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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邊緣

        2009-07-03 08:53:42
        駿馬 2009年3期
        關(guān)鍵詞:媽媽

        阿 鳳(達(dá)斡爾族)

        北方的冬天,天色一旦陰暗,雪花很快會飄下來。從生活了多年的南方回到這座北方的小縣城時,正好趕上這樣的降雪??粗溲?,想想自己竟然有二十幾年沒有回過這個縣城了。

        這次回來是給我媽立碑掃墓的。同學(xué)們都知道我說的“媽”是指我繼母,因為親生母親我沒見過。這句話缺少邏輯性,親生母親我肯定見過,只是沒有記憶罷了,因為親生母親去世時,我只有兩歲。

        “到底不是親生的,才想起來掃墓!”說這句話的男同學(xué)叫革勝。上學(xué)時同學(xué)們都叫他“革命勝利”。他的名字確實有時代的烙印。當(dāng)年,他瘦得像棵豆芽菜,這次回去第一眼見他時根本認(rèn)不出來。他自我介紹說:“革命勝利了,豆芽已變成一棵粗壯的蔥了。”我說:“你何止是一棵蔥?看你的臉像個銅盆,脖子粗得一斧頭砍不下來?!薄拔覜]良心,滿意了吧?”四十幾歲的人了,根本不在乎像革勝這樣損人的質(zhì)問。

        革勝安排同學(xué)見面,搞了個小型的同學(xué)會。革勝說:“搞同學(xué)會也要有個秩序,先是班干部做具體策劃?!狈凑麖男【妥熵?,常有人問他:“你說那么多話嘴不累?”他會正色地告訴你:“人皮是最結(jié)實的,太耐磨了,要不我早該換嘴皮了?!比硕寄盟麤]辦法。說實話搞活動不能缺這樣的張羅、攪和,要不就不熱鬧。

        他開車來賓館接我說:“走,去齊干查絲的飯店住。她開了一個很大的飯店,在這個縣城很有名的,外地的同學(xué)們回來了都住她那里?!?/p>

        我不知如何是好,畢竟我和齊干查絲有二十幾年沒見面,彼此都不知道變成什么樣兒了。

        “不相信你們的交情?”革勝說,“非等她來接你呀?”

        話都說到這份兒了,再推辭就沒啥意思了。我?guī)闲欣罹蜕狭烁飫俚能嚒?/p>

        “你沒跟齊干查絲說我回來的事?”

        “沒說,我就喜歡看你們女人見了面大呼小叫的樣子?!?/p>

        “她還好嗎?”

        “她還好吧。反正生意挺不錯的?!?/p>

        “她的家也在這兒?”

        “這方面的情況我不太清楚。她在省城呆了很長時間,回到這兒好像沒幾年。現(xiàn)在人的婚姻都不好說,我只見她一個人在這兒。你看我們的縣城變化很大吧?”革勝邊開車邊向我得意地炫耀。

        看著初具城市規(guī)模的家鄉(xiāng),我有點兒動情地說:“是咱們的縣城?”

        “哼,二十幾年都不回來一趟……”革勝很快把車停在一家飯店門口。

        革勝拎著我的行李,大大咧咧地推門進(jìn)去,像是回家的樣子。因為不是吃飯時間,店里沒幾個人?!褒R干查絲,我給你帶來一個客人,你好好宰她一下,千萬別心軟?!备飫賱傉f完,服務(wù)生就站起來倒茶水。

        齊干查絲笑著走過來。我們倆沒有像革勝預(yù)料的那樣大呼小叫。我的眼睛不動地注視著款款走來的齊干查絲?,F(xiàn)在的她有點兒像她媽媽這個年齡時的神態(tài)了,但跟她媽媽還是有區(qū)別的。她上身是紅底黑花的唐裝,因為她瘦,衣服顯得有些寬松,倒穿出了骨感美。下面配了一條質(zhì)地考究的黑色呢子長裙,腳上是一雙軟皮的黑色短筒靴子。簡潔明了中透著雍容華貴,有品位。頭發(fā)像是不經(jīng)意綰起來的,其實是亂中有序,序中帶亂。歲月對她也沒有偏愛,臉上有很多的皺紋,然而她卻沒因此顯得蒼老。

        “回來了也不打個招呼,沒凍著吧?”她從我手里接過我的大衣,轉(zhuǎn)身掛到衣帽架上。待人熱情而不乏矜持,典型的生意人做派。

        “你們倆簡直是冷血動物,太讓我失望了。阿妮絕不會像你們倆!”

        我和齊干查絲對視一下,笑了。這一笑似乎找到了原有的感覺。

        晚上,革勝把初中時的班干部阿妮找來了。高度近視的阿妮為了她那雙美麗的丹鳳眼沒戴眼鏡,她進(jìn)來后睜大眼睛沒有焦距地望著大家,算是亮了一下相,然后才瞇眼細(xì)致地辨認(rèn)著。她認(rèn)出我時,驚喜地叫著。我相信她不是裝的,人和人的表達(dá)方式不同。阿妮年輕、漂亮,珠光寶氣,衣著時尚,保養(yǎng)得也好。但是,因為身上精致的裝飾太多,反而顯得缺少些什么!

        “來來,阿妮擁抱一下吧!”革勝張開了雙臂。

        “去,去,一邊玩兒去。”

        “不抱就不抱唄,像個暴發(fā)戶?!备飫僬f完轉(zhuǎn)身就跑。

        果然,阿妮追上來,他倆鬧成了一團(tuán)。大家開心地笑著,還是同學(xué)之間的感情真實。

        “你點菜吧?!饼R干查絲把菜單給我。她雙手搭在一起,兩手腕露出一對鐲子。純銀的,款式普通。但大家太熟悉了,那是她媽媽戴過的,戴在齊干查絲的手腕上像是手銬,尤其她雙手搭在一起時。

        我想了想說:“殺豬菜、小雞燉蘑菇……”我抬頭看了看齊干查絲,她的眼里噙了淚水。她說:“你還記得這些?”

        阿妮和革勝鬧完了,站在一邊。阿妮是需要男人照顧的女人,時時要有男人恭維一下。阿妮嗔怪著革勝:“以后不許說人家是暴發(fā)戶,多難聽。再說我也不喜歡戴這些東西,可我們家的那位不行,說我不戴他買的這些首飾就等于瞧不起他。我們家那位心眼兒小?!?/p>

        “你可真能夸?。∧隳莻€當(dāng)局長的老公,你可小心,我聽說你老公找了一個‘小蜜?!备飫倏礃幼觼砹藢嵲诘?。阿妮非常尷尬地環(huán)視著,齊干查絲瞪了一眼革勝。革勝馬上說:“你老公每天換一個小蜜?!?/p>

        大家哈哈大笑,全當(dāng)是笑話了。

        “罰你一杯,拿我開涮?!卑⒛莸沽藵M滿一杯白酒給革勝。

        革勝豪爽地一飲而盡。

        小時候,齊干查絲、阿妮我們住的是連脊房子。我們的爸爸都是學(xué)校的職工。我爸爸當(dāng)過校長,阿妮的爸爸也當(dāng)過校長。齊干查絲的爸爸是學(xué)校里的工友。我記事時就住在這個連脊房子里。這以前我好像和奶奶住在鄉(xiāng)下,記得爸爸去鄉(xiāng)下接我,我哭得昏天暗地,可轉(zhuǎn)眼到了城里,覺得這兒比鄉(xiāng)下好,馬路上有汽車來回跑,還能看見幾棟樓房,早把奶奶忘了。進(jìn)了家門還有叫“媽媽”的人。

        我不是有媽媽嗎?還說我媽死了?我忘情地投進(jìn)繼母的懷里。繼母也沒經(jīng)驗地把我攬進(jìn)懷里。

        過幾年我又問:“媽,他們都說你是我的后媽,是真的嗎?”

        繼母看了我半天說:“是。”

        “是就是吧,看樣子他們沒說謊。后媽就后媽唄,反正我也沒有親媽的經(jīng)驗,所以這對我并不重要?!?/p>

        我和阿妮都喜歡去到齊干查絲家里玩,她家可熱鬧了,總有一幫男人在她們家吃吃喝喝說說笑笑的,都是一些閑得沒事干的人,別看我當(dāng)時小,我也覺得他們不是正經(jīng)人。她媽有時候還給他們唱歌,樣子很嫵媚。她媽長著白凈的四方臉,眼睛很大,看人的時候總愛瞇著眼,也從不大聲說話,慢條斯理,下巴頦總是翹著,透露出一種高貴。我從記事起就覺得她媽媽是全縣城最漂亮的女人,散發(fā)出和別的女人不同的香味,商店里賣的雪花膏只配她媽往臉上擦。她媽媽上一趟街里,簡直是一道風(fēng)景,男人、女人都看她。從男人們的不正眼的斜視里流露出的是欲望,而女人們流露出的是羨慕、好奇,但更多是忌妒。

        她媽媽手腕上戴著一對銀手鐲,而且戴在一個手腕上,用現(xiàn)在的話說是有個性。她每每抬手,一對鐲子就碰撞出聲響,這種金屬聲音太悅耳了。

        她媽媽一看就不是干粗活的女人,家里很亂她不生氣也不打掃,家里沒人了她就躺在炕上看著什么書。就是豬進(jìn)了廚房吃著為過冬而儲存的白菜,她媽都不急著去趕。她說:“吃就吃唄,省下了我一個人也吃不上幾口?!彼龐寢層芯涿裕骸澳腥藶榕硕钪?,這才是男人的精彩。”她們家吃飯也沒規(guī)律,不像我家三頓飯一頓不落地吃,時常她爸回來才做飯。她爸是個好脾氣,干了一天的活回來做飯也不跟她媽計較。和那些為了生存而奔波的粗糙女人們相比,她媽媽就像是展臺上精致的展品,在人們的注目中活著。長大了我們才知道她媽原來也有工作,因為生活作風(fēng)問題被開除了。后來下嫁給齊干查絲的爸爸?!拔幕蟾锩睍r,紅衛(wèi)兵把大字報貼到她們家的門口。我們也看不懂寫的什么,只聽大一些的小孩子們說:“她媽是破鞋。”

        我們上齊干查絲家可以盡情地玩。她們家有兩間屋子,小屋歸我們。那時候我記得學(xué)校上課有幾天沒幾天的,紅衛(wèi)兵們忙,搞批斗,大串連。我們小孩就是玩,跳舞。跳當(dāng)時最時髦的《忠字舞》,跳《北京的金山上》。

        阿妮家很少去,她媽干凈的跟啥似的。她家的木地板是紅色的,那時有地板的人家不多。她媽還有一個毛病,愛叫喚,不知道的人以為出了什么大事,把人嚇一跳。她爸常說:“輕點兒叫,你娘家都聽見了?!彼龐屖菍W(xué)校的老師,優(yōu)越感很強(qiáng),我們?nèi)チ酥荒茏厣系男“宓?,炕都不讓上,“嘎拉哈”(狍子踝關(guān)節(jié)骨)也不能玩。而且我們剛玩她媽就說:別玩了,都成了瘋丫頭。再說坐在那樣的小板凳上玩也不盡興啊,所以時間一長我們也就不去了,只到她家窗前扯嗓子喊了兩聲,阿妮就出來了??晌覀円灿械檬值臅r候,阿妮趁她媽不在家,把我們叫到她家里肆無忌憚地瘋一下,她媽下班時我們早就跑了。

        和她們倆家比的話,我家算是中性吧,政策相對適度,凡事是有范圍的,什么能玩什么不能玩這都有規(guī)定的。我媽從不罵人,話也不多,但一種嚴(yán)厲藏在里面。她說我的毛病缺點時總是當(dāng)著我爸的面,讓我很沒面子,但長大以后我才懂得她的這種做法。做后媽真的不容易。

        她們總問我:“你后媽對你好嗎?都說后媽的心是黑色的?!?/p>

        我煩了就說:“我媽比你們的媽媽都好。你媽愛亂叫。你媽從不做飯?!饼R干查絲常在我家吃飯。我媽飯做得好吃,把玉米面發(fā)糕做得那么厚,那么暄,有人說比國營飯店里做得都好。我媽不讓我們玩了,說得也合理:“天晚了,明天再玩?!?/p>

        革勝連蒙帶唬地把阿妮給灌大了。同學(xué)們開始仨一圈倆一伙地聊天。我悄悄地對革勝說:“你放她一碼不行?”

        “我就是治一治她這個毛病——愛裝。非裝成幸福家庭的樣子,都多大年齡了,跟個小年輕似的。她那丈夫我還不了解,這屁大的縣城,誰不知道誰呀!”

        “讓她有那份幸福感覺有什么不好?”齊干查絲也摻進(jìn)我們悄悄的談話。

        “這在心理學(xué)上說是自卑情節(jié)?!蔽艺f。

        “到底是讀過大書的人,說得有道理。哎,你們看……”

        阿妮一個人坐在對面,雙肩抽動著。我和齊干查絲走過來勸她,越勸她越來勁兒。我們倆只好把她扶到我住的客房里,這下阿妮放聲大哭,而且邊哭邊說:“我心里憋氣,他背叛我,在外面找女人……”

        “別聽別人瞎說,他不是對你挺好的嗎?”

        “我不是聽人瞎說的,一次我都跟蹤到你的飯店門口,我不敢進(jìn)去,丟不起這人。他回家后我們大干了一場,過后他還有臉跟我說,你那個同學(xué)真不錯,飯錢沒收,可她教訓(xùn)了我一頓,這招夠損的……”

        我和齊干查絲忍不住無聲地笑了。

        “我他媽的沒志氣,沒勇氣離婚。我跟他離了,他第二天就能娶個回來,我才不讓他占那么大的便宜……”

        阿妮哭夠了,擦了擦淚水,繼續(xù)說:“他媽的,現(xiàn)在受傷害就是我們這個年齡段的女人,那些小姑娘盯得就是四十幾歲的男人,說成熟,有魅力,安全。那個小姑娘竟敢找到我家,當(dāng)著我丈夫的面要跟我談她和我丈夫的事。”阿妮停住不說了,她從我倆的表情上看知道已經(jīng)吊起我們的胃口了,才接著說,“他媽的,跟這些痞子流氓,我想我也沒必要來文明的,也沒必要勸國民黨投降那樣費口舌。我進(jìn)廚房直接拎來一把菜刀,咣當(dāng)一聲扔到茶幾上,茶幾上的玻璃當(dāng)時就碎了。我一句話沒說。我丈夫嚇得一個勁兒地說:‘別激動,別激動。那個姑娘奪門跑了。我丈夫還在說:‘其實不是我讓她來的??墒俏夷軇拥蹲訂??我好歹是受過教育的人。這以后我的心就死了。確實想過離婚,可如果離了婚一是面子上掛不??;二是孩子遭罪。我們現(xiàn)在就過這種名存實亡的日子?,F(xiàn)在過這樣日子的人多得是,我他媽的常這樣安慰自己?!?/p>

        “當(dāng)當(dāng)”,革勝敲著門進(jìn)來了:“你們干啥呀?把大家扔到一邊不管了?!彼粗⒛菘藜t的眼睛動情地說,“以后誰敢欺負(fù)你,告訴我,你讓我卸腿我絕不卸胳膊。我絕不能看著讓別人欺負(fù)你。我們是同學(xué),你們知道同學(xué)是什么嗎?同學(xué)關(guān)系不是大街上隨便能撿來的,它是歷史形成的固定關(guān)系,這種關(guān)系不親嗎?……”顯然革勝很激動,阿妮像抱大哥那樣抱了一下革勝。

        我的眼眶也濕了。喝酒的人確實愛激動。

        齊干查絲拿出班長的架勢:“革勝,你的豪氣有點兒痞子味道。”

        “我痞子!那他們是啥呀?他們都是流氓。跟那些人就不用來文明的。班長大人,本人在社會上混了這么多年,一會兒是正人君子,一會兒是流氓痞子。因為跟這些人相處首先給對方定位,然后給自己定位,是痞子是流氓由不得自己。這是我的處事原則,也是最大的處事經(jīng)驗。我這經(jīng)驗都可以報專利了……”

        “走,我們?nèi)コ璋??!饼R干查絲轉(zhuǎn)移革勝的注意力,讓喝酒人這樣演說下去,若等他盡興,那得到天亮。

        齊干查絲開頭唱臺灣歌曲《酒干倘賣無》,大家就跟著沒完沒了地唱里面的一句歌詞:“從來不需要想起,永遠(yuǎn)也不會忘記,酒干倘賣無,酒干倘賣無……”歇斯底里地表達(dá)著內(nèi)心深處的感受。

        齊干查絲坐在我身邊,雙手搭在一起,手鐲又像是手銬。

        “你媽好嗎?”看見手鐲自然想起她媽媽。

        “她不在了?!饼R干查絲下意識地雙手交叉著摩擦著手鐲,又口氣很重地補充了一句,“死了?!彼龢幼油值?,也許她也喝多了。

        我轉(zhuǎn)移話題:“你妹妹好嗎?記得是個小美人,長大了肯定是個大美人。”

        齊干查絲的好情緒來了:“那個小家伙,人長得漂亮,書讀得也好,大學(xué)畢業(yè)后分在省城的一個研究所里工作,成家生孩子了?!笨吹贸鏊妹檬撬尿湴痢?/p>

        齊干查絲從小就是有心計的人,我們?nèi)齻€在一起玩,幾乎所有的點子都是她出的。因為兩件事,我媽開始限制我和齊干查絲玩。一次是我回家說:“別的小孩說齊干查絲的媽媽是破鞋,我看了她媽媽的鞋沒破呀!”當(dāng)時家有客人,媽媽一把就把我扯到外屋,用少有過的嚴(yán)厲目光盯著我:“這個不是好話,以后不許說,記住了嗎?”再就是一個冬天的夜晚,我跑進(jìn)屋里,臉凍得很紅,可還是興高采烈的樣子說:“聽齊干查絲說剛結(jié)婚的人晚上兩個人捏大腿玩,我們就去趴郭老師家的窗戶。他們家掛窗簾子,什么也沒看見?!迸d奮中帶著一點兒遺憾。爸爸、媽媽幾乎是驚呆了。他們倆對視一下,再轉(zhuǎn)向我。我想自己這下又惹事了。爸爸似乎很不在意的樣兒:“嘿,你說什么?”媽媽十分嚴(yán)厲地說:“以后不許和齊干查絲玩?!?/p>

        我點頭,其實我根本不明白他倆為什么會有這樣的反應(yīng)。這下慘了!我們只能偷偷摸摸地玩了。我常對媽媽說:“我拉屎?!币晦D(zhuǎn)身就跑到齊干查絲家玩。時間短點兒也能蒙混過關(guān),可有時玩投入了就忘了。媽媽追到齊干查絲家,當(dāng)人家的面很客氣地把我領(lǐng)回來。

        不能和齊干查絲玩,我提出要到阿妮家玩。媽媽勉強(qiáng)通過,但附加條件——時間不能過長。這樣我們?nèi)齻€又能在一起玩。阿妮沒跟家里人說去看“捏大腿”的事,她家人不限制她和齊干查絲玩的事,看來我有點兒傻了。齊干查絲找我玩的話就讓阿妮來我家叫。她們說:“后媽就是不好?!笨晌覜]覺得不好。

        我們?nèi)齻€一股勁兒,霸氣十足。我學(xué)習(xí)好,阿妮能說會道,齊干查絲更有一種氣派,按現(xiàn)在的話是“大姐大”呀。雖然她媽媽名聲不好,可沒人敢說什么。更何況她媽媽當(dāng)時又生了一個女孩,是個漂亮女孩。鎮(zhèn)子里議論紛紛,都說長得不像她們家人啦等等。齊干查絲當(dāng)時個頭高,我們班的一些男生讓她拎小雞似的。像革勝那樣的,我們拋沙包玩,他只配來回?fù)焐嘲?。那時糧店供應(yīng)白面是限額的,我們就讓革勝回家偷饅頭。記得他家什么親戚在農(nóng)場上班,所以他們家白面就比我們家的多,饅頭吃得也就比我們家的多。革勝當(dāng)時那么瘦有點兒沒道理,按他現(xiàn)在的話說是:“你們吃的饅頭就是我那份,所以把我餓瘦了?!?/p>

        老師為了便于班級管理就讓齊干查絲當(dāng)班長,自習(xí)課什么的老師根本不用來,齊干查絲只要站起來環(huán)視一下就齊了。齊干查絲把直系都弄成班干部,我是學(xué)習(xí)委員,阿妮是文藝委員,革勝是體育委員。

        不幸的事發(fā)生了。好像是上了中學(xué),學(xué)校新蓋了教室,要添一些設(shè)備。我爸爸當(dāng)時是校長,領(lǐng)幾個工人去省城購買新桌椅,運回來的途中出了車禍,我爸爸和齊干查絲的爸爸死于非命。我一下子就蔫了。

        一天,齊干查絲來了,她看上去亭亭玉立,白凈的臉,配著憂郁、傷心的眼神,楚楚動人。她對我媽說:“嬸,幫我做兩個孝戴。”我媽說心里有孝就行了,不用戴?!翱晌疫€是想給爸爸戴孝,還有我妹妹。”說到這兒齊干查絲流淚了。媽媽說:“你等一會兒,嬸馬上給你做?!眿寢屢贿吜鳒I一邊找黑布。

        從這兒以后齊干查絲上學(xué)就不太正常了,她常因為照看妹妹而誤了上課。她媽媽常當(dāng)著我和阿妮的面罵齊干查絲。她媽媽罵人狠卻從不帶臟字。一次放學(xué)晚了,她不動聲色地說:“鉆進(jìn)哪個草垛、哪條陰溝里去了?”齊干查絲因為我倆在臉上掛不住,但她也沒大聲吵,而是壓低聲音一句一句地說:“你,說話客氣點兒!好歹你也是讀過書的人?!?/p>

        “我還不客氣?姑娘大了找男人是應(yīng)該的。也別太著急,男人是什么呀?男人是牲口。”

        “那你不是一直離不開男人嗎?”

        “你這個沒良心的,白養(yǎng)了你呀!”

        “你也知道良心?你養(yǎng)我是情愿的?你自己樂夠了沒辦法才生下我的。我是不會領(lǐng)情的。”

        這些話令我吃驚。我給阿妮使了個眼色,倆人就跑出來了。阿妮問我:“陰溝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反正這些話回家后千萬別說?!?/p>

        “為什么?”

        “不為什么,就是不能說?!边@是我的經(jīng)驗,我想。

        革勝常來看我,進(jìn)門就嚷:“我陪你們吃飯。你們看我吃飯是不是特有食欲?”

        蹭飯的理由還多得很。“你知道嗎?現(xiàn)在的女人,從有意識的開始到七老八十都在減肥。減什么減,女人都變成柳條子好看嗎?男人可不喜歡這樣的女人?!彼麎旱土寺曇粽f,“好女一身膘?!?/p>

        “女人也是讓你們這些男人給逼的,喜歡什么魔鬼身材,骨感美?!?/p>

        “中看不中用,那都是傻瓜男人干的事?!?/p>

        齊干查絲這一晚忙著招呼人。我和革勝吃著飯,革勝很認(rèn)真地說:“我今天是來找你的?!?/p>

        “那天你問齊干查絲的情況,我說不太清楚,其實那是我說謊。齊干查絲早離婚了,離完婚回來開的這個飯店。她心里好像有什么事,但她從來不說,有時看著讓人心疼?!备飫俸笠痪湔f得很輕,可我聽得很清楚。

        “其實……上學(xué)的時候我就喜歡齊干查絲……”他看著我的反應(yīng)。

        “現(xiàn)在說這個話要負(fù)責(zé)的?!?/p>

        “你指什么?”

        “比如你的家庭、婚姻情況是不是允許你這么說,你不會是孑然一身吧?”

        “我有家庭,也是名存實亡的。”

        他講起了他的歷史。

        “我初中畢業(yè)后就下鄉(xiāng)了,和齊干查絲在一起,就在附近的農(nóng)村。可時間不長,齊干查絲不見了,聽說去了省城。這一去就沒了音訊。我向很多人打聽她的情況,沒人知道。那時在農(nóng)村我學(xué)會了開拖拉機(jī),結(jié)果開進(jìn)了溝里,是山溝里,拖拉機(jī)報廢了。大隊部要把我送到公社去,大隊書記保了我,我十分感動。他們家人趁機(jī)把他們的女兒許配給我。我沒覺得有什么不好,反倒覺得因禍得福。結(jié)婚了,成家了,很順利地完成人生的這一程序,什么愛情不愛情的,生兒育女,大家不都這樣嗎?返城后給我分到清潔隊,你也知道我家沒什么門路。老丈人知道后就給了我一些做生意的本錢。他們擔(dān)心我甩了他的女兒。我那媳婦不生孩子,這是他們家人事先知道的。老丈人給錢的條件是把他的女兒帶進(jìn)城,我答應(yīng)了,因為我太需要錢了。我開始做生意,一路綠燈,順利極了。老天是有眼的,它知道我缺一頭。和我一起做生意的人都說我:‘鬼都幫你,我們是比不了?,F(xiàn)在我買了三套樓房,我住一套,媳婦住一套,老丈人住一套。媳婦很滿足過城里人的日子,從不干涉我的事。我偶爾去一趟她那兒,她像招待親戚似的。她老要到我這兒來收拾我的房子,做家務(wù)。我高興了就讓她來,她就撒歡地干。老丈人一家人對我也非??蜌?,從不提我和媳婦分居的事?!?/p>

        革勝攤了一下手,意思是就這些情況。

        “你想讓我做什么呢?再說齊干查絲那么聰明的人,看不出你那幾根花花腸子?”

        “那你是不想管這事了?”

        “我還沒給有家室的人撮合過這事?!?/p>

        “最近不是想辦離婚手續(xù)嘛……”革勝的臉有點兒掛不住了。

        “好好,我給你探一探,但我不能給你任何承諾。這么多同學(xué)你不找偏偏找我?!蔽衣裨怪?。

        革勝有點兒笑模樣說:“你們啥關(guān)系呀,別人能比嗎?”

        “我有點兒缺德?!蔽艺f。

        “就缺德一回吧!”

        初中畢業(yè)時,我們有兩條路可選:一是下鄉(xiāng);二是繼續(xù)上學(xué),讀高中。我們?nèi)齻€人說好了一起下鄉(xiāng)。我是想過沒人管的日子。

        “媽,我不想上學(xué)了。”

        “不行,你得上高中?!眿寢尩目跉獠幌袷怯猩塘康挠嗟亍?/p>

        “我這么大了該自己做一回主了,一直讓你們管著?!?/p>

        “‘你們指的是誰?你爸不在了,要管你的是我。我是后媽管不了你?”

        “我哪敢有這個意思!”

        “那好,你上高中?!?/p>

        “高中上完了還得下鄉(xiāng)?!?/p>

        “到時候再說。多念點兒書總會有好處的,一天認(rèn)一個字,一年你就比別人多認(rèn)三百多個字?!?/p>

        “天哪,哪有這么統(tǒng)計的?”

        我們僵持地坐著。

        “媽,你跟我爸這么多年,怎么沒生個弟弟妹妹?”我想惹她生氣。

        “有你就行了,指望你養(yǎng)老送終。”

        “這是兩碼事,我肯定養(yǎng)老送終?!蔽液苡姓\意地說,“我下鄉(xiāng)就有口飯吃,你不就少了一份負(fù)擔(dān)嗎?”

        “這一點你不用操心,你爸在的時候我們攢了一些錢,你上學(xué)夠用的了。”

        “我要是堅持下鄉(xiāng)呢?”

        “那我從現(xiàn)在開始坐在這兒不睡覺不吃飯?!?/p>

        我相信她能做出來。晚上我去齊干查絲家。前幾天見過的那個男人還在她們家。一個賊眉鼠眼的家伙兒。齊干查絲跟我說過好幾次:“這個家伙很不老實。”

        我根本不理解“不老實”指的是什么?!澳悄惆阉麛f走唄。”

        “我媽把他當(dāng)寶吶。”

        那個家伙見我來了就說:“跟我們一起吃飯吧?”他確實討厭,他說話時眼睛總盯著你。

        “你說的‘我們指誰呢?”齊干查絲不留情面地問。

        “來了客人要客氣一下嗎!”

        “她不是找你的。”

        “你這么沒禮貌。”齊干查絲的媽媽插話,語調(diào)依然輕柔、迷人。

        趁齊干查絲洗碗筷我說了自己的情況。齊干查絲說:“能上學(xué)也很好,我的情況就不同了。我就是想擺脫這個家,這哪是個家,簡直是個亂窩?!弊詈笠痪湓捳f得咬牙切齒。

        那天晚上,我和媽媽被一陣敲窗戶聲嚇醒。媽媽打開門,齊干查絲領(lǐng)著妹妹齊干烏音進(jìn)來。齊干烏音當(dāng)時有三四歲,媽媽趕緊把她抱上炕。齊干查絲衣服上有血,她無力地坐在凳子上:“那個混蛋竟敢掀我的被子。我早有準(zhǔn)備,用剪子捅了他一下……死了才好……趁他叫喚,我抱起齊干烏音跑出來了。我要是有事,嬸,求你把齊干烏音送到我大爺家?!饼R干查絲無助地哭起來,“我媽瘋了,早不是人了,就知道男人……”

        “孩子上炕吧,跟你妹妹睡在這兒。那個人不會有事的?!眿寢尠阉錾峡?,我過去幫她脫了衣服。媽媽把她沾血的衣服拿出去洗了。

        不一會兒,媽媽還沒洗完衣服,就聽見狗在叫。媽媽出去把齊干查絲的媽媽領(lǐng)進(jìn)來,齊干查絲“噌”地坐起來,驚慌地問:“他死了嗎?”

        齊干查絲的媽媽到底是齊干查絲的媽媽,都啥時候了還一副從容不迫的樣兒:“這么晚了還來打擾你。”

        “我問你那個人死了嗎?”齊干查絲粗魯?shù)卮驍嗨龐寢尩氖闱椤?/p>

        “沒有死,我把他趕走了。咱們回家吧?!闭f完就去抱齊干烏音。

        “放開她,要走你自己走,我們睡這兒!”齊干查絲大聲吼著。

        “回家吧,不好這么打擾人家?!彼龐寢尡瘕R干烏音走了。

        齊干查絲躺了一會兒,“呼”又坐起來:“不行!我得回去,不放心齊干烏音?!?/p>

        “媽,齊干查絲不會有事吧?”我看她有點兒不對勁兒。

        “可憐的孩子,遇到這樣的事誰都會不對勁兒的。”

        革勝、齊干查絲陪我去掃了墓立了碑。掃墓、立碑儀式搞得很好,這都多虧了革勝、齊干查絲他們操辦。媽媽去世后就埋在爸爸的旁邊。我給媽媽立了一個碑。隨著年齡的增長我越敬重媽媽。一個沒多少文化的家庭婦女養(yǎng)大并培養(yǎng)了另一個女人的女兒,說起來好像很簡單。有人說:愛自己的孩子是人,愛別人的孩子是神。媽媽該是這樣的人。

        掃墓回來以后老天開始下雪。這是一場暴風(fēng)雪,風(fēng)緊,雪花不成形地扭著,花瓣來不及舒展就凝固了,形成一顆顆雪豆,以我的經(jīng)驗來說這種雪豆打在臉上是很疼的。這種下雪有點兒災(zāi)難的味道,它會堵塞道路,封閉房門,困住未歸的牲畜。房子里暖氣熱乎乎的,我趴在窗臺上看著外面的雪。

        “你怎么不開燈?”細(xì)心的齊干查絲進(jìn)屋開了燈。

        “在看雪景?!蔽乙廊煌巴?。

        “天都黑透了你還看什么雪景?”

        “看我心里的雪景?!边@是我心里的話,沒說出來。

        “你別這樣,想哭就哭吧,這一天來你都這么忍著!”

        這種感覺不是用哭能表達(dá)的。雖然嘴里這么說,可這時淚水已止不住了。齊干查絲的話像接通了我的淚腺。我也不再吝嗇淚水了。也許我心虛,白天當(dāng)著大家的面哭不出來,怕別人誤解:哭后媽哪有真情。所以借齊干查絲給我的這個機(jī)會,哭個夠。也借機(jī)給她講我和媽媽后來發(fā)生的事,她們不知道的事。

        我的好奇心一直都是很重的,想了解外面的世界,也沒打算回家鄉(xiāng)和媽媽生活在一起。媽媽那么剛強(qiáng),一個人生活沒問題,我可以寄一些錢給她。所以畢業(yè)時我沒和媽媽商量就去了南方。現(xiàn)在想來這個想法太自私了。等我穩(wěn)定了,來接她去我那兒,媽媽說什么都不去,理由是南方氣候她不適應(yīng)。我就使了最后一個招:我要生孩子沒人照顧。這一招很靈,她果然磕磕絆絆地來了。她已變成了地地道道的老太太,身著過時的衣服,頭發(fā)幾乎全白。我們倆盯著對方看了一會兒,都沒說話。我挺著大肚子轉(zhuǎn)身進(jìn)了廁所,一任淚水流著。我調(diào)整了一下情緒轉(zhuǎn)過身卻發(fā)現(xiàn)媽媽就站在門口:“媽,你上廁所嗎?開始可能不習(xí)慣,時間長了就好了?!蔽覌尯芷届o的樣兒,可她的聲音有點兒顫,她說:“在屋子里大小便確實不習(xí)慣。”

        媽媽來的那天晚上我就對丈夫說:“你解放了,從明天開始就不用做飯了?!?/p>

        果然,丈夫一早對我說:“媽把粥都煮好了?!?/p>

        “媽知道我愛喝粥?!蔽宜怆鼥V地說。

        在媽媽住的這段時間里我跟她說了來南方工作、結(jié)婚等前前后后的事。我知道媽媽是通情達(dá)理的。媽媽果然舒心了,話也多了,跟我丈夫也能聊聊天,講我小時候的事??粗麄儌z開心地笑著,我真的感到幸福。

        一天我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問:“媽,咱們家的房子還好嗎?”

        媽像是沒聽見。我想再問,她又說:“房子賣了?!?/p>

        “什么時候賣的?”

        “你大學(xué)畢業(yè)那年。我看你沒回來就賣了,你要是在的話肯定舍不得。”

        “我都畢業(yè)了你還賣房子?”我的口氣可能有點兒責(zé)怪。

        “你上大學(xué)時我借了一些錢,房子賣了才還上的?!?/p>

        我正喝著水,杯子滑掉地上,水濺了我一身,杯子還砸了我的腳。媽媽趕緊過來收拾。

        “那你住哪兒?”我口氣里又多了一份責(zé)備。

        “我租了一個小房子,一個人住哪兒都方便?!眿尯懿辉谝獾臉觾骸?/p>

        我開始責(zé)怪自己。

        媽媽在我家住了兩年多,看我兒子也大了,她也實在呆不住了,想老家。她要走的前幾天,總有不安的樣兒,我直接問她了。她猶豫著說:“我死了后埋在哪兒呢?”

        “你什么意思?”

        “人都會死的。咱們達(dá)斡爾人有說道,人死后要埋在原配的旁邊,可我實在是不愿意和我原來的死鬼相伴?!?/p>

        她原來的丈夫是個酒鬼,沒錢買酒了就去賣吃的口糧。在外不順心了就拿她出氣,把她往死里打。幸虧結(jié)婚沒幾年她丈夫喝酒喝死了。

        “嫁給你爸爸后,你爸領(lǐng)我去醫(yī)院看病,才知道我不生育。你爸爸什么也沒說,到底是有文化的人,要是那個酒鬼知道我不生育早就把我打死了。到你們這個家后我覺得文化是很重要的,所以逼你上高中。你又趕上了好時候,趕上了考大學(xué)?!?/p>

        聽了她的故事我心里很沉,當(dāng)時我就承諾:“你放心,我一定把你和我爸爸埋在一起?!边@下熱鬧了,我爸爸死了還好艷福,有兩個女人伴著。

        “你媽媽的墳在哪兒?”

        “這你就別擔(dān)心了,我都不知道她的墳在哪兒,我只知道爸爸的墳在哪兒,他們的墳沒埋在一起。到時候把你埋到爸爸的旁邊就完事了?!?/p>

        媽媽回來以后再也沒到我那兒。我給她買了一棟平房,還給了她安電話的錢。她的電話每個月只有座機(jī)費,因為她從不打電話,只是為了接我的電話。想到這些我心里非常溫暖,這個世上有一部電話是專為了聽我的聲音的。我給她郵生活費,可她舍不得花。她去世時還有柒仟多塊錢。她去世時,我心臟不好住院呢,讓我丈夫回來辦喪事。我當(dāng)時都神經(jīng)質(zhì)了,一直在囑咐丈夫:“把她埋在爸爸的旁邊,把她埋在爸爸的旁邊……”

        “后來的事你們都知道了,當(dāng)時我丈夫也不太懂這些事,也多虧你們幫忙?!?/p>

        我絮叨這些時,齊干查絲一聲沒出,但她專注地聽著,我能讀懂她的眼神。最后她說:“你有后媽可你很幸福,我有親媽可說不成……”她搖著頭,她內(nèi)心似乎有諸多的無奈。好幾次我半夜上廁所路過她的房門,房門開著,她一個人坐著抽煙,目光渙散。

        齊干查絲下鄉(xiāng)要自帶行李,是媽媽給她做的棉被、棉褥子。我和阿妮送她到上車的地方。齊干查絲反復(fù)跟我們說:“常去看齊干烏音,太放心不下她了?!?/p>

        “你媽在,你還有什么放不下心的?”

        “我媽?哼!所以才不放心呢,下鄉(xiāng)沒有帶妹妹的,要不真的帶她呢。”

        “你多好啊,沒人管你,我們還得上學(xué)。”阿妮不無羨慕地說。

        齊干查絲走后我偶爾去她家里看看。我本想天天去看的,可我媽媽不讓我天天去,她說:“齊干查絲的媽媽會不高興的?!?/p>

        一天我從她家出來就往家跑,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媽,齊干查絲家又換了一個男人,我不認(rèn)識?!?/p>

        “是被齊干查絲用剪子捅的那個人嗎?”

        “不是,那個人我認(rèn)識。這個男的頭發(fā)梳得光光的,不像是好人?!?/p>

        媽媽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我給齊干查絲寫信,讓她快回來?!?/p>

        “她回來有什么用,她也不能天天在家守著?!?/p>

        “那怎么辦?”

        “那還是讓她回來一趟吧,你寫信說她妹妹想她了,不要說別的了?!?/p>

        信發(fā)出去沒幾天齊干查絲就回來了。晚上領(lǐng)著齊干烏音來我們家。走了幾個月,人瘦了,也黑了一點兒,但很精神,有大人樣兒了。我去把阿妮叫來了。阿妮進(jìn)門就叫喊著,抱著齊干查絲。媽媽少有的寬容,讓我們?nèi)艘黄鸠?,她把齊干烏音領(lǐng)到另一個房間。我上高中以后她像盯賊似的盯著我,有的科目不考試,她恨不得去學(xué)校問個究竟。

        阿妮眉飛色舞地說:“上學(xué)其實也挺好的?!?/p>

        “我發(fā)現(xiàn)你有點兒不對勁兒?!饼R干查絲問。

        “我沒什么不對勁兒呀!”阿妮夸張地做著表情。

        “我們學(xué)校分來一個工農(nóng)兵大學(xué)生,教體育的。是個男的?!焙笠痪湮乙部鋸埩艘幌?。

        “他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阿妮扭捏著。

        “和你沒關(guān)系?你信嗎?”我轉(zhuǎn)過臉對齊干查絲說,“現(xiàn)在阿妮特別愛上體育課。以前你記得吧,一上體育課她就請假,不是頭疼就是肚子疼的,現(xiàn)在哪兒都不疼了,恨不得天天上體育課?!?/p>

        阿妮臉上洋溢著情竇初開的少女才有的神情,變化也很大,用劃過的火柴頭描了眉毛,把鐵絲燒熱后卷了頭發(fā)簾,還有點兒燒糊了。

        “你媽知道了還不罵你,你還美吶?!?/p>

        “不是罵的問題,是掐不掐死的問題。也不知道咋辦好,我們倆什么也沒說過,只是他老是盯著我看。”

        “你也盯著人家看,眼睛發(fā)亮,像個黑夜的貓眼睛?!?/p>

        “你怎么樣,也有人追你吧?”阿妮問齊干查絲。

        “我可沒有發(fā)亮的眼睛。不過有一個人對我挺好的,總幫我干活。”

        “快給我們講講?!?/p>

        “沒啥講的,那個人可像一個大哥哥呢,是從省城來的。我也有一種從來沒有的感覺,說不出來?!?/p>

        “對對,說不出來的感覺,心跳得很。你也找一個?”阿妮后一句話是對我說的。

        “我上哪兒找去?又不是買東西。再說好的都讓你們倆占去了,讓我撿剩的,才不干呢?!蔽覀冃Τ梢粓F(tuán)。

        齊干查絲一回來那個男人就溜了。齊干查絲住了幾天就回鄉(xiāng)下了,還是囑咐我盯著她媽媽。后來我也有點兒顧不上,高考恢復(fù)了,媽媽盯我盯得就更緊了,連阿妮上我家來媽媽都不歡迎。再說她不知從哪兒知道阿妮談戀愛的事,更有理由不讓我和她接觸?!耙粋€小姑娘跟老師談戀愛沒正經(jīng),那個老師也不是什么好東西,這不是教學(xué)生學(xué)壞嗎?”媽媽說。

        “你怎么知道的那么清楚?”

        “這有什么不清楚的?!?/p>

        “你是偵探哪?”

        “偵探是什么東西?”

        “偵探就是警察啥的。”

        齊干查絲又回來了。來我家里跟媽媽說:“嬸,我想住你家,就這一次,以后我再不來打擾你了?!?/p>

        齊干查絲把話都說到這份兒了,媽媽只好勉強(qiáng)同意,可還是補充了一句:“莫日登考大學(xué),功課太緊了?!?/p>

        齊干查絲沒讓我叫阿妮過來,只有我們兩個人說悄悄話,談著天大的事。齊干查絲關(guān)了燈,有點兒羞澀地說:“男人并不是我媽說的那樣,像牲口,其實挺好的?!?/p>

        我還是有點兒嚇著了,屏住呼吸等她往下說,不敢猜她要說什么,其實憑少有的經(jīng)驗我也應(yīng)該猜到什么。

        “我跟那個男人睡了,他對我真的挺好的?!?/p>

        我感覺我的胃都在抖,牙抖得更厲害,但緊張中透著興奮。不一會兒,齊干查絲睡著了,很幸福很放松地睡著了??墒呛Φ梦乙凰迬缀鯖]合眼。

        齊干查絲一早知趣地走了,走時還對我說:“好好復(fù)習(xí),等你考上大學(xué)我回來送你?!?/p>

        過了沒幾天齊干查絲又回來了,這次是阿妮叫回來的。一次下課后阿妮把我叫到教室后面,幾乎是哭著說:“我好像是懷孕了。”

        “??!”我的頭都大了?!斑@都怎么了?”

        “你說怎么辦?”

        “我哪知道這些。我確實沒有這方面的經(jīng)驗?zāi)模 ?/p>

        聽我這么說,阿妮絕望地、呆呆地愣著:“那我就去死,我不死我媽也會去死,我媽那么愛面子的人能讓別人背后指手畫腳嗎?”

        “你胡說什么?”

        “那沒辦法了?!卑⒛莺鼙瘔训臉觾?。

        我嚇著了,倒好,嚇出主意了:“快叫齊干查絲回來,她肯定有辦法?!?/p>

        阿妮也眼睛一亮,似乎看到了希望,以最快的速度拍了一封電報,內(nèi)容是:有事速回。阿妮拍完電報還不停地問:“你怎么知道齊干查絲有辦法?”

        “咱們?nèi)齻€在一起她的心眼兒最多,這還用問嗎?”我沒把齊干查絲的那件事告訴她。

        齊干查絲接著電報馬上回來了。我們誰家也不敢去,就約在汽車站,這是齊干查絲出的主意。我們坐在一角像是候車,又有點兒地下黨接頭的感覺。齊干查絲問阿妮:“你怎么知道你懷孕了?”

        “哪能不知道的,他抱我了,還親了我的嘴?!卑⒛莸椭^像犯錯誤的學(xué)生。初戀的甜蜜早沒了蹤影,蓬頭垢面,眼神慌亂,像一個被野狼追擊而受了驚嚇的鹿仔。

        “只是這些?”

        “就這些?!?/p>

        “你沒脫衣服跟他睡覺?”

        “沒有啊,還脫啥衣服呀!”

        “天哪!這樣的話你一輩子都不會懷孕的。你把人都嚇壞了?!饼R干查絲接著說,“如果你真的想那樣,我給你們想辦法,我可以給你們弄到避孕套?!?/p>

        “什么套我也不要了。只要這次沒事就太好了,我再也不理他了,這樣談戀愛也太嚇人了?!?/p>

        高考第一年我就考上了大學(xué)本科,阿妮考上了大專,齊干查絲跟那個男人回了省城。齊干查絲說過:“太希望有一個自己的家,一個像樣的家?!蔽抑浪胍氖鞘裁礃拥募摇?/p>

        我該回去了。這天阿妮來了,革勝也來了。我們?nèi)俗诖髲d里閑聊著。一會兒走進(jìn)來一個男人,一看就比我們年長,很有風(fēng)度,戴著一頂禮帽,衣著得體。阿妮見他進(jìn)來顯得很不自然。那個男人走到我跟前說:“莫日登,回來了,能多住幾天吧?”

        我禮貌地站起來,人家都點名道姓地跟我說話吶,雖然我記憶里沒這個人。我客氣了幾句。

        他說:“那你們坐,我先進(jìn)去了?!闭f完進(jìn)了一個包廂。

        “他是誰?”

        革勝說:“不太熟悉,但我知道他是縣教育局的領(lǐng)導(dǎo)?!?/p>

        阿妮說:“他是咱們的老師呀!”

        “老師?”我和革勝一起問。

        “咱們上高中時他教我們體育?!卑⒛菡f著偷偷踢了我一腳,接著說,“革勝肯定不熟悉,他沒上高中???”

        我什么都明白了,他肯定是阿妮約來的。阿妮坐了一會兒,說去廁所再也沒回來。

        革勝問:“阿妮跑哪兒去了?”

        我想還是說實話吧??蓻]等我開口,又進(jìn)來一個女人,直直走到革勝的跟前。女人和我們的年齡差不多,穿著似乎很時尚,但透著骨子里不能退掉的鄉(xiāng)土氣息。

        我猜出是誰了。我要離去,這時齊干查絲過來了,很熱情地跟她打著招呼。這時革勝很無奈地站起來介紹:“這是我媳婦,這是我同學(xué)莫日登。”

        “既然來了我們一起吃飯吧?”齊干查絲客氣著。

        “不了,我找革勝有點兒事?!彼f完就往外走,我才發(fā)現(xiàn)她氣色不好。革勝滿面的不高興,跟著出去了。我和齊干查絲還來不及說什么,革勝冒著一身涼氣進(jìn)來了,表情有點兒沉重:“我先走了,家里有點兒事?!?/p>

        我和齊干查絲都很擔(dān)心革勝家里的事,就打革勝的手機(jī)。開始一直都關(guān)機(jī),后來終于打通了,革勝吞吞吐吐地不想說,再問了他才說,他媳婦初步診斷為乳腺癌。

        齊干查絲把阿妮從包廂里叫出來。我們?nèi)饲巴飫俚募?。路上我說:“那個體育老師我一點兒都沒認(rèn)出來,老了老了還很有魅力?!?/p>

        “有想法了?”阿妮問。

        “我有想法?有想法都是閑的,你像狗看肉包子似的盯著,留著你自己慢慢享用吧,別噎著!”

        “你咒我?”

        “我不咒你,我實在是擔(dān)心?!?/p>

        “擔(dān)心什么?”阿妮很敏感,“擔(dān)心他老婆找我的麻煩?”

        “不是?!蔽艺J(rèn)真地?fù)u著頭。

        “那擔(dān)心什么?”齊干查絲也沒猜出我擔(dān)心什么。

        “說呀,你到底擔(dān)心什么?”

        “我呀,擔(dān)心你懷孕。”

        “懷孕?”她們倆忽然一下反應(yīng)過來,開始哈哈大笑。這不是成人的感受,是我們少女時光里留下的快樂,只屬于我們的快樂。

        現(xiàn)在脫衣服跟他上床都不會懷孕。阿妮擦拭著笑出的眼淚說:“現(xiàn)在的人活得不真實,想懷孕都不可能。他媽的,當(dāng)時還不如跟了他。他不會找小蜜什么的吧?”

        “這很難說,男人都一樣,都是物質(zhì)的,不像女人是精神的?!蔽艺f。

        “我說阿妮,你們最近見面可夠勤的,你老公知道了會罵人?!饼R干查絲正色地說。

        “他敢罵誰呀,自己的屁股還沒擦干凈。我這樣做純屬是為了報復(fù)我老公,一比一,平呀!我心里這舒服的?!卑⒛萦悬c兒得意。

        “那你對體育老師是不公平的。想過沒有?他不該是你的報復(fù)工具。我看他很有誠意。你利用人家的誠意,這是很卑鄙的?!蔽覜]太客氣。

        “好好想想莫日登的話,別像小時候一樣,想干什么就干什么?!?/p>

        “我也不是沒有誠意的,但如果我丈夫不那么對待我,我也不會把這份感情翻出來。他懂得欣賞我,使我自信,讓我覺得自己是個美麗的女人。這對我很重要?!?/p>

        我和齊干查絲不好再說什么。

        革勝在他媳婦的家里??次覀冐韥砹?,他媳婦強(qiáng)打著精神。革勝趁他媳婦給我們泡茶忙活著,嘴里嘟囔:“孩子都沒生,哪兒來的乳腺癌?”

        “你別在人家最傷心的時候說這些話,那你太不仗義了。”齊干查絲說他。

        “我能不仗義嗎?”

        “我心里舒展了,不是看人家得癌癥而幸災(zāi)樂禍,至少革勝暫時不會向我提那件事?!饼R干查絲的心我很清楚,那不是容革勝這樣人的地方。

        “這下不麻煩你了?!备飫偻馑臀覀儠r對我小聲說。

        “有些東西你命里可能就沒有。”我回敬他。

        “你們倆說什么呢,不讓我們聽?!卑⒛莞诤竺鎲?。

        我說:“讓革勝好好伺候病人?!?/p>

        同學(xué)們本想借我要走的機(jī)會好好鬧一鬧,好好瘋一下,齊干查絲接待了一個衣著不講究的人后,情緒就不對勁兒了。別人也許沒在意,可我注意到她情緒的變化。我找了一個理由:“明早趕路早點兒睡?!蓖瑢W(xué)們不情愿地走了,還抱怨說我嬌氣。

        我回去一躺下就睡著了,睡得很沉?;谢秀便敝新犚姅鄶嗬m(xù)續(xù)的敲門聲,開始以為是自己在做夢,可這敲門聲堅持著,才醒來了,問是誰。對方只說:“齊干查絲讓你去她的房間?!?/p>

        我聽出這個聲音是飯店的大廚子。這是個很有男人味道的人,他從不掩飾自己是一個粗人,是個活得很像自己的那種人。他人高馬大,平時話不多,對店里的人都是不屑一顧的勁兒,只有在齊干查絲的面前他能低些頭,眼睛看著對方說話。

        我看了一下表,半夜兩點了。那個廚師在等我,說:“她總是這樣半夜里驚醒……”看樣子他也沒想瞞我什么。這也被阿妮猜中了。阿妮說過:“你的那個大廚子看你的眼神有點兒不對勁兒?!碑?dāng)時齊干查絲沒做任何反應(yīng),全當(dāng)阿妮瞎胡鬧。

        我推門進(jìn)了齊干查絲的房間。齊干查絲背靠在摞起來的枕頭上,氣色很糟糕。身邊放著一瓶什么藥。

        “你不用管這里的事了,去煮點兒粥來。你給她拿一條毯子來,后半夜屋子里冷。”齊干查絲對大廚子說。

        “煮粥就免了,大半夜誰還喝粥?!苯舆^大廚子遞過來毯子,我說。

        “為了回報你大半夜的陪我。”齊干查絲無力地笑著,她是想調(diào)節(jié)一下氣氛。

        大廚子走了。

        齊干查絲說:“有些事放在心上很壓人,常常壓得人喘不上氣。我媽死了……我媽死了……”她哽咽著。

        手鐲拿在手里,她用力地弄出響聲。

        我說什么都是多余的。我想,她絕不是單純地懷念她媽媽。

        她調(diào)整了一下情緒說:“我跟我丈夫去了省城,他對我很好。我們舉行了相當(dāng)體面的婚禮,這對我很重要。但我很少跟他談我家里的情況。結(jié)婚的時候他們家提出要見親家,我找理由回絕了。提起我媽我就有沒法說的尷尬。第二年生了我兒子,兒子可漂亮了,長得有點兒像我媽,長方形的臉,大大的眼睛,嘴角向上翹著,皮膚也白白凈凈的??墒沁@個小家伙從來不哭鬧,眼神里總有一種憂郁。這讓我心里是個病,這么小的家伙有什么愁的?小家伙從小奶奶帶著,我也上了一個夜大。應(yīng)該說我的生活是我要的那種日子,像得都讓人不放心。最大的心病是我妹妹齊干烏音。我隔一段時間就回來一趟,經(jīng)常碰上那些亂七八糟的男人。我媽見我進(jìn)門就把他們趕走。我很想把妹妹帶走,可我媽媽不同意。我最后見的那個男人是個比我媽小很多的家伙,見我像老鼠見貓似的??蛇@是表面現(xiàn)象,終于有一天他強(qiáng)暴了齊干烏音,那年齊干烏音才十歲……”齊干查絲把臉埋在雙手里失聲痛哭。

        這時大廚子敲門進(jìn)來,放下兩碗粥轉(zhuǎn)身走了。

        我由于緊張、驚嚇而簌簌發(fā)抖,用毯子把自己裹得很緊。齊干查絲見我這樣她先調(diào)整一下自己,說:“喝點兒粥吧,會熱乎點兒?!?/p>

        我搖搖頭。齊干查絲為了讓我喝粥,她先端起一碗粥喝著,我也只好端著喝。我為克制自己抖動就大口大口地喝粥,嘴里燙破了一層皮也顧不上。

        齊干查絲接著說:“那幾天特鬧心,我就回去了。進(jìn)屋一看就料到出事了,我媽像鬼似的,兩眼發(fā)直,頭發(fā)亂糟糟的。妹妹躺在炕上,見我就說了一聲,姐……全身抖著哭。我上去就把她抱起來,你怎么了????

        “姐,疼。她讓我把她放下。

        “我回頭給我媽一個耳光。我媽倒在炕上,鼻口都在出血。她用手隨便擦了一下血,驚慌地望著我。我真想往死里打她,可妹妹求我,姐姐別打了,求求你!

        “我聽不了妹妹的這種聲音,就住手了。好,姐姐不打了。明天姐姐就帶你走。

        “那媽媽怎么辦?

        “我條件反射地?fù)Q了一種口氣,就是媽媽慣用的慢條斯理的語調(diào),不用管她。她有男人就行了,她死不了,還沒活夠哪……后一句我還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我?guī)缀跻偭?。我一時想不起來還有比這些還惡毒的、更能解心頭之恨的、謾罵自己母親的話。

        “第二天我就帶妹妹離開了?;氐绞〕俏蚁阮I(lǐng)妹妹到醫(yī)院看病。大夫說妹妹身體沒大問題,但真正的問題會出在心理上。她給介紹大學(xué)里的心理老師,我就帶妹妹去老師家里治療。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治療妹妹恢復(fù)的還行,心理老師也很滿意。她在我面前從不提媽媽,可跟小朋友們玩時說,我過年回家,我媽過年時總做那么多的好吃的……

        “聽她這么說我哭了,你知道我媽是干這些活的人嗎!我把妹妹安排好,從生活到上學(xué)。我又回到這兒,先安排好住處,找了一個個體小旅館。沒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我媽見我有點兒驚慌。她問,齊干烏音呢?

        “我不說話。一副難過的樣兒。這是我自己導(dǎo)的戲。

        “媽媽看我這樣,覺得出事了,就更加緊追地問。

        “齊干烏音死了,到了省城醫(yī)院就死了。大夫說她因為太小,經(jīng)不住……

        “媽媽傻了。她真正的母愛醒悟了?她的這根神經(jīng)竟然還健全?我幸災(zāi)樂禍,因為我從沒真正意義上打垮過她,她也沒讓我這么近距離地接觸過她。

        “我現(xiàn)在該怎么辦哪?她撕心裂肺地嚎叫著。

        “她哭的時候都這樣自私,先考慮的是自己,這更讓我氣憤。你現(xiàn)在哭有什么用?你不殺了他?他都?xì)⒘四闩畠海课以诶盟窠?jīng)脆弱的一面和缺少理智的時候。

        “怎么殺?她戛然而止。

        “你往他飯里放點兒藥,放點兒耗子藥。

        “哪兒有耗子藥?

        “其實我手里就有備好的老鼠藥。這時我似乎有點兒理智了,但我的仇恨依然膨脹著,沒想放棄這個報復(fù)計劃。我說,藥店里有賣的。

        “是嗎?那我去買。她的一部分神經(jīng)恢復(fù)了。她洗臉梳頭,換衣服。然后走了,向藥店走去。

        “我買了一瓶老白干酒,回到小旅館里,幾乎是幾口喝完的,因為不知道自己該干什么和都干了些什么,只能用酒來麻痹自己的神經(jīng)??晌义e了,開始頭昏,開始吐,吐得一塌糊涂,等把五臟六腑也快吐出來時我開始清醒了,黑夜里趔趔趄趄地往家跑。我在黑夜里無助極了,想哭哭不出來,想跑跑不動。老遠(yuǎn)見家里的燈都亮著,在黑夜里亮得刺眼,亮得讓人心里發(fā)慌。我祈求著,什么也沒發(fā)生,什么也別發(fā)生。

        “媽媽顯然是在等我。見我進(jìn)來迎上來小聲說,他好像是死了。我一聽靠在門上動不了……我似乎是拼著全身的力氣說,媽,你快走,快離開這里,我替你去坐牢。去省城,妹妹沒死,你去找她……

        “我才不信你的鬼話。媽媽打斷我的話,拿一把剪刀,面目猙獰,向我刺過來。我本能地一閃,剪刀劃破了我的衣服。媽媽隨著慣性摔倒在地上,像個撒潑的女人嚎哭著,你還我男人,你還我男人……我看得出來你恨我所有的男人,他們對我好你看著眼氣,你恨不得鉆進(jìn)他們的被窩里,你總想勾引他們,別以為我不知道,這一點兒我從沒糊涂過……你還我男人,把他還給我……他都向我道過歉了,他是懂女人的男人……

        “她蓬頭垢面,眼睛賊亮,無比丑陋。

        “那你說我現(xiàn)在怎么辦?她嚎了一陣開始嚶嚶而泣,像無助的孩子,滿面淚水,揚臉問我,我也死嗎?

        “公安局的人會放過你嗎?他們給你戴大高帽游街。我引導(dǎo)她。她的話不知觸擊了我的哪一根神經(jīng),我奇怪自己又進(jìn)入了惡性循環(huán)的報復(fù)狀態(tài)中。

        “那不是你讓我殺的嗎?

        “誰信哪?公安局的人信嗎?

        “那我也吃耗子藥?

        “我看了她一會兒,我想這是最后一次看她,最后一次看自己親生的母親,沒有留戀、不舍,反正和母親相關(guān)的情感一點兒都沒有。

        “妹妹見我一個人回來就瞪大眼睛看著我。我說,媽媽的病沒治好。

        “沒治好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她死了。

        “她死了?

        “死了。

        “你騙人。她放聲哭著。我知道你恨她,她有病你肯定沒給她治病!你那天就想打死媽媽……

        “她的話讓我害怕。那天我是氣頭上……她也是我媽呀!我也忍不住哭起來。我哭的是自己干了這些事。

        “妹妹見我哭得那么傷心就撲在我懷里,姐姐,我真的沒有媽媽了?再也沒有媽媽了……

        “沒有媽媽,你還有姐姐呀,姐姐不好嗎?

        “姐姐好,有媽媽也好啊,別人都有媽媽呀。十歲的妹妹緊緊摟住我的脖子?!?/p>

        齊干查絲停頓下來,她顯然疲憊了。她喘了幾口氣又說:“我開始酗酒,天天大醉。安排好齊干烏音的生活,我開著一個小飯店,生意不錯。我那個老公費了很多心思讓我戒酒,可辦不到,我已是嚴(yán)重的酒精中毒。最后是我提出離婚的。因為我不能擺脫我是殺人犯,殺了自己媽媽這一事實的困擾。如果當(dāng)時不考慮齊干烏音的話,早結(jié)束我自己了,是她讓我活到現(xiàn)在的。

        “這手鐲是媽媽的東西。我不像她戴在一個手腕上。我分開戴像不像手銬?”

        這次我真的嚇著了……

        “我本以為隨著時間的推移就會淡忘,但是不可能。其實現(xiàn)在最不敢面對的是我兒子,他有個殺人犯的媽媽。我那個死心眼的老公也沒娶老婆,常讓兒子找我,我不配他那份感情。像我這樣沒有得到母愛的人注定生活在陰影里。”

        齊干查絲茫然地望著空間的一個點,回過神后說:“昨天晚上來的那個破衣爛褲的老頭兒你看見了嗎?”

        我點點頭。

        “他原是公社革委會的副主任。你也許不記得,那時候他老上我們家來,后來這個人就不見了。第一眼我也沒認(rèn)出來。他說他是齊干烏音的親生父親。當(dāng)時因為生活作風(fēng)問題而沒了工作回老家種地去了。我盯著他看了半天問,你想要多少錢?他似乎受傷害了,手都抖開了,煙也夾不住了,動情地說,孩子別誤會,我沒那個意思。我得病了,就是想見見孩子……說著咳嗽了一陣,看起來挺可憐的。但這并沒打動我,并沒引起我的憐憫之心。我說,既然你不要錢那就回吧,以后也不要再打擾我和我妹妹,像你們這種行為的人還配為人父母嗎?他走了。我坐著還沒生完氣呢。齊干烏音也在說這件事,看來真是父女連心。齊干烏音說她前一段時間收到一封信,那個人要見她一面,理由也是因為有病,齊干烏音說要回來一趟。我馬上打斷她的話,不行!他也找過我,我回絕了他。我從沒讓齊干烏音回來過,我想讓她忘掉這里的一切,她在這受到的傷害還少嗎?

        “姐,我還是見他一面吧?再說我還從沒回那個縣城……

        “誰是你父親這重要嗎?說給他一些錢他還不要,我已仁至義盡。這個縣城你還有什么留戀的?讓人心痕累累的地方。

        “姐,你真的很自私。你做事從不考慮我的感受,認(rèn)自己的親生父親,我該有這個權(quán)利吧?還需要別的理由嗎?你疼愛我,那是從你的角度而并不是我所要的。你以為包住了我所有的傷口,它就不存在了嗎?它就不疼了嗎?你以為我就不做噩夢了嗎?我要面對現(xiàn)實,這大概是我自療的一個方法。我現(xiàn)在打電話給你只是通知你。說完把電話掛了。

        “我還有什么了?怎么面對這一切呢?”齊干查絲像是問我,又像是自問。她臉轉(zhuǎn)過去望著已透著天色的窗戶。

        我悄悄地離開她的房間,像是逃走。我回到房間拿起行李走出飯店,走出幾步還是忍不住回頭看。齊干查絲房間的窗戶有人的輪廓,因為窗戶玻璃上掛滿了霜花,看不清人的臉。但一處冰霜是用手的熱溫焐化了,細(xì)看有一雙眼睛。

        在火車臥鋪上,我一直不敢閉眼。只要閉眼就見齊干查絲的一對手鐲在我眼前晃悠,而且手鐲碰撞出的聲音震著我的耳膜……

        (責(zé)任編輯 高穎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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