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玉文
在二十多年的辯護律師生涯中,自然有許多次的敗訴。對敗訴我盡量以一顆平常心來看待,因為律師與檢察官、法官看問題的角度不同,責任有別,加上律師受收集證據(jù)等諸多條件的限制,有些事實單靠律師難以弄清楚:有的雖然事實弄清楚了,對被告人有利的事實和法律規(guī)定律師也都充分論述了、說到了,但由于這樣或者那樣的原因沒有被法官所采納,最終沒有起到預(yù)期作用的情況是常有的。但想到自己已經(jīng)盡力了,即使敗訴,律師自己也沒有必要苛責自己。然而有一件案子我卻時時想起,并常常提醒自己:你不能再出現(xiàn)這樣失敗的辯護了。
那是1998年我在黑龍江明鏡律師事務(wù)所執(zhí)業(yè)時發(fā)生的一件案子:1998年4月中旬的一天晚上,出租車司機陳某(嫖客)將一妓女領(lǐng)到自己的住處嫖宿,在交易后雙方因嫖資數(shù)額問題發(fā)生爭執(zhí),進而撕打起來。陳某將妓女打倒在地并將其掐得昏死過去,然后又用棉被捂住……最后干脆就來個一不做、二不休,找來繩子將妓女勒死了。妓女死后,面對妓女1.70米的個頭、60多公斤重的尸體,陳某害怕了、犯難了……陳某打電話給自己的好朋友“四哥”,要求“四哥”前來幫助將妓女尸體處理掉。這“四哥”姓黃,因在家中兄弟排行老四。人都稱他為“四哥”。黃某在朋友中間有仗義豪爽、為朋友兩肋插刀的名聲,黑白兩道都結(jié)交了不少朋友。黃某開著一個歌廳,手下還雇用了五名服務(wù)員。黃某接到電話,就找來了服務(wù)員王某。王某剛滿20歲,是黃某小學同學的弟弟,一年多來黃某特別關(guān)照王某。王某對黃某也是佩服有加。當黃某提出要王某和他一起去幫一個朋友去處理一具尸體時,王某沒有猶豫就答應(yīng)了,以為這正是報答黃某的一個機會。當黃某和王某于晚上10點趕到陳某的住宅時,陳某和他的另一個朋友何某已經(jīng)等在家中,陳某告訴黃某,拋尸地點已找好,還弄來了一輛自行車(偷鄰居放在戶外的),待晚一些時候就把尸體運出去。在夜晚12時許,四人將妓女尸體從陳某的住宅樓三樓抬到樓下的自行車上。推出離住宅區(qū)800米遠的地方,將尸體拋在一廢棄的防空洞內(nèi)。
十幾天后,該案即被公安機關(guān)偵破,陳某、黃某、何某和王某四人無一漏網(wǎng)。檢察機關(guān)以故意殺人罪和窩藏、包庇罪對陳某和黃某、何某、王某提起公訴。王某的親屬找到我,我就做了被告人王某涉嫌窩藏、包庇罪的辯護律師。經(jīng)過閱卷、會見被告人和走訪調(diào)查王某住地的居民,我認定王某在三人共同實施的窩藏、包庇罪中,只是起了次要和輔助作用。是從犯,是有希望判處緩刑的。當王某的家屬得知有希望判處緩刑時。自然也是積極配合。之后我告訴王某的父親被指控犯殺人罪的陳某因經(jīng)濟能力有限,不能滿足被害人家屬經(jīng)濟賠償數(shù)額,另兩名被告人為了爭取從輕處罰,都主動賠償了被害人家屬的經(jīng)濟損失,王某的父親聽后也很快湊齊了10000元送到法院,賠償被害人家屬。
在該案認定王某等三人共同實施的窩藏、包庇罪中王某只是起了次要和輔助作用,是從犯,雖然直到判決生效也沒有人有異議,但其中的一個情節(jié)卻并沒有使王某得到從輕處罰。這個情節(jié)就是:在抬尸體由三樓下到一樓再將尸體放在自行車上時,偵查卷宗中在對王某關(guān)于抬尸體的三次訊問和記錄中,王某都沒有說自己抬過尸體,他說是黃某在后面抬著尸體的兩條腿,而自己只是在樓梯轉(zhuǎn)彎處幫著他們扶了一下尸體,對這一情節(jié)我一開始放心不下,曾兩次去看守所向王某核實過,王某總是堅稱自己沒有抬,只是在樓梯轉(zhuǎn)彎處幫著扶了一下尸體。王某的回答有點令我生疑,我還特意追問了一句:“你說你沒有抬,如果人家另外三個人說你抬了你如何能逃脫的了呢?”“就是那兩個人說了,我四哥也不會說!”王某想了想說。我當時還想,這小子還真挺有主見的。選拋尸地點、找運尸工具他都沒有參與,在具體的尸體運輸時他也只是扶了一把,這也不過是礙于朋友的情面而一時鑄成的大錯,加上一貫表現(xiàn)又不錯,家長還對被害人家屬主動賠償了,越發(fā)覺得判緩刑是沒有問題的。我一再囑咐他在法庭上要認罪、悔罪,他都一一點頭答應(yīng)了。
在法庭調(diào)查中,陳某、黃某、何某等三人都說王某也參與了抬尸體,而在輪到王某回答這一問題時,王某仍是鎮(zhèn)定自若地說自己害怕沒有抬,只是扶了一下尸體。但當最后四個人一起對質(zhì)時,在前三人都說王某抬了時,王某也不得不承認他在后面和黃某每人抬了一條腿。最后,判決雖然認定王某在共同窩藏、包庇犯罪中只起了次要作用,是從犯,但因為法庭認為他認罪態(tài)度不好。同黃某、何某兩名主犯同樣都被判一年零六個月的有期徒刑。
事后,王某及家屬雖然沒有一點怪罪我的意思,但我自己卻和自己過不去,我怎么就這么蠢呢?其實,承認了抬尸體也仍然是次要和輔助作用啊,也仍然是從犯啊!我發(fā)現(xiàn)了可能其中有問題,為什么就不反復(fù)向他言明利害關(guān)系,勸說他說實話呢?我們所的主任和另一名老律師還專門提醒過我,該案的審判長對被告人犯罪后的態(tài)度很計較、很看重,還給我舉了兩個例子:兩個案件事實基本相同的被告人,一名判三緩三,而另一名被判了三年半。我太想勝了,結(jié)果就心存僥幸了。我怎么能對犯罪事實就那么輕易和隨便認定了呢!
從那個案件以后,每當我在承辦刑事案件時,王某犯共同窩藏、包庇罪一案的失誤和教訓(xùn)就出現(xiàn)在我的腦海中。我提醒自己一定要細致,一定要慎重,一定要認真負責。
責編向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