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雅

沈慶華是本市一所大學(xué)的著名中文系教授。這天，他跟小情人李月琴喝了點小酒，去李月琴朋友的那所空房子折騰到凌晨兩點多，兩人才依依不舍地分手。沈慶華開了自家的門，躡手躡腳地溜進(jìn)屋，這時，正是妻子金嬌睡得最香的時候。金嬌是個極粗心的女人，對沈慶華平時的去向和所為幾乎不過問。又加上特別能睡覺這一點，簡直就像成全老沈和李月琴的婚外情似的。沈慶華到床邊悄悄地脫衣服，只要鉆進(jìn)被窩，金嬌就是醒來，他也會說：“我回來都睡了一覺了，怕驚醒你沒吱聲?！边@就足可以掩飾過去了。然而，他脫完上衣，剛把褲子脫到腿彎處。沒想到金嬌此刻醒了，說：“這么早就晨練去呀?”

沈慶華嚇出一身冷汗，到底是做賊心虛。這若是讓金嬌知道三點了才回來，不太容易說清楚呀。幸虧她睡糊涂了，把他脫褲子錯當(dāng)成穿褲子；也幸虧他反應(yīng)機(jī)敏，隨口應(yīng)道：“是，我睡不著了，想早點起來跑一會兒，你睡你的?！北M管他困得眼睛都睜不開了，卻也只好再次將衣服穿好，冒著寒風(fēng)沖進(jìn)夜色中。北方的天多冷啊，又何況他是從溫柔鄉(xiāng)里出來的，通身大汗沒消盡呢，就這樣硬撐著跑到天明，沈慶華連凍加累，回來后一頭扎在床上，病倒了。

沈慶華躺在病床上發(fā)燒，感覺房屋和床鋪在旋轉(zhuǎn)，身子和心一齊發(fā)冷。金嬌本不知道他生病的原因，可她心粗，對待親人的病卻是那樣的冷漠，就知道說：“吃藥了?”見老沈搖頭，她弄了半碗水，連藥一起送過來，說：“吶。”這就完事了?沒完，這金嬌倒了一碗水似乎有無窮的抱怨：“挺大個人啦，多次囑咐你，讓你小心感冒，你倒是聽啊，有那么早起來跑步的嗎?”沈慶華感覺到自己是吃了嗟來之食，這女人咋這樣呢?雖然說是老夫老妻，可增加點家庭溫馨還是應(yīng)該的嘛，金嬌也是個知識分子吶，怎么連這點也不懂?算什么女人!沈慶華這樣一想，就覺得他跟李月琴的偷情行為是理直氣壯，誰讓你對我不咸不淡的呢!

金嬌上班走后不到半小時，李月琴就打來電話，知道他感冒了，心疼得在電話里就哭出聲來，接著，又反復(fù)叮囑他打啥啥針，吃啥啥藥，臨掛機(jī)前還撒著嬌要沈慶華在電話里左一次右一次地吻她。沈慶華沒法不心蕩神馳。同是女人的嘮叨，為什么一個那么暖人，一個那么煩人?回想起夏天他們才好上的那一段，去那間空房子幽會，沈慶華不知怎么有些發(fā)熱，人家李月琴是怎么做的?她脫光了去陽臺上把身子凍涼，再回來摟住他替他降溫，金嬌有這么一丁點也好哇!跟李月琴通完電話，沈慶華覺得自己的病一下子好了多半，病好了，還得找李月琴快活去呀。

偷情是極累的，且有風(fēng)險，但那種提心吊膽的刺激和李月琴如焰似火的激情真是讓沈教授想要停下都不可能。每次過后，他想起妻子金嬌就有些內(nèi)疚，畢竟她從早到晚做給自己吃喝，她娘家沒人了，自己親戚朋友一幫子，時不時地來麻煩他們，金嬌從來沒說過一個不字……他囑咐自己，這是跟李月琴最后一次，然而，用不了一個星期，李月琴不約他，他心里就會沒著沒落的，總控制不住地一遍遍品味他們在一起的許多細(xì)節(jié)。所以，沈慶華算是下不了決心跟李月琴結(jié)束這種關(guān)系了，他只盼望這事別露餡就好，等大家都老掉，也就算了，一家兩制或者一家多制，說不定還會是下個世紀(jì)的標(biāo)準(zhǔn)模式呢，他不過是跟無數(shù)個偷情的同行一起，開了一個先河而已。

沈慶華這場病養(yǎng)了一周才恢復(fù)如初，生病期間，他一天比一天更想李月琴?？墒墙饗伤谒磉吥?，是不是應(yīng)當(dāng)履行一下義務(wù)?老沈有些膽突突的，同樣是錢，這領(lǐng)發(fā)的工資總不如撿來的外財感覺好，如果應(yīng)付了金嬌，就生怕對不住李月琴。沒想到他剛一發(fā)虛，金嬌居然挺配合他的：“你身體沒恢復(fù)好，別介啦，日子長著呢?！边@一刻他又有些感動，想起了一件事，啤酒廠門前有段路，幾乎是碎酒瓶子鋪就的，他上班騎車子路過從來都是下來推著走。有一次他借朋友的自行車，挺新的，可是從啤酒廠門前經(jīng)過時，他就那么毫不猶豫地騎了過去。第二天早晨還車子的時候，他發(fā)現(xiàn)車輪胎讓碎玻璃扎了無數(shù)劃痕!“自己的跟借來的就是不一樣?！彼哉Z，李月琴遇上他會怎么樣呢?一邊夸他真棒真棒，一邊毫不吝惜地使用他的體力，就如同他借騎朋友的那輛新車!

明白了這道理之后的第二天晚上。沈慶華還是接到了李月琴的邀請，說一定要設(shè)宴慶賀他大病初愈。當(dāng)然，作為一個男子漢，沈慶華不可能讓女人掏錢，有這份心思就足夠了。兩個人來到“月滿西樓”這個充滿浪漫情趣的酒樓，可遲了一步，這地方月滿了，人也滿了。在李月琴的堅持下，店主將他們安排到一個很僻靜的單間里，這樣更好，世界上仿佛只剩下他們兩個，把酒對佳人，恍如夢境，兩個人馬上想到了盡早結(jié)束這頓飯，再到那空房子里瘋狂去。沈慶華笑道：“這不跟犯了大煙癮似的嗎?”

兩人正要開懷大笑，突然聽到外面不對勁。原來那是一個過道，因為人多，過道里也臨時安排了一桌關(guān)鍵是堵在門外這一桌，里面夾雜著沈慶華的老婆金嬌的笑聲!金嬌是說過，她有幾個同學(xué)今天晚上要聚一聚，哪料到這么大個城市，他們卻偏偏也到這“月滿西樓”湊熱鬧，而且堵住了這小單間的門，他兩個若想出去，必須從金嬌這一桌邊走過，真正是冤家路窄!

被囚在內(nèi)室里的兩個人立刻興趣全無，焦點集中在門外的人吃到什么時候了。李月琴示意兩個人都關(guān)了手機(jī)，手機(jī)一響還不就暴露了身份?門外那一桌人放縱地狂呼大叫，門里這兩個就那么噤若寒蟬地相對枯坐。好在服務(wù)員似乎看出了什么、總是善解人意地隔段時間進(jìn)來，問有什么需要沒有。什么需要?需要方便!兩個人差點脹裂了膀胱，卻不敢出去找?guī)?面對殷勤熱情的服務(wù)員，他們只好讓錢遭罪，來一次，添倆菜，擺上來看著，肚子不得勁兒呀!金嬌他們這頓飯直吃到午夜才聲音漸消。兩個人不知道情況，哪敢開門看呢?因為金嬌連李月琴也認(rèn)識。這時。服務(wù)員開門說：“兩位，不好意思了，我們這里零點以后打烊。”他倆這才知道門口散了，匆忙結(jié)賬，狼狽而逃，哪里還有心思再去那空房子!

這天晚上，沈慶華回家，見金嬌滿面酒色，興奮地講她的同學(xué)在酒桌上說的開心事，當(dāng)然都是一些黃段子。她說的跟沈慶華絲毫關(guān)系沒有?？稍诶仙蚵爜?，句句影射的是他跟李月琴!他想，李月琴肯定受驚不淺，明天后天大后天，總有一天我要設(shè)宴給她壓驚，并送一件讓她刻骨銘心的禮物。

沈慶華終于找到了一個機(jī)會。他去市郊采訪一對孤兒，這樣打個時間差，晚飯就跟李月琴吃，金嬌絲毫不會懷疑。他把李月琴約到一家酒店，選了個靠窗的單間，兩個人坐下。

剛點完菜，房間的門猛然被推開，沈慶華一看，嚇得魂飛天外：進(jìn)來一個怒氣沖沖的年輕男人，竟是李月琴的丈夫!那男人氣得臉都變了形，指著李月琴罵道：“你這臭婊子!不是說在單位加班嗎?怎么加到酒桌上來了!”又指著沈慶華說：“大教授，你好歹也被人稱作‘教授的，你說，這怎么回事?”

沈慶華大腦一片空白，只機(jī)械地說：“誤

會，誤會，你聽我解釋……”可心里沒準(zhǔn)備，一時編不出什么理由來對付。好在李月琴比他冷靜些，過去拉住那憤怒已極的男人說：“你干什么呀!我跟沈教授談點事兒。”“談事?你糊弄鬼去!我注意你們很久了!”

剛吵到這兒，門再次被推開，老沈大腦“嗡”的一聲，暗道：“徹底完了!”原來是金嬌!他以為這女人肯定是跟李月琴的男人約好了來捉奸的，她第一個動作很可能撲上來抽其中一人的嘴巴，然后把這丑事吵鬧得人盡皆知?？墒巧驊c華錯了，金嬌很平靜地問那男人：“你是誰?憑什么來攪我的局?”

“我?我是她的丈夫!”

“啥?李月琴，他是你丈夫?”金嬌得到證實后，冷笑道：“兄弟，你這是干什么?我約李月琴來吃頓飯，是不是還得跟你請示呀?這場合是我安排的，怎么，因為沒請你?可我認(rèn)識你嗎?”

那男人被這一幕弄得尷尬無比，囁嚅著說：“你是……”

“我是李月琴的朋友、沈先生的老婆，怎么啦?”

“對不起，對不起，我喝多了點酒，不知深淺，冒犯了?！蹦悄腥艘辉偻驊c華握手，倒好像是他欠了老沈的什么。

“喝不喝酒是你的事。如何做人也是你的事!”金嬌繼續(xù)教訓(xùn)對方，“一個人光靠吃醋就能維持家庭的穩(wěn)固嗎?你想得多天真啊，小兄弟?！?/p>

金嬌趕走了那男人，李月琴紅著臉對金嬌說：“金姐，我對不起你。你以后看我的表現(xiàn)吧。”

金嬌說：“什么對不起，一男一女吃點飯，就對不起了?沒事，我還忙，不陪了。”

沈慶華不可能跟李月琴坐太久，更不可能去那間空房子。他知道跟李月琴的緣分已經(jīng)至此結(jié)束，便匆匆與李月琴作別，回到家中。

沈慶華對金嬌說：“我……”

金嬌慘然一笑：“阿華，沒什么的。我們做不成夫妻，難道連朋友也做不成了嗎?你不必自責(zé)，現(xiàn)在婚外男女出軌并非單單一家兩家的事。其實我也有錯誤的，而且錯誤比例不小。一個已經(jīng)占有法律婚姻優(yōu)勢的女人，連自己的男人都守不住，她難道不應(yīng)當(dāng)自我檢討嗎?”

“你都知道了?”

“我這樣做不算道德，甚至羞于啟齒，阿華。”金嬌道，“不過，開始發(fā)現(xiàn)你們卻是無意的。那間空房子的鄰居是我的同事，她多次從貓眼里看到你們?nèi)ツ抢?。得到消息后為了證實，我開始跟蹤你。如果今天不是那個男人出現(xiàn)，我決不會打擾你們。我想，我們?yōu)槭裁床豢梢院谜f好散，你說呢?”

“你要離婚?”

金嬌又慘然一笑：“緣分盡了，勉強(qiáng)為之沒用的，我在你眼里已經(jīng)成為偷情的障礙，也就是說，你開始討厭我。被自己愛過的男人討厭是女人最大的悲哀，你知道嗎?”

“那你為什么還幫我?讓我結(jié)實地尷尬一回。不是很好嗎?”

“你當(dāng)真以為我是那種淺薄的、蛇蝎心腸的女人?”金嬌平靜地說，“跟你生活了二十年，你的脾氣我能不知道?一旦這事張揚出去。你的前程就毀了。還有那個李月琴……我痛快地折磨、羞辱她一次，能得到什么呢?索性都說了吧，有一天你們在空房子里折騰，我就在門口竊聽，氣得兩條腿都沒了知覺……”

“那你為什么不砸門?”

“據(jù)說那時的男人最怕嚇，如果你嚇出什么毛病來，我即使留下個廢品，還有多少意義呢?”金嬌嘆了口氣，“我們明天……”

“不!我不跟你離!”沈慶華涕淚滿面，“金嬌，我現(xiàn)在終于明白了，你是世界上最體貼人的女子，雖然你沒有那么多甜言蜜語，而我此刻真正領(lǐng)悟到了那句話，平平淡淡才是真?！苯饗衫鹆诵煨旃蛳氯サ睦仙颍骸澳悴槐剡@樣，既然我答應(yīng)跟你繼續(xù)，那我們就是夫妻，我不喜歡搞這些名堂，我不善于那些表面做作。我不在意你的過去，只寄希望于明天。”

金嬌果真一如既往，對沈慶華的交往從不過問，這令老沈恨不得為她去死一回，怎么可能去留意那些閑花野草!

夫妻好的時候，沈慶華問：“你當(dāng)初為什么那么容易就原諒了我?”

金嬌自豪地說：“你當(dāng)我為你呀?我為我自己!婚姻總要寄托于一個人。你雖有缺點，可總含金量在那兒，比如一輛寶馬車，它可能翻過一次，車身有些傷痕，然而，它與那些新出廠的夏利車相比，不知道要好過多少倍。我接受了這輛帶傷痕的車，首要是給它維修、美容，而不是再折騰幾個滾兒，讓它更加貶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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