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進
英年早逝的父親,帶著太多的遺憾而去,其中一個遺憾便是他那手寫得像蚯蚓般的字。同其他父母一樣,父親也把自己未了的心愿寄托在我身上。然而,我卻很正統(tǒng)地遺傳了父親的基因,從“抓周”那天開始,他老人家的希望便破滅了,因為,我很不爭氣地抓住那個又圓又白、色香誘人的雞蛋,而對他精心準備的各種型號的筆不屑一顧。頑強的父親沒有放棄,而是更加堅信“人定勝天”的道理。
當知了在樹梢上不厭其煩的聒噪時,父親找來毛筆,提來大半桶清水,讓我在院子的水泥地上習字,還眉飛色舞的炫耀他的明智之舉:“在太陽底下的水泥地上練字,不但節(jié)約紙張,而且連拖把都省下了?!蔽亦街鴰缀蹩烊汲龌鹧娴碾p唇,在水泥地上“痛快”地亂畫,細小的絨毛,怎經得住我報復似的摧殘,沒幾下,就被我弄得支離破碎。第二天,父親把每天中午例行一杯的酒戒了,交給我一大把毛筆,我欲哭無淚,但無可奈何。
那段日子,我只是在父親的眼光直射過來時,才蹲下身去向顏真卿大師“請安問好”,只要父親一轉身,我便又和小伙伴們沉浸在童年的快樂中了。因此,每當聽到別人贊揚比我小一歲的堂妹字寫得漂亮時,父親就用憤怒、恨鐵不成鋼的眼睛瞪著我,我卻得意的說:“妹妹字寫得好,那是她遺傳了嬸嬸的優(yōu)良基因?!泵棵柯牭轿彝詿o忌的這句話,父親都黯然傷神,唯有嘆息。
我手下的“蚯蚓”越爬越多,終于從小學爬進了中學。雖然我的成績一直保持在優(yōu)秀欄里,但每次看到我練習本上的無數“蚯蚓”時,哪怕紅勾再多,父親臉上也從未綻放我預期的像花一樣的燦爛笑容,相反,他臉上那如同老樹皮一樣粗糙的皺紋卻越來越多。我忙著編織自己青春的夢,無暇顧及“老樹皮”和他失望的表情。
2002年,我拿著父親無奈之中請人幫我謄抄的作文在競賽中得了二等獎,但它卻是一枝帶刺的玫瑰,把我的心刺得異常難受,我的自尊心受到了極大傷害,終于從懵懂中醒悟過來,重拾紙貼。父親看到我床下的一疊疊稿紙,“老樹皮”動了動,開成一朵古銅色的菊花。整整一學期,我兢兢業(yè)業(yè)的進行著“雪恥”事業(yè),古銅色的“菊花”開遍了家的每個角落。勤奮和成果剛得到師友的認可,我又松懈下來了,冠冕堂皇地對父親說:“二十一世紀誰還用筆寫字呢?新時代的精英都用電腦打字?!备赣H還算開明,立即幫我交了學電腦的費用,而這時,他連晚上那一杯酒也戒了。
2006年秋,父親一個人孤零零的撒手西去,我知道,他一定負著層層遺憾。悲痛中,我覺得應該挽回一些快要隨著父親一同逝去的東西。我又見到了顏大師的古顏,我奮筆疾書,在一點一橫、一撇一捺中回憶父親走過的路,回憶他給我的一切。直到現(xiàn)在,工作之余、閑暇之時,我依然會練寫幾筆,雖然沒有贊許,但我仿佛又見到滿屋菊花在熱烈的綻放。
(作者單位:貴州省印江縣刀壩鄉(xiāng)中心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