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書宏

今天48歲的顧德明看起來仍然非常年輕，也非常普通，融入茫茫的人流，很難有特別明顯的容易被人認出的特征。就這樣一個人，卻在日本做到了說話有分量的、事業(yè)罕有匹敵的“大腕級”人物。

3月4-7日，第十六屆中國(北京)國際建筑裝飾及材料展覽會在北京中國國際展覽中心新館隆重召開。這次展會吸引了5千多家中外行業(yè)客商參展，前來參觀的觀眾達10萬余人。

金融危機的一年來，西方經(jīng)濟一片低迷，日本的經(jīng)濟持續(xù)低迷，這樣的現(xiàn)狀讓很多在日本闖蕩的華人毅然選擇離開，轉而投入到日益興盛的中國經(jīng)濟發(fā)展大潮中來，從事石材事業(yè)的日本ATO株式會社會長顧德明就是這其中的一個。在他看來，“現(xiàn)在是進入中國市場的最佳時機?！?/p>

在熙熙攘攘的往來人群中，ATO的展品最為讓人寧靜，假山錯落有致，雕塑栩栩如生，庭院曲徑通幽，插花意境高遠。顧德明怡然自得地坐在自己的海星形狀的巨石凳上，接受了記者的采訪。

盡管采訪前已被告知顧德明先生非常低調、含蓄且謹慎，且是一個非?！坝泻穸鹊娜恕?，但是真正面對面采訪，仍然感覺到，在他的話語里，總有夾著蘊意綿密的內在含義。

“想在此處生存，必須扎根下去”

今天48歲的顧德明看起來仍然非常年輕，也非常普通，融入茫茫的人流，很難有特別明顯的容易被人認出的特征。就這樣一個人，卻在日本做到了說話有分量的、事業(yè)罕有匹敵的“大腕級”人物。

原籍上海的顧德明，1984年攜一小包裹只身闖日本的時候，一句日語都不會講。和大多數(shù)第一批海外留學生一樣，一開始他是邊在餐館打工，邊在當時的筑波大學語言學院學日語。

顧德明始終是一個有自己信念的人，即使當時十分困頓的時候，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是“始終不困惑”。當時他每小時的工錢只有500日元，當另外一個餐館工錢達到800日元的時候，很多同來的中國人都跳槽了，他沒去。他是這么想的：“你想在這里生存，就必須扎根下去，融入當?shù)厣鐣Ｅ軄砼苋?，是站不住腳的?！?/p>

顧德明的堅持為他建立了在日本的第一個信譽。有餐館的食客問他，“有更好的地方為何不去呢?”他答道，“有你們來，我為什么要走呢?”因此，一些食客喜歡上了做人本分的顧德明，甚至僅僅是沖著他光顧此家餐館的。終于一個非常欣賞他為人的餐館老主顧把他介紹到東京一家石材商社做事，這給他的命運帶來了轉機。

回顧此番際遇，顧德明自己這么總結，“不要看500日元帶給你多少，而要看這個平臺帶給你多少。建立一個信譽需要很長時間，人家覺得你有信譽，才會在你身上投資。”

“選擇創(chuàng)業(yè)，我基本上就是在玩命”

從筑波大學語言學院畢業(yè)后，顧德明沒有像其他中國留學生一樣選擇繼續(xù)深造，而且很快進入了商界。他謙遜地解釋，“我向來不是一個受老師歡迎的學生，心思也沒在讀書上，所以沒有往下念?！?/p>

“當時，在日本的石材業(yè)界，由于國內采石量日益減少和加工人力的不足，生產(chǎn)成本不斷上升，一些石材公司就設法從中國進口價格便宜的原石，以降低成本。針對這一現(xiàn)狀我就想，如果能在產(chǎn)地開廠加工的話，成本不是更低了嗎?于是我決定自己獨立開拓石材加工業(yè)?！鳖櫟旅髟诨仡欁约旱膭?chuàng)業(yè)經(jīng)過時說。

出國留學的人中間流傳著一句順口溜，“留學回國的是理智的，留下不回國的是要拼命的，留下不回國、也不愿給人打工的，是不要命的?！鳖櫟旅髡f，“我基本上就是在玩命?！?/p>

在國內親友的支持下，1994年，顧德明在臨近群馬縣的琦玉縣神川町注冊了自己的公司，即ATO的前身“石之興產(chǎn)”，并在中國石碑的重要產(chǎn)地、加工水平較高的福建省泉州市設立了加工廠，在那里，他將加工好了的各種石碑、石燈籠等石材制品運進日本，賣給寺院、葬儀公司等。創(chuàng)業(yè)的過程當然不會是一帆風順的，其中最難的一關是指導中國的石匠加工符合日本傳統(tǒng)風俗習慣的石材制品。

由于是使用中國出產(chǎn)的石材并在當?shù)丶庸?，所以生產(chǎn)成本和售價均十分低廉，由此ATO產(chǎn)品在日本石材制品市場上極富競爭力。比如，ATO提供的石碑，其價格只有同類產(chǎn)品的三分之一。雖然近年來進口中國出產(chǎn)的原石的石材公司越來越多，但似乎還沒有一家像ATO那樣在產(chǎn)地建立加工廠的公司。

“盡管都是石碑，但中國和日本的差距很大，一開始當?shù)卦S多石匠根本無法按照提供的圖紙進行加工，最后只得從日本運去多塊每塊重達500公斤的石碑，讓產(chǎn)地的石匠按著實物加工?！鳖櫟旅髡f起創(chuàng)業(yè)的艱難，還是一臉的感慨。

最痛苦的一次，顧德明回憶說，一次東京的客人要貨，但是貨被錯發(fā)到了1500公里之遙的四國(日本第四大島，記者注)。顧德明只好連夜開車去運回，因嚴重缺覺，車子撞到了圍墻上。這種不要命的作風一直貫穿了他創(chuàng)業(yè)的始終。后來給日本商人培訓時他開玩笑，“不愿意坐飛機的人，記得隨身帶一把傘，就不會害怕了c”

他告訴記者，創(chuàng)業(yè)的歷程讓他意識到，給人家打工，就是做籠中鳥，每天依賴主人的喂食，否則就餓死；但是自己創(chuàng)業(yè)，就是做天空飛翔的鳥，生存能力強，知道哪里刮南風，哪里的土里有蟲，哪里食物更豐盛，它掌握了自己的命運。

多年的奮斗已開始結出豐碩的成果。ATO現(xiàn)今單是石碑的訂單每年就有1500座。業(yè)界對ATO的評價是“不但價格便宜，而且品質也高”?，F(xiàn)在，甚至有不少石材公司也開始從ATO批發(fā)石材制品。

“做人做事，要夾著尾巴”

ATO的客戶，幾乎全部是日本人。如何贏得日本客戶的信任，顧德明認為其中重要一條，就是有信譽，一是一，二是二。慢慢地，顧德明周圍的圈子就在改變，從打工、創(chuàng)業(yè)，一步步地接觸到日本上層社會的人士。逐漸地，顧德明也開始被一些頭面人士介紹進一些高層俱樂部，“以前覺得特別難見到的人，現(xiàn)在覺得很簡單?！?/p>

雖然在日本已有20多年，顧德明始終沒有入籍，當他參加這些俱樂部活動時，難免會接觸到一些重要的人和事。但是低調和謹慎的作風，使他很受圈內人的器重，他們談事的時候并不會因為他是中國人而刻意回避，反而經(jīng)常征詢他的意見。

這種作風，在顧德明回國后，也是繼續(xù)延續(xù)的，即使他有這些人脈，也不會為私事去找人打招呼，他始終堅持自己“只是民間的一個商人”。

顧德明告訴記者，“在日本的華商中，生意比我好的，幾乎沒有。”但是這么成功的實業(yè)家，為何報章中幾乎沒有相關的報道呢?他說自己不愿意作宣傳，“因為我有很多缺陷，沒有把自己修煉好?！睂τ谄渌藶楹晤l繁露面，他笑說，“那是他人的生活方式，我只做我的事。”

在當時日本新聞界，之前還沒有外國商人被采訪過，顧德明成了第一個。上個世紀80年代，由于生意成功，NHK決定采訪一貫行事低調的顧德明，采訪被拒后，就跟蹤采訪了三個

月。NHK作為日本最有影響力的電視臺，并不會利用新聞時間為某個企業(yè)做廣告，卻將這三個月的采訪制作成一個二十分鐘的專題片，用英文、日文連續(xù)不斷地對全世界播放。果然播放不到一星期，各種各樣的麻煩就找上門了。此事后，與顧德明私交甚篤的日本前首相三木勸告他，“槍打出頭鳥，做事要夾著尾巴?！弊源?，顧德明再也不曾露面。

他告訴記者，每個人的生活方式不同，自己只是選擇實實在在的東西，“是金子總會發(fā)亮，腳踏實地做自己的事，比什么都好。”“我是民間的人，只作民間的事”

顧德明自己一再強調，“我是民間的人，只作民間的事。政治的事情我必須懂，但是我不能參與。”

他其實做了相當多“民間的事”。1989年顧德明代表發(fā)起成立中華振興會，1999年發(fā)起創(chuàng)辦了日本中華總商會。

當時日本的華僑中，分成了“老華僑”和“新世代華僑”兩個不同的群體。前者是解放初期或更早時候去日本的華人，這些人沒有經(jīng)歷過十年文化大革命，對中國后來的一些現(xiàn)實理解起來有時間上的斷層。而后者則是80年代開始陸陸續(xù)續(xù)出國的這一批人，他們大多數(shù)白手起家，富有拼搏精神，給華僑圈子帶去了活力。

顧德明作為八十年代自費留學的第一批日本華人，在華僑圈子里正好起到了承上啟下的作用。他把很多精力花在了和老華僑溝通上面，為了消除偏見和誤會，有時候一談就是七八個小時。

當時日本有橫濱、神戶等地的華僑組織，但是并沒有一個全日本的類似組織。顧德明接觸的日本上層社會的人不免就有人跟他說，“中國人是一團散沙，從來沒有一個像日本一樣很完整的團體?！鳖櫟旅饔X得被傷了作為中國人的尊嚴。1995年起，他牽頭組織了四五個人，開始默默運作華商總會一事。

1999年日本中華總商會在日本最好的花園飯店宣布成立，這是日本歷史上華人界的首次。成立之日3000余人參會，會員500多人。顧德明僅以理事身份出現(xiàn)，他自己如此解釋，“我認為我沒有能力作會長，只能做理事。如果哪一天推舉我做會長，我就退出總商會?！?/p>

在1999年之后2008年之前的近十年間，顧德明對總商會的事一直盡心盡力，他組織了多次的企業(yè)家培訓活動、幫助留學生解決困難、溝通老華僑以及接待出訪日本的中國領導人等。

在2003年中國“非典”肆虐之際，由日本中華總商會主辦，眾多華人社團參與共辦的“同心協(xié)力——民族音樂酒會”于5月25日在東京隆重舉行，活躍在日本社會各界的在日華人和日本友人近200人參加了這次慈善晚會，當晚共募得支援金650萬日元，其中顧德明個人欣然捐款100萬日元。

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總商會的發(fā)展?jié)u漸偏離了顧德明當初發(fā)起成立它的初衷，成了一些人拉幫結伙、實現(xiàn)政治野心的工具。待到2008年，總商會中一些人打算推舉顧德明做副會長，日漸失望的他，決意遵照成立當初的承諾，退出了總商會。他說，“我沒必要老占著這個位置，既然它偏離了我創(chuàng)立它的原意，那么也說明老華僑當初的弊病，也成了我們2--代華僑的弊病。我覺得應該讓新人去做，反而更好。”

“現(xiàn)在是進入中國市場最佳時機”

日本現(xiàn)在已經(jīng)越過了經(jīng)濟繁榮的年代，走向滑坡。如今50多歲的日本一代經(jīng)歷了日本的光彩一頁，留給日本年輕人的則是黯淡的前景。日本每天都會有無數(shù)的人因為對生活無望、精神空虛或是經(jīng)受不了物質的突然匱乏而自殺。很多日本年輕人不知道首相是誰，因為首相確實與他們毫無關聯(lián)，使他們沒有丁點兒興趣去知道。對這種大環(huán)境的敏銳嗅覺力、理解和分析能力，也就是日語中說的“YK”，是很多成功商人立于不敗之地的法寶，顧德明也是如此。15年前在意識到形勢逆轉時，他就縮小了自己的攤子，轉變經(jīng)營方向，果然很快日本進入了“失去的十年”。因此很多日本人說他“比日本人還要了解日本”。然而在去年金融危機發(fā)生后，ATO的生意還是受到了嚴重影響，業(yè)務額比2007年縮小了2／3。顧德明認為，經(jīng)濟危機后的恢復時間，日本至少需要五年，而中國一年多就夠了。這是因為日本年輕一代失卻了日本戰(zhàn)后的創(chuàng)業(yè)精神，很難短時間內戰(zhàn)勝挫折。而中國的恢復，只是需要市場的一個重新調整和重組，且因起點畢竟低，恢復起來也快。

在經(jīng)過反復的斟酌之后，顧德明的視野開始轉向中國。他以自己非同尋常的經(jīng)歷和獨到的視野意識到，我們這一代正處于中國經(jīng)濟發(fā)展的大好階段，有無數(shù)的機會游蕩在我們周圍。

北京石之興產(chǎn)有限公司是日本ATO株式會社在北京的分公司，才剛剛注冊一個月。這次參展的展位盡管占了兩個標準展位，“是所有展位中占地面積最大的”，但公司的牌子卻小得不易被找到?！拔疫@個公司注冊資金才50萬元人民幣，關鍵要有好的產(chǎn)品，而不是牌子做多大。飯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

“我對中國的市場已經(jīng)非常非常了解，我所做的在他們中，基本沒有對手?！鳖櫟旅鞲嬖V記者，這兩天每天都有許多人打算買走他的展品。這次參展遇到的最大的訂單來自科威特的一位在全世界擁有十幾家連鎖酒店的五星級酒店的總裁，他買走了顧德明這次參展帶來的幾乎所有展品，不僅如此，很多其他在國內還來不及銷售的產(chǎn)品也被全部買走了?！斑@是我第一次參展的效果，也是我第一次進入北京市場的效果?！?/p>

顧先生告訴記者，“一定要思考中國現(xiàn)在缺少什么。中國現(xiàn)在的硬件已經(jīng)很不錯了。但是缺少軟件的支持。這正是進入中國市場最佳時機?！?/p>

“我是把中國遺失的文化帶回來”

盡管在日本已經(jīng)快25年的光陰，日本的一些文化因素已經(jīng)深入了已近知天命之年的顧德明的骨髓，但是他依然保留了自己的中國國籍，甚至他的孩子也是如此。顧德明最小的孩子不到一歲半，也被帶到北京來，“帶孩子在身邊，就是要讓他們了解他們爸爸是做什么的，讓他們多了解中國，多感受中華傳統(tǒng)文化，不能忘了自己的根。”

大半生的精力致力于園林，顧德明可以說已經(jīng)將視覺上的美感上升到了哲學的境界。當年為了學習園林，他專門跑到歐洲和其他國家學習，向很多的業(yè)界專家請教。和這些人接觸，顧德明不知不覺之間深受熏陶。

他在日本的辦公區(qū)，就有一個錯落有致的小庭院，這是很多公司的辦公室所不能具備的。庭院內四季花果清香，在其中工作的職員，心情和精神面貌也大為不同。

在顧德明看來，北京的園林雖多，而懂得保養(yǎng)的專業(yè)人士卻很少，中國有園林，卻沒有園林的管理。日本學習了中國的園林，卻不斷創(chuàng)新，融入自己的文化，又有了新的發(fā)展。

在他看來，園林其實就是人與自然的對話，一棵枝丫過于茂密的樹，可能就在喊，“我的頭發(fā)重了，給我修理一下吧?！币豢萌諠u干枯的樹，可能就在哭泣，“我渴了，給我喝點水吧?！币粋€有素養(yǎng)的園林師就必須能聽得懂這些呼喚。

在室內美化上也是如此，以插花藝術為例，很多主席臺上，都放著一大堆的鮮花，“顯得俗氣，其實只要用一個小器皿，略微點綴，就可出意境?！?/p>

顧德明注意到，在北京CBD的辦公集中區(qū)，午休的白領下樓來，沒有一個可以坐下來聽音樂和看書的所在?！叭绻堰@個海星形的雕塑石放在草坪上，走累了的人們坐下來休憩一下，不僅得到了身體的休息，也得到了精神的愉悅?！?/p>

大都市的可利用空間越來越狹窄，顧德明認為，屋頂也是一個極富利用價值的空間，可以做成空中花園，由此減少很多二氧化碳的排放。

這次進入北京，顧德明不僅注冊了公司，也從日本帶來了5個專業(yè)人士，他表示，以后就把長期生意放在中國了?！拔蚁氚押玫娜瞬艓У奖本﹣?，慢慢投入和改變北京社會。原來中國具備的東西，被日本傳承、生根、發(fā)芽，還開花了。我是去把中國遺失的東西，重新拿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