內(nèi)的保安毫無察覺，所以錢大壯便嘟嚷著準備起身去探看個究竟。孰料，身邊的小佳人緊緊抱住他不放，死死不讓他離開，還嬌嗔地罵他，不就是一輛破車，如在你耳朵上掉下一根煙，大驚小怪干啥?

錢大壯只得重新躺下來?？纱袅瞬灰粫?，猛然又傳來一陣狗吠聲，隨即從大廟方向傳來一陣嘈雜聲，有人驚呼：“賊來了!”

這一下，錢大壯便躺不下去了，打個激靈翻身下了床，直奔門外。月光下，只見自己那輛轎車安然無恙地停放在原地，不過大廟方向卻傳來一陣喧嚷聲。

糟糕!是不是史君亭他們趁黑前來鬧事了?這個念頭剛一閃過，錢大壯毫不猶豫地鉆進了自己的小轎車，箭似的朝大廟方向“射”去。

不知是車速太快，還是慣性的力量，小轎車駛到大廟門口剎車不靈，竟然歪歪斜斜地沖向那片開闊地，撞毀了邊上的護欄，在眾人的驚呼聲中，一個倒栽蔥掉下了10多米深的山溝里去了……

當人們將錢大壯從山溝里抬上來時，他已經(jīng)咽氣了，而那雙蛤蟆眼依然大睜著，怒目蒼天，仿佛在發(fā)問：“我死得不明不白啊!”

黎明時分，去大廟燒頭炷香的一位老者，在半坡上的一塊巨大巖石旁邊發(fā)現(xiàn)躺著一個年輕后生仔，滿頭滿臉的血，昏迷不醒了。老者大呼救人。后面陸續(xù)趕來的香客便見義勇為，急忙將這后生仔就近送進了醫(yī)院。不久，便有人認出這后生仔竟是村長史君亭的兒子狗旺。他半夜三更摸上山來干啥?而且自己似乎是在匆忙奔逃中，一頭撞上這巖石上受的重傷。一連串的疑問號，浮上了人們的心頭。

錢大壯的家屬報了警。公安部門對已毀壞的那輛小轎車進行了仔細的檢測，發(fā)現(xiàn)該車的剎車零件有人為破壞的痕跡。結(jié)論為轎車剎車失靈墜毀。順藤摸瓜，疑點就集中在狗旺身上。因為狗旺從小就學(xué)過機車修理，對于這一活路挺熟悉。再深入仔細調(diào)查，公安部門初步分析，狗旺八成是與錢大壯為爭這“神魚”結(jié)下的怨仇而痛下殺手的。于是，決定提審狗旺，可誰知這狗旺雖說已被搶救過來，但頭部負了重傷，形成嚴重腦震蕩，智力喪失，變成了白癡。面對公安人員的訊問，他只管嘿嘿地傻笑，一個勁地嚷著：“嘻嘻，你瞧，你瞧，魚在天上飛!魚在天上飛!”

公安人員只好傳訊史君亭，史君亭老淚縱橫，什么也說不出來，只管仰天長號：“天上掉下個禍!天上掉下個禍!”他當然自己心里清楚，狗旺準是在破壞錢大壯轎車的剎車設(shè)備后，被人發(fā)現(xiàn)慌忙拔腳潛逃，惶急中自己撞上巖石受傷的。幸虧這會已經(jīng)變成了白癡，什么也不會說；要不，恐怕早就將幕后策劃的老子牽了出來。而今“死”無對證了，史君亭自然會咬緊牙關(guān)不承認，只是捶胸頓足地為愛子變成白癡而號啕大哭。

一語驚醒夢中人

為了一條大鯉魚，竟然害死了億萬富翁錢大壯，史村長的兒子也變成了白癡。這樁新聞到處傳得沸沸揚揚，令人咋舌稱奇。這大魚究竟是精還是怪，眾人議論紛紛，莫衷一是。

隔天，又傳出新聞一樁，鄰省某大水庫上有人開車來到天堂谷的那座大廟里，發(fā)現(xiàn)了那條大鯉魚以后，興奮地歡呼起來：“找著了!找著了!”

原來，三天前有股強勁的龍卷風(fēng)刮過這座大水庫，竟將水庫里的魚蝦一齊吸上了半空，卷到鄰近的縣下了一陣“魚雨”，而這條大鯉魚就是在這陣“魚雨”中降落到豬形嶺上水牛家門前的。這大鯉魚是水庫上的科技人員做養(yǎng)殖試驗的，魚身上做了記號。當下，對方經(jīng)過與縣鄉(xiāng)聯(lián)系協(xié)商后，終于魚歸原主了。

真相大白后。眾人終于恍然大悟。啊，原來竟是這么一回事!以后便也不再去議論神魚了。只是每當看到史村長的兒子狗旺成天在山口鎮(zhèn)上晃來晃去，傻頭傻腦地嘻笑著，雙眼望著半空，嘴里一個勁地念叨著：“你瞧，你瞧，魚在天上飛。魚在天上飛!”于是，人們便又互相猜測著，這話究竟是啥意思呢?

直至有一天，有位作家下鄉(xiāng)采風(fēng)路過山口鎮(zhèn)，有好事者便將白癡的這句“口頭禪”向他請教詳解。作家凝神半天，終于長長地嘆出一聲：“此乃警世恒言也!所謂‘魚者即‘欲。紅塵之中欲望人人有之，或大或小，當好自為之。但世間大凡貪欲之人，后患必然無窮!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各人自當衡量!”

一語驚醒夢中人，大伙終于悟出點道理來了，可不，魚(欲)在天上飛，貪者自倒霉!錢大壯和史君亭父子倆不就遭了“魚”(欲)的害么，而水牛夫婦倆見魚而無魚(欲)，不就平安無事了!

責(zé)任編輯魏珂E-mail:kk2209@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