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 燕
上世紀80年代之前廈門市“對市民營業(yè)”的大菜館屈指可數(shù),最大者乃“綠島酒家”。我之所以特別標明“對市民營業(yè)”,是為表述正確起見,因為我不知道與此同時“官方私用”的還有什么“樓堂館所”。據(jù)后來披露的內(nèi)部資料顯示,事實上幾十年來全中國“社會高層”里吃喝玩樂的“蛇孔水窟”是很多的。老百姓不知道,它們便“不存在”了。
我說“綠島酒家”是因為它當年為廈門市餐飲業(yè)之老大,更因為我表哥是這酒家的“大廚”。表哥從事餐飲業(yè)說來很意外。他上了一兩年小學就自己“減負”了,大舅是泥水師傅并不以為不讀書有什么大不了的。表哥從小就“暢游”筼筜港摸魚捉蟹、海闊天空。及至長大了,發(fā)現(xiàn)不能就這么踩海涂過一生一世,想到了“就業(yè)問題”。當時如果愿意當泥水匠,大舅的建筑公司是可以照顧老工人給名額的。但是大舅不肯:“桐油桶還裝桐油?!”泥水匠的苦處大舅吃夠了,他堅決反對。恰好此時“綠島酒家”要辦“半工半讀”學校培養(yǎng)新廚師,向社會招生?!鞍牍ぐ胱x”的性質(zhì)與時下的“職高”類似,絕不同于郊區(qū)林邊那種學員都是“準罪犯”的“工讀學?!?。好在那年代(60年代)招生文化程度無大要求,也好在那年代廈門人不太欣賞子女去“學煮吃”,表哥順利入學并且去上海培訓,后來成為“廈門著名的大廚”。表哥的“著名”我們是通過別人的嘴巴知道。這些嘴巴有的是自費去領略表哥之“著名”的,更多的是用公費培訓的“美食家”。這些人中有相識者一聽說我是表哥的表弟立即伸大拇指:“你哥?他是你哥?!廈門頭手的!”
而我們家人(含大舅一家人)是從來沒上過“綠島酒家”去專程品嘗表哥之“著名”的。大概是因為窮。
我是去過,僅有兩次。第一次是1979年秋,小妹因車禍身亡。為答謝親友們的慰問,表哥為我家安排了兩桌喪酒。第一次在大名鼎鼎的“綠島酒家”落座陪客居然是我最失魂落魄的時刻!第二次來到這里,是我回到廈門工作的第二年的1983年。那時節(jié)全市中學美術(shù)校際組的新教師僅有我一人是“本科學歷”,老教師“退后二線”,山中無老虎猴子我當家。以文憑為標準,上面強按我的頭當“組長”(一年后我以兒子出生為由趕快辭職)。恰逢省里“檢查團”來指導美術(shù)教學工作,臨走前我們幾位“領導同志”自己湊錢由我出面找表哥,在當時廈門最偉大的“綠島酒家”為他們餞行(當時一桌酒食不過60元)。對此事的熱心我另有一份私心:我的恩師、老版畫家、老地下黨員、解放后廈門大同中學首任校長、老右派、牛鬼蛇神、福建師大長年養(yǎng)豬的老教授吳忠翰老師是領隊人物。
從此我不再去過“綠島酒家”。“綠島酒家”也在日后“冰雪融化”了。表哥受聘去外輪上“做西餐”,幾年后回來竟然改了行……
大同小學對面的“勞松扁食”多年聞名。據(jù)說上午不到10點不開市,下午賣完不再做。店面不大而人氣十足,老板早已不必“親自”操勞了。不但衣食住行寬裕而且每年攜老婆出國旅游一趟,連埃及都去過了!(我嫉妒得想打他)。不單如此,老板還玩上了攝影,照相機好幾架、器材一大堆(花錢我替他心疼)。
我是不曾在“勞松”那里品嘗“人人叫好”的扁食的。我一聽“勞松”二字就搖頭(廈門話“勞松”就是骯臟嘛!),別人為什么一看見“勞松”招牌就往里鉆?我的老朋友漆線雕國家大師蔡先生是老板的大舅子,他介紹我認識了“勞松”的老板。見面后才知道其中彼此的“社會關系”還有點復雜:老板不單是蔡先生的妹夫,老板也是我一位朋友的中學同學、蔡先生的一位弟弟也是老板的中學同學(老板正是利用這種方便把自己變成妹夫的)。蔡先生這弟弟文革期間在我家理頭發(fā)(那時大家都學會這一手,我至今剪刀拿得相當好),笑鬧間被我哥把耳尖剪下了一小塊!更重要的“社會關系”是:老板極嚴肅、極真誠、極動情、極鄭重地對我說:“我有今天,是你表哥成全我的!”
老板原來學的是機電專業(yè),個體單干后吃了幾種飯都沒一樣吃好的。我表哥教了他“做扁食”的秘訣居然把他養(yǎng)肥了!“女怕嫁錯郎,男怕干錯行”,“勞松”老板怎知道自己合適哪一行?“青瞑雞仔啄到蟲”,他的“蟲”竟然不是他寒窗苦學多年的“機電”,而是我表哥一次不經(jīng)意的引導。小店“勞松扁食”老板不知是否“五行缺肉”,一旦幸運有貴人指點沾上了肉腥味便“猴子穿衣變成了人”!而我表哥,當年廈門“著名的頭手”到今天一無自己的館店,二無當年的名聲。表哥自己五行缺的是什么呢?
“勞松”怎么與我表哥認識的,我不知道,也沒問。廈門就這么大,要碰上什么好人壞人、好事壞事都是很容易的。
【責任編輯 蘇惠真】
攝影/肖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