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莊生鐵
一
楊鳳蘭一個人在逛街。她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走著走著,不知怎么就碰到了丈夫馬輝。馬輝當然也看見了她。她喊了一聲,但是丈夫沒有理她。俄而,她發(fā)覺,丈夫身邊有一個女人,是張卉。張卉挎著馬輝的胳膊,幸福地仰起臉,望著馬輝。她追了上去??墒撬麄儽人叩每?,一轉彎就不見了。街上的人各走各的路,沒有一個人理她。她感到很孤獨、悲憤,這個家算是完了!她茫然地立在大街上,心里一剜一剜地疼。風吹在她的臉上,像是一種戲弄。陽光忽明忽暗,像是在嘲諷。樹木也變成了黑白剪影,仿佛告訴她世界已經沒有意思。
她忽然痛哭起來。開始是嚶嚶啜泣,后來嚎啕大哭。她哭著哭著就覺得有人晃她的肩膀。她模糊地睜開眼睛,燈光很耀眼。她聽見丈夫問她,你怎么了?深更半夜你哭什么呀?她愣愣地看著丈夫,然后緊緊抓住丈夫的手。清醒了一會,楊鳳蘭知道自己又做了一個夢。相同的夢,她反復做了多次。每當她醒來后,枕頭就濕了一片。她在夢里是真哭。丈夫把她擁到懷里,好言相勸。結果又一股淚從她的眼睛里涌出來。
吃早飯的時候,丈夫還在勸她。她丈夫說,我跟你解釋多少回了,我要是有那事,讓我天打五雷轟!楊鳳蘭不等丈夫說完,就伸手把他的嘴捂上了。她丈夫挪開她的手,繼續(xù)說,鳳蘭,你別疑神疑鬼的了,我對你是忠誠的。她看著丈夫的眼睛,覺得應該相信他。可是她心里很矛盾,丈夫躺在張卉的床上也是她親眼看見的呀!一個大男人,睡到女人床上,除了干那種事,還能有什么?
那是一個月前,她到單位去找馬輝沒有找到,便拐到職工宿舍敲了張卉的門。張卉開門之后故作鎮(zhèn)靜,可說話卻語無倫次。結果她發(fā)現她丈夫正躺在張卉的床上。當場她就鬧起來。可是丈夫和張卉都不承認。她為此鬧了一個月。丈夫指天發(fā)誓,死不認賬。
楊鳳蘭等丈夫上班后,便從兜里掏出個小紙片兒。她看著小紙片兒,愣了好一會兒,終于拿起電話。她纖細圓潤的手指撥了號碼,她撥的是調查公司周小姐的電話。但當她聽到嘟的一聲之后,又迅速地把電話掛了。她吃不準這樣做是不是合適。但她下決心要弄清楚這件事,否則飯也吃不香,覺也睡不好。鬧心!
昨天,她把一肚子的苦水倒給了她最好的朋友郝穎。郝穎聽完就狠狠地說,這年頭男人沒有一個好東西!你想啊,哪有貓不吃葷腥的?!楊鳳蘭聽了心里忽忽悠悠往下沉。接著,郝穎又把苦水倒給了她。郝穎說她早就懷疑丈夫有外遇,就是沒有真憑實據。她就雇了私人偵探,結果照片清楚地證明了她的懷疑。郝穎訴完苦水,就把一個神秘的號碼抄給了楊鳳蘭。這是調查公司周小姐的電話。郝穎說,周小姐真有辦法,一查一個準!
楊鳳蘭最終還是拿起了電話,撥通了周小姐的號碼。
二
周淑芳本想洗手不干了,這個行當雖然掙錢不少,可不是正經事,而且也存在一定的危險性。這個世界,男人都色膽包天!促使她下最后決心的是一次事故。有一次,她為了調查一個國企老板,便陪其在歌廳看節(jié)目。老板嫌太吵,要到包間唱歌。她當然有所警覺,她以為有足夠的時間與其周旋。不想一進包廂,那個國企老板就把她按在了沙發(fā)上。她拼命地叫也沒有用,助手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情急之下,她一口咬住老板的胳膊,老板撒了手。她奪路而逃。
本來她已經遞了辭職書。可就在這個當口,她又接到一個電話。對方想證明丈夫的清白或不清白。她的要價是往常的兩倍,想用這個辦法嚇跑對方。令她沒有想到的是,對方竟然答應了。女人啊!她感嘆道。她猶豫了片刻后,終于答應接這個活兒。不過她對雇主說,我們不一定證明他和張卉有問題,但也許證明他和別的女人亂搞。
她聽到對方緊張地問,你是說他還和別的女人?
周小姐說,我是說假如,他若和別的女人亂搞不也證明他品質有問題嗎?
對方猶猶豫豫地答應了。周小姐知道,這種女人大都被丈夫鬧得有些神經質了,不說清楚不行。
她仔細詢問了調查對象的情況,對方無一保留地告訴了她。放下電話,周小姐望著記錄開始琢磨。記錄上寫著:天倫房地產公司,馬輝,副總經理,車號:新A-368695,身高一米七八,瘦,面白凈,愛笑。年收入十二萬,且有股份。喜歡健身,打羽毛球,上網。QQ號為:190011……
周小姐看著看著就笑了。憑經驗,她斷定,馬輝恐怕很復雜!這樣的男人,就算他不找女人,女人也會找上他。何況這是個小白臉,風流倜儻,深受女人喜歡。同時她的腦袋里馬上就有了調查馬輝的方案。因為這個男人和她的興趣竟然有些一樣。她的第一步是先確認調查對象。她遠遠地看見馬輝,他開著豪華車,一舉一動溫文爾雅,這樣的人,恐怕沒什么好鳥!
周小姐最恨背叛愛情的男人。她談過三次失敗的戀愛。第一次是青梅竹馬的鄰居家的男孩,那是她的初戀。后來那男孩找了一個有錢的富婆。第二次是一個大學生,出國之后沒到半年,她就收到了絕情信。第三個是一個公司的老板。老板招聘女秘書,她報名了。經過篩選,就剩下她一個人。老板總是對她格外的關照,待她不薄。她稀里糊涂地就和老板開始了戀愛。是那種沒有感覺的戀愛。直到有一次,老板在一個賓館的房間里解她的扣子的時候,她激靈靈打了一個冷戰(zhàn),拒絕了老板的要求。她想找一個好男人。這個男人必須值得她愛,然而,好男人不好找。她拒絕了老板。老板也毫不猶豫地把她炒了魷魚。
周小姐接下這個活之后。沒有馬上去接觸馬輝。而是在網上下了誘餌。但是聊了幾回,他不上鉤。有一次他倒是問起,如果她結婚了,有足夠的錢,準備買什么樣的房子?起初她認為他上鉤了??墒橇膩砹娜?,她才知道,她是做了他的調查顧客心理的對象。她又在外圍跟蹤了幾天。初步結論是:這個男人除了必要應酬外,下班就早早回家。
三
馬輝開始時并沒有把這件事看得太重,以為解釋一下就過去了。待后來發(fā)覺問題嚴重已經晚了,因為單憑解釋已無法再讓妻子信任自己。事情遠非自己想得那么簡單,證明自己是徒勞的。妻子歷來都是通情達理的,可是在這件事上,他百般解釋都沒有用。雖然他問心無愧,可是好端端的一個家,弄得別別楞楞,成了這樣子!但靜下來的時候,他就深深地責備自己。喝酒真是誤事啊!
那天,公司接待了一個關系戶,都是場面上混熟了的人,酒就喝高了。他堅持送走了客人,便吐在了馬路邊。張卉見了就和另一個女職員扶他到了張卉的宿舍,并把他安置在床上。他當時腦袋里也一閃念,這樣不好??伤麑嵲谙胩梢粫?。張卉還沒有結婚,她的男朋友也是馬輝關系不錯的朋友,平時兩家偶爾也在一起聚一聚。再說妻子和張卉的關系也不錯,他就沒有多想。
可是事情就這么巧,偏偏讓妻子撞見了。事情鬧得沸沸揚揚。好在他的朋友和張卉把這事一笑了之,讓他稍感安慰??墒钱斒氯饲宄?,別人不清楚。在單位,沒有影的事都跑得很快,何況還有些影子呢?妻子突然就不相信他了。他千方百計地證明自己的清白,可是卻越描越黑。看看妻子瞧自己的眼神吧!一口充滿了懷疑的深井!黑洞洞的,讓人望而
生畏!當初的漣漪呢?
他是在連云港的海濱浴場認識妻子楊鳳蘭的。她從海的浪花里鉆出來,跑向一個冷飲店。他則剛買完東西轉身要走。兩人打了個照面。他們就那么對視了一下,便完成了整個戀愛過程。此后的十幾年里,妻子的眼睛一直蕩漾著漣漪。那是他的另一個海濱浴場。
他無法承受妻子懷疑的目光。不單單如此,更為嚴重的是,有時候他們正在做愛,妻子就突然停住問他,你到底跟張卉有沒有那事?弄得馬輝索然無味。馬輝想,用什么辦法才能讓妻子相信自己呢?長此以往不是個事啊!
四
楊鳳蘭每天等周小姐的消息。她害怕自己被蒙在鼓里,又怕是真的。她在干家務的時候,常常莫名其妙地停下來,回想她和丈夫從相識到相愛再到結婚的過程。起初她只是回憶一些美好的片段,后來她竟然發(fā)現丈夫的身上有許多毛病!他對女人彬彬有禮,難道不是為了給她們留下好印象?當初,他不也是一眼就看上自己了嗎?他肯定在外面有女人!不僅僅是張卉!
特別是小姑娘們,現在的小姑娘們是怎么了?一門心思想找個有錢的。專門拆別人的家。不要臉!馮喜才不是出事了嗎?平時看他老老實實的,骨子里早變了。他找了一個大學剛畢業(yè)的!發(fā)現又怎么樣?還不是鬧離婚!吃虧的還是女人!胡曉東不也出事了嗎?找的還不止一個!什么家里大旗不倒,外面紅旗飄飄。還有郝穎的老公,瞞得嚴實。天哪!馬輝不知道瞞我多長時間了!楊鳳蘭算來算去,和她要好的幾個朋友,丈夫幾乎都出了問題。這更讓她不安。楊鳳蘭只有在焦急中等待周小姐的結果。
這一天,她拿起電話,撥通了周小姐的號碼后,她問,周小姐,有結果了嗎?
周小姐說,調查一個人得需要時間,我們得對用戶負責,沒有實質性的東西我們是不輕易下結論的。
楊鳳蘭說,你是說他沒有實質性的問題?
周小姐說,沒有影的事我們不能瞎說,有問題我們也不會隱瞞?,F在還不能下結論。
放下電話,楊鳳蘭的心很亂。她一抬頭,看見鏡子里的自己。鏡子里,她的面容依然姣好。只是細看,眼角卻有了魚尾紋。她緩緩地脫掉上衣,解下裙子,看著自己的軀體。這是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女人既豐滿又勻稱的軀體。她將一只手從腰的一側伸過去,乳罩滑落。她引為驕傲的乳房在鏡子里放著光。她又退下三角內褲。維納斯丘上,一團黑色的火焰在燃燒。然后,她哭了。
五
這個男人狡猾,不上鉤。但是周淑芳相信自己的魅力。她摸準馬輝的活動習慣,在一天早晨,于金水河畔,她假裝遇到了他。周小姐在馬輝場地邊也扎下了攤兒,和搭檔也打起了羽毛球。剛打了兩局,就引起了馬輝的注意。馬輝想跟她打一局。他上鉤了嗎?還不能肯定。周小姐和馬輝打了三局,是周小姐輸了。兩人互夸對方打得好。周小姐不服輸,約好明天較量。第二天清晨,兩人又打了三局。她又輸了。然后她就要求拜他為師。馬輝說,相互切磋吧。周小姐想,那就切磋吧!多少男人剛開始都是人模狗樣的,到后來呢?就露了馬腳。兩人互道了姓名,并且留下手機號。周小姐心里有譜,哪有貓不吃魚的?她沒有見過。她接受的客戶委托的調查對象中,五花八門,什么樣的人都有。有一見面就直奔主題的,有觀察她好多天才下手的,也有調查結束了,又打電話約她的。她接手的調查對象,百分之百都是有問題的。她看透了男人的嘴臉。馬輝也是男人,他能例外嗎?不可能!可是周小姐想錯了。馬輝雖然與她一起打羽毛球,但并沒有別的表示。這讓她疑惑。于是,她又拿出了她的撒手锏:展示身材。
這一天,她早早來到健身房,換了比基尼開始健身。果然,不一會兒,馬輝來了。馬輝見到她便和她打招呼,她停下來,走到他的跟前。她看到馬輝的眼睛在她身上停留的時間長了許多。這在她的預料之內。她有一副魔鬼的身材,任何男人見了不多看兩眼,那他就不正常!周小姐沒等健完身,就在門口等著馬輝。馬輝出來的時候,她迎了上去,問他有沒有時間喝一杯。馬輝看了看手表,答應了。一切都按周小姐設計的進行著。兩個人喝了一些飲料,又吃了一些東西。周小姐使出渾身的解數,拉近兩人的距離,并且做了暗示。馬輝應該收到了,她相信他收到了。但是,這個男人把所有的東西都擋了回去,目光,話語,甚至氛圍。這讓周小姐多少有些失落。過后,她看了助手拍下的照片,沒有看出什么。她問助手有什么看法,助手說,他對你并不反感,只是他沒有動心思。半個月過去了,不見馬輝有什么表示。周小姐想,這個男人,是城府很深呢?還是修養(yǎng)很高?她一時間弄不清楚。不過他確實很有魅力。
六
馬輝做生意免不了接觸女人。原來他都是很從容,現在雖說不上拘謹,可也是不太自然。他見到漂亮的女人就很注意自己的距離,心里仿佛有了障礙。他要證明自己,同時也是避免瓜田李下之嫌。都因為妻子的那雙懷疑的眼睛。
有一天,馬輝要宴請一個關系戶。對方是一員女將,豪爽,不拘小節(jié)。喝起酒來是巾幗不讓須眉,主動和他叫板。本來,以馬輝往常的風格,這種場面他游刃有余,場上的氣氛都由他掌控。可是今天他放不開,處處被動。他接觸女人時的不自然,讓手下的一個親信看出來了。散場后,手下說,馬總,你對那個女人是不是有點意思?
胡扯!他說。我很正常!
欲蓋彌彰,手下說,一般情況下,動心思才會像你那樣!
動心思?馬輝當然知道手下是在開玩笑。我哪樣?
就像戀愛時那樣,手下說。馬總,你還真有眼光,那女人雖然徐娘半老,可是風韻猶存啊!
馬輝忽然把杯子往桌子上一蹾,和手下翻了臉。手下悻悻然走了,臨走說,馬總,我跟你開玩笑呢。
手下走后,他暗暗想,玩笑!?以前怎么沒人和我開這種玩笑,怎么?是我名聲在外了嗎?馬輝自己靜了一會,忽然笑了。我哪來的無名火啊!以前手下或同事間也相互開這種玩笑啊!就是這個手下,經常跟他講黃色的笑話。他聽了哈哈一笑,并沒有認為有什么不妥。這是男人之間的潤滑劑。可是今天我是怎么了?馬輝想,俗話說得好啊,家和萬事興!妻子這一鬧,分散了多少精力!
七
楊鳳蘭又給周淑芳打電話問調查的結果,周小姐說,可以結案了,你丈夫他是個好男人。
好男人?楊鳳蘭問,你是說他跟張卉沒那種事?
沒發(fā)現。周淑芳說。
和別的女人呢?楊鳳蘭又問。
也沒有,都算是正常交往吧。周淑芳為了打消客戶的疑慮,便又多說了幾句。我調查過許多男人,當然都是被妻子懷疑的,像你丈夫這樣的男人不多,他對你是忠誠的,至少現在是。你該好好愛他。說實話,我也在尋找忠于愛情的男人,可是男人都是善變的,專一的男人不好找啊!但是你找到了,好好珍惜吧,祝你幸福!
周淑芳說的這些話都是發(fā)自內心的,在她的心目中,馬輝的確有許多可愛的地方。周淑芳的腦海里經常出現馬輝打羽毛球時的身影。調查結束了,可是她還想見他。于是她就真的去健身了。為的是能和馬輝坐在一起喝一杯,聊聊天。馬輝好像也不煩她。她曾經幻想,這樣的男人,如果楊鳳蘭不要了,我就要!這樣想著,她的臉就開始發(fā)燒。
楊鳳蘭得到周小姐對丈夫的鑒定后,心情只好了一個晚上。第二天她就警覺起來。怎么,周小姐也在尋找好男人?我的丈夫好?我的天,我干了一件傻事!周小姐那么年輕漂亮,我丈夫又有錢,他們……天!我真傻。她又懷疑馬輝和周小姐有事。這樣一想,她又坐立不安。飯也吃不香,覺也睡不好。又開始鬧心!
楊鳳蘭決定開始親自跟蹤馬輝??墒且贿B幾天沒有發(fā)現什么。這一天,她跟蹤馬輝到了健身房,果然讓她抓住了!丈夫和周小姐在一起健身。周小姐的身材真好,臉蛋兒又漂亮。看他們在一起的那種默契勁兒!一切都不言自明了!楊風蘭沒有驚動他們,而是回到家大哭了一場。之后,她心里隱隱約約有了一個主意。她又考慮了很久,終于下決心和丈夫談一談。
馬輝經過長時間的考慮,認為妻子目前的狀態(tài)是在家里沒事干,閑的。他托熟人為妻子找了一份工作。他想,妻子有了事情做,心情就會好起來??傆幸惶焖龝斫馕业?。這一天,吃過晚飯后,馬輝想把想法跟妻子談一談。妻子好像知道他有事要跟她說,刷完碗后,她就坐到他的身邊。但是他看到妻子的眼睛不是懷疑的深井了,而是一潭死水!他把妻子摟過來,剛想說話,卻被妻子搶先開了口。
楊風蘭說,你和周小姐的事我知道了。
馬輝驚詫地問,我和周小姐?……什么事?
你也別瞞我了。楊鳳蘭很鎮(zhèn)靜地說,都是我自己傻!
馬輝無言以對,仿佛承認了,又仿佛受屈的樣子。
楊風蘭說,我不想像郝穎那樣,鬧得沸沸揚揚的。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我也想開了,你們在外面怎么樣我不管,隨你們吧!我只求你一件事,為了孩子,別毀了這個家。馬輝聽到這里,茫然地望著他的妻子發(fā)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