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世旭

多年前,剛上初中的兒子有一次放學回來,對我說,他在幼兒園學的一首兒歌現(xiàn)在改詞了。那首兒歌的歌名是《我在馬路邊撿到一分錢》。改后的歌詞是:我在馬路邊/撿到一包煙/把它交到警察叔叔手里邊/叔叔接過煙/馬上把煙點/我生氣地說了聲/哥兒們給錢!

這兒歌的改詞折射出社會風習的變異,讓人說什么好呢?

沒有想到在那之后,我會在異國他鄉(xiāng)看到認認真真地收錄了這首兒歌原文的外國出版物。

這是瑞典大眾出版社編輯印制的一本世界兒歌選集。收入了一百多個國家的一百多首兒歌,同時印有瑞典和兒歌原創(chuàng)國兩種文字。出版的目的,是向瑞典讀者——首先是小讀者介紹世界各國的兒歌。選擇的標準是明確的:健康、向上、活潑,同時能夠體現(xiàn)兒童教育的道德水準。

中國入選的這首兒歌受到特別重視。文字之外,還有一幀戴紅領巾的少年向白衣藍褲的警察叔叔敬禮的插圖。書首發(fā)的時候,特地請了中國第一個演唱這首兒歌的歌唱家到瑞典在首發(fā)式上演唱。書是硬面精裝,插圖全為彩色。出版社負責人介紹說,它的銷量很好,是該社盈利的圖書之一。

但編輯出版這本書的初衷并不是盈利,而是基于對兒童健全素質的倡導。這本兒歌集選材面很寬,除了這類注重道德品質教育的內容,更多的是深蘊了各國各民族文化特性的知識性、趣味性、智慧性內容。

這家出版社在一條古舊的小街上,房子以及里面的樓道和辦公室也都古舊而狹窄。人不多,所有員工加起來不到三十人,每年卻向國家上繳利稅二百多萬美元。他們的經營運作方式完全是市場化的,但并不意味著惟利是圖。他們的定位是內容健康、面向大眾、有普及性。他們“從來沒有出過、也絕不會出宣揚性和暴力的書”。我問后面這類書在當?shù)厥欠窀惺袌?、更暢銷。負責人很不屑地回答說:“我們不出那類書,因此也不關心它的發(fā)行情況?！奔幢闳绱?他們還是有很好的經濟效益。只不過,他們賺了錢,并不是用來給自己蓋豪華的房子,或一個勁兒提高高管的年薪。

看著他們陳舊的書架、辦公桌椅,被鞋子踏出明顯痕跡的地板,想著他們每年白白拱手交出去千百萬克朗,我很是感慨。

而最讓人感慨的,是他們對撰稿作家的愛護:只要他們認準了是一部優(yōu)秀的有文化價值的作品,即使發(fā)行預期只能賣出一千本,他們也一定按第一次印刷五萬冊計算,然后按20%的比例付給作者版稅,絕不存在讓作者自己掏錢的事。

當然,他們做賠本買賣并不是孤立無援的,最大的援助者是政府。政府每年都有專門的撥款用來補貼這類圖書的出版造成的虧損。

除出版業(yè)之外,對其他的文化事業(yè),諸如高雅音樂、舞蹈、戲劇的演出等,政府也都采取了同樣性質的資助方式。

為了使上述文化政策的原則落到實處,尤其是為了防止政府官員對文化藝術專業(yè)強加自己的意志,瑞典又在政府機構之外成立了專業(yè)委員會,為文藝部門提供咨詢服務;為文藝團體、出版機構提供資助;與文化界聯(lián)系,組織業(yè)務交流,保證國家文化政策的實施。政府機構只管政策,并按國家預算撥款。款怎么用,由委員會負責。瑞典政府很清楚地認識到,瑞典算不上什么古老的文明國家,“而在現(xiàn)代,我們?yōu)榘褍?yōu)良的文化傳播到廣大民眾中去而沾沾自喜”。

對人類精神層面保持憂患意識,并為此竭盡全力地做出應有的努力,這應該是所有負責任的政府和文化工作者的一種良知吧。

【原載2009年8月20日《新

民晚報·夜光杯》】

插圖/金錢人人愛,態(tài)度各

不同/吉泰特(印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