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冰

摘要：促使市場健康發(fā)展的基本條件是市場中存在不同利益的利益主體，各利益主體承擔不同的市場功能，并承認和尊重相互之間的各自利益。發(fā)展市場經濟要以利益相關者視角看待多邊關系，謀求多方共贏的帕雷托均衡。市場經濟是法制經濟，依法創(chuàng)造公平競爭環(huán)境，依法經營，依法行政，依法保護自己利益，是每個市場主體必須遵守的市場準則。

關鍵詞：

中圖分類號：F014.36 文獻標識碼：B

（注:收稿日期：2008-02-16

作者簡介：劉冰（1966-），男，山東濟南人，山東工商學院半島經濟研究院院長，教授，博士，東北財經大學應用經濟學博士后流動站博士后，研究方向：產業(yè)組織與公司治理。

基金項目：山東省社科基金基地重點項目，項目編號：07JDB042。)

一、事件回放

2007年，報紙上有關“面條”的兩條新聞鬧得紛紛揚揚。這兩條新聞，一條是蘭州拉面政府限價新聞。說得是2007年6月26日，蘭州物價局、工商局等幾個部門聯(lián)合出臺了文件，要求蘭州市普通級的牛肉拉面館大碗牛肉拉面、不得超過2.5元，小碗與大碗的差價為每碗0.2元。市場化程度很高的拉面，受到政府的特別關注并采取限價行動，引起社會不小的爭論。美國《洛杉磯時報》7月30日也作了相關報道，甚至許多學者也出面發(fā)表看法，大多指責限價做法。具有代表性的觀點：社科院經濟研究所研究員汪利娜認為拉面限價是計劃經濟手段；發(fā)改委宏觀經濟研究院副院長劉福垣指出政府只能管質量，不能管價格；湖南大學教授張若漁教授呼吁政府不能當偏心的家長。為此，8月21日，甘肅省物價局下發(fā)通知，提出對于未列入定價目錄的商品和服務價格，均應由市場調節(jié)，正常情況下政府部門不直接干預。

另一條是國家發(fā)改委認定方便面集體漲價存在串謀行為新聞。2007年8月16日，國家發(fā)改委通報，正式認定世界方便面協(xié)會中國分會和相關企業(yè)“相互串通、操縱市場價格”，并且責令其立即改正錯誤，向社會公開作出正面說明。據調查，2006年12月26日，方便面中國分會在北京召開一屆八次峰會，研究棕櫚油和面粉漲價引起的企業(yè)成本增加問題。會議商定，高價面(當時價格每包1.5元以上)、中價面(當時價格每包1元以上)和低價面(當時價格每包1元以下)漲價的時間和實施步驟。2007年4月21日，方便面中國分會在杭州召開一屆九次峰會，再次研究方便面調價日程。會議明確了調價幅度和調價時間，高價面從每包1.5元直接漲到1.7元，計劃6月1日全行業(yè)統(tǒng)一上調。2007年7月5日，方便面中國分會又一次在北京召開價格協(xié)調會議，部分企業(yè)決定從7月26日起全面提價。7月23日，該會負責人接受媒體采訪，公布了漲價消息，社會反響強烈。有關企業(yè)按照以上會議協(xié)調安排，從今年6月起，相繼調高了方便面價格。2007年8月17日，民政部稱，主導這次方便面集體漲價的“世界方便面協(xié)會中國分會”未按規(guī)定登記注冊，其合法性遭質疑。據報道，日前多個品牌方便面降價促銷。

小小“面條”引發(fā)如此大的社會反應，始料未及?！懊鏃l”事件蘊含著復雜的社會因素，同時，也包含著豐富的經濟學內容。本文擬著重分析“面條”事件的經濟學含義。

二、事件背后的市場主體與行為準則

“面條”事件涉及到四個主要利益主體，這四個利益主體也是經濟運行過程中的主要市場主體，即消費者、生產者、政府和行業(yè)協(xié)會類的中介組織。四個主體在經濟運行體系中各處不同位置，各行不同角色，各有不同利益。

世界上有兩種主要的經濟組織形式：市場經濟和命令經濟。在市場經濟中，單個消費者和企業(yè)通過市場相互作用，來決定經濟組織的三個中心任務，而命令經濟資源的分配由政府決定，命令個人和企業(yè)按照國家經濟計劃行事。①不可否認，單純從經濟制度形式看，市場經濟成為主流制度形式。我國經過近三十年的改革開放，經濟制度已演變成為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社會中大部分商品都是通過市場機制完成配置。

任何經濟制度都要解決三個相生相伴的基本經濟問題，即生產什么，如何生產和為誰生產。在市場經濟制度中，基本經濟問題是通過市場機制解決的。具體來講，生產什么東西取決于消費者的貨幣選票，如何生產取決于不同生產者之間的競爭，為誰生產取決于生產要素的市場供給與需求。誰是市場經濟的統(tǒng)治者？按照薩繆爾森等人的觀點，“市場經濟最終是被兩個主宰所控制的：即消費者和技術”。無容置疑，市場經濟中，消費者是統(tǒng)治者，他們根據自己的先天的或后天的愛好，用他們的貨幣選票指明社會資源的最終用途，并在生產可能性邊界上選擇一點。消費者是上帝，但往往在市場中，“上帝”的力量是分散的，處于相對弱勢的地位，得到政府的保護和社會的同情。我們說，這種保護和同情是可以理解的，值得提倡的，但也要防止“保護過渡和同情泛濫”，同時，也要防止“買方壟斷”。

僅憑消費者投票并不能解決生產什么物品問題，技術對消費者構成一種基本約束，需求必須和企業(yè)所生產的物品的供給相匹配。換句話說，除了消費者需求以外，還要有企業(yè)在成本和供給上的決策才能決定生產什么的問題。企業(yè)的生產狀態(tài)和供給決策的結果最終反映在企業(yè)利潤上，企業(yè)利潤相當于市場給企業(yè)的獎勵或懲罰。同時，利潤引導企業(yè)進入消費者的數量需求較多的領域，離開消費者需求數量較少的領域，并且使廠商使用最有效率的生產技術。通俗地說，從企業(yè)角度講，正如騎驢的人用胡蘿卜加大棒來驅使驢子前進一樣，市場制度用利潤或虧損來解決什么、如何和為誰的問題。市場中的“驢子”，特別是大“驢子”具有超強能量，可以憑借市場勢力達到“非分”之想，預防壟斷，防止串謀，避免缺斤短兩和降低質量，是當務之急。

消費者和企業(yè)是市場經濟中最主要的兩個利益主體，存在交換關系。這種交換關系主要通過價格工具相聯(lián)接，并產生理想的帕雷托最優(yōu)狀態(tài)。同時，市場經濟不是混亂的經濟，而是一種經濟秩序，特別是在理想化的完全競爭市場中，市場機制調節(jié)經濟運行，實現(xiàn)資源最優(yōu)配置。但現(xiàn)實中，市場往往是不完全的，再加上外部效應的存在，政府成為市場經濟中不可或缺的主體。市場經濟中，政府的主要作用可以概括為：效率、公平和穩(wěn)定。政府的效率主要側重于克服壟斷權力、防止外部不經濟效果和提供公共物品，保證經濟正常運行。政府的公平表現(xiàn)在保證機會的均等、制定合理的再分配方案、建立社會保障制度等。政府的穩(wěn)定就是試圖削平經濟周期的高峰和低谷，減少失業(yè)和通貨膨脹，并促進經濟增長?；旌辖洕鐣淖饔檬敲黠@的，但我們也應高度重視防止出現(xiàn)“政府失靈”。中介組織是市場經濟發(fā)展的產物，其重要功能是為行業(yè)內企業(yè)提供信息和服務，研究行業(yè)發(fā)展狀況，協(xié)助政府制定行業(yè)標準和產業(yè)政策。中介組織的出現(xiàn)有力地促進了行業(yè)的發(fā)展，但也要防止協(xié)會式中介組織“越位串謀”。

三、市場主體的博弈行為與市場結果

“面條”事件背后的四個市場主體具有不同的利益訴求和承擔不同的市場功能，他們四個主體既相互獨立，又相互依存，各自有其行為準則。關系處理好了可以促進市場繁榮和經濟發(fā)展，如果出現(xiàn)問題，就會破壞正常經濟秩序，出現(xiàn)不和諧的聲音，阻礙市場發(fā)展，損害其他主體的利益，進而損害整個經濟秩序的所有主體的利益。所以說，合則兩利，傷則兩害。但這個道理并不是大家都明白，即使明白也不是都能自覺遵守，因為現(xiàn)實存在不同的市場位置和市場環(huán)境。利益主體的市場博弈行為時時發(fā)生，市場結果是行為人博弈的結局。

蘭州拉面限價事件的市場主體有三個，即消費者、生產者和政府。這場“戲劇”的主角是政府，政府主角引起社會爭論的“驚人之舉”是對原本不屬于控價范圍之內的小小拉面采取了限價措施，存在超范圍行使政府公權力的嫌疑。對比理論上的政府在市場經濟中的職能限定，公平、穩(wěn)定職能與拉面價格限定好像沒有關聯(lián)，小小拉面雖然對于蘭州人來講是生活必需品，按政府官員的解釋：拉面是蘭州老百姓每天主要的早餐和代表性的小吃，與老百姓生活息息相關。但拉面與蘭州老百姓的生活再息息相關，也無法提高到社會公平和經濟穩(wěn)定高度。那么，政府干預拉面價格只能從效率角度解釋。拉面行業(yè)存在壟斷嗎？拉面已成為中國的普及型小吃，全國各地都有蘭州拉面館，也不乏像馬蘭這樣的全國性連鎖店，在蘭州更是滿大街都是，如果從不同消費檔次面館市場占有率看，可能存在局部的市場占有率較高的連鎖型拉面館，但作為一個行業(yè)，拉面產業(yè)是典型的競爭性市場，市場屬原子型結構。拉面產品加工是否具有較大的外部不經濟性和公共物品特征？顯然，拉面產品無法承載起如此重要的職責，也不具備如此重要的產品功能。對于這樣的市場結構和產品類型的商品，政府從市場效率出發(fā)，直接干預拉面價格的做法是無法解釋通的。政府存在濫用公權力的問題，所以遭到社會輿論的多方壓力。實際上，政府的出發(fā)點也是好的，政府的想法可能是，在今年CPI急速增長，遠遠較年初制定的通脹率高的情況下，通過控制與老百姓生活，特別是與蘭州老百姓生活息息相關的拉面價格，并起示范效應，減緩物價增長勢頭。如果我們清楚地認識到，控制物價已成為各級政府今年重要的政績目標時，蘭州物價局的做法就容易理解了。

限價從另外一個角度看，可以實現(xiàn)老百姓短期福利的增加，所以，老百姓都高興。但限價做法是否能實現(xiàn)老百姓長期福利的增加，卻值得懷疑。正常情況下，對于競爭性商品，通過市場價格的自發(fā)調節(jié)，實現(xiàn)市場供求關系的平衡，無論市場效率，還是消費者長期福利來講，都是有好處的。拉州拉面的經營者為什么提價？經營者的解釋是，由于拉面原材料，如面粉、食用油等漲價，導致拉面經營難以維計。事實是什么樣，由于沒有進行市場調查無法下明確結論。但有一點可以確定，原來拉面價格是大眾可以接受、不存在暴利的話，面粉和食用油價格的上漲確確實實降低了拉面經營者的利潤，也可能使部分拉面經營者經營出現(xiàn)困難，那么，提價也就在所難免，也是可以理解的。政府有關部門的發(fā)言人提出限價的原因之一，是拉面價格提高20%超過了原材料上漲的幅度，存在借機漲價獲得更高利潤的動機和故意。具體情況我們不得而知，但問題的關鍵不在于拉面價格上漲多少，再高的價格，頂多是召來老百姓的怨聲和罵聲，在市場機制作用下，市場總會恢復到正常狀態(tài)，作為比老百姓精明的經營者不會“冒天下之大不違”。關鍵的問題，是是否存在拉面經營者串謀的行為。根據《物價法》等法律規(guī)定經營者共謀、串通集體漲價的行為，是嚴令禁止的。如果存在物價非法行為，政府有權從維護市場效率角度，甚至從社會管理角度干預企業(yè)漲價行為，此時政府行為合情合理合法。蘭州政府有關部門應從這個角度出發(fā)處理拉面漲價事件，但即使這樣，限價這種直接干預企業(yè)經營的行為對于競爭性行業(yè)也是不可取的。由于我國長期形成的政府主導式社會發(fā)展模式和官本位歷史傳統(tǒng)的存在，我國政府更應重視防止公權力的濫用。

與拉面限價事件相比，方便面漲價事件中多了協(xié)會式中介組織。中國的協(xié)會很有意思，它不但承擔著一般協(xié)會的普遍功能外，而且還承擔部分政府的功能，人們常常說協(xié)會是準政府，協(xié)會的主要成員往往是原來的政府官員，這增加了協(xié)會的影響力和權威性。協(xié)會的目的是保護入會成員的利益，同時，也應當承擔引導行業(yè)健康發(fā)展的任務。但在這次方便面漲價事件中，行業(yè)協(xié)會重視了第一項任務，忽視了第二項責任，出面組織行業(yè)內企業(yè)共謀集體漲價，違反了有關法律規(guī)定，涉嫌壟斷，遭到國家發(fā)改委的譴責和處罰。與蘭州拉面限價事件一樣，方便面漲價事件中，也看到了政府的影子，所不同的是，政府干預市場商品價格的做法未受到社會輿論的指責，相反，得到社會的積極響應。為謀求達到方便面集體漲價的目的，方便面中國分會于2006年12月、2007年4月、2007年7月分別組織行業(yè)內企業(yè)高層峰會，協(xié)商方便面漲價程序、步驟、時間和調價幅度，并且印刷會議紀要在《中國面制品》雜志刊發(fā)，向全行業(yè)傳遞龍頭企業(yè)上調價格的信息，通過媒體發(fā)布方便面漲價信息，致使部分地區(qū)不明真相的群眾排隊搶購。按照政府改進市場效率理論，在存在壟斷勢力或壟斷行為的情況下，政府的規(guī)制是正當的和合法的。平心而論，方便面企業(yè)的漲價行為有一定的合理性，只是在不正確的時間，采取了不正當的行為，導致慘痛的結果。不僅未達到通過漲價保護自身利益的目的，而且損害了企業(yè)市場形象，不得以只有將功補過，實施市場優(yōu)惠政策，以減少市場形象的損失。

四、市場規(guī)范與效率改進

通過兩個“面條”事件，我們至少可以得到有關市場健康發(fā)展的以下三個方面的基本結論：（1）市場中存在不同利益的市場主體，各利益主體承擔不同的市場功能，應承認和尊重相互之間的各自利益，并以利益相關者視角看待多邊關系，謀求多方共贏的帕雷托均衡。（2）就某一市場或在某一局部市場，不同市場主體的市場勢力有所差異，試圖通過聯(lián)合共謀謀求支配性市場地位，并借助于支配性市場地位謀求私利，以至于損壞市場其他利益主體，甚至破壞市場機制的動機和行為，必須受到嚴懲和制裁。（3）市場經濟是法制經濟，依法創(chuàng)造公平競爭環(huán)境，依法經營，依法行政，依法保護自己利益，是每個市場主體必須遵守的市場準則。

市場經濟又是效率經濟，市場效率的取得在于市場競爭的存在。反過來講，壟斷是市場效率低的“罪魁禍首”，防止和消除壟斷是市場經濟應有之義。②市場中的壟斷可以分成“買方壟斷”和“賣方壟斷”兩種形式，說明市場過程中，造成壟斷結果的決定主體存在差異。“買方壟斷”形式下，侵害生產者的利益，反之亦然，最終造成整個市場效率的降低。但現(xiàn)實中，較之于“賣方壟斷”，“買方壟斷”出現(xiàn)的情況相對較少，特別是對于以最終消費者身份出現(xiàn)的“買方壟斷”情況更少。在市場經濟中，與生產者相比，消費者是“弱勢群體”。市場經濟理論提倡鼓吹消費者的統(tǒng)治地位，一方面說明消費者手中的貨幣選票的威力，另一方面，也說明經濟學的人本主義精神。保護“弱勢群體”，是政府必須作的重要事情之一，對付“賣方壟斷”政府責無旁貸。制定維護市場秩序和保護正當經濟的法律，是政府對付“賣方壟斷”的重要手段，特別是制定《反壟斷法》是重要一環(huán)。

現(xiàn)實中，壟斷不僅表現(xiàn)在市場主體性質的差異上，還表現(xiàn)在形成壟斷的權力類型差異上。按照形成壟斷的權力類型差異，壟斷可以分成“私權壟斷”和“公權壟斷”。顧名思義，“私權壟斷”是指形成壟斷的主體是借助于私人權力形成壟斷，而“公權壟斷”卻是借助于公共權力形成壟斷。無論是“賣方壟斷”，還是“買方壟斷”，大部分都是“私權壟斷”，都可以受控于法律和政府監(jiān)管。更可怕的是“公權壟斷”，借助于行政命令、行業(yè)規(guī)范，甚至法律法規(guī)，形成合法合規(guī)的市場壟斷，這種壟斷缺乏監(jiān)督主體，市場勢力更加強大，對市場機制的破壞作用更加明顯。所以，約束政府行為，限制政府權力濫用，也是發(fā)展市場經濟的重要內容，這一點對我國發(fā)展市場經濟來講更有意義。在我國，行業(yè)協(xié)會承擔部分政府職能，其運行方式也努力效仿政府模式，導致行業(yè)協(xié)會具有“準政府”特征，擁有一定的行政資源和影響力。

注釋：

① 世界各國經過多年的改革和學習，現(xiàn)實中一國經濟制度更多表現(xiàn)出混合經濟特征，即私有制度通過市場機制的無形指令發(fā)生作用，政府機構的作用則通過調節(jié)性的命令和財政刺激得以實現(xiàn)。

② 關于壟斷利弊的爭論也很大，特別是對自然壟斷的爭論更大。如果單純從技術角度講，自然壟斷可能可以提高資源配置效率，而其他性質的壟斷會對資源配置產生負面效應，則筆者所說的壟斷不包含具有自然特征的壟斷情況。

參考文獻：

[1] [美]保羅?A?薩繆爾森，威廉?D?諾德豪斯.經濟學（中譯本）(第12版)[M].北京：中國發(fā)展出版社.

（責任編輯：席曉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