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兆蕾
內容提要:丁尼生的“公主”描寫的是傳奇故事,但探討的是維多利亞時代早期的婦女教育、人格構成,以及在此基礎上的社會的理想進步方式問題。作品將艾達公主塑造成一個激進的女權主義者形象,在肯定其存在的合理性之外,也對其簡單化的激進行為表達了異議;與此相對應,作品將王子塑造成一個溫和的改革同情者形象,通過王子之口肯定了公主對女性權利的要求,同時表達出以兩性和諧相處、相互融合以促進社會的理想進步的“聯合”主題。丁尼生的這一溫和進步與兩性融合的思想反映了他的理想人格觀念、對精神價值的珍視以及英國保守主義傳統的正面意義,在今天看來對解決性別身份問題也具有一定的啟發(fā)意義。
關鍵詞:丁尼生“公主”婦女教育激進主義“聯合”主題
丁尼生在1847年發(fā)表的長詩“公主”(“The Princess”)中傳奇部分的結尾讓王子總結道:“女性的目標就是男性的,他們上升或下降/都在一起,無論愚昧還是神圣,自由還是受縛?!绻允敲煨〈嗳醣瘧K的,/男性如何可能成長?但不要再獨自奮斗!/我們將有遠大的未來”。從這里,我們可以看到英國維多利亞時期女權主義意識在詩中的反映,相對于當時激進的女權立場而言,丁尼生既贊同女性獲得應有的權利,同時也希望以“聯合”的方式實現兩性和諧。
丁尼生確立男性和女性的“聯合”主題,并不純粹是出于社會學意義上女性主義的權利要求,而是出自他對理想人格的期待。他認為上帝造人之初就把男性和女性的因素結合在一起,理想的人格應當是“男人和女人、溫柔和強健的結合體”(Hallam Tennyson)。他曾在《悼念集》中把已故摯友哈萊姆(Arthur Henry Hallam)描寫為人類理想的典范,他稱贊哈萊姆是“熔合了女性優(yōu)雅的男子”。也就是說,丁尼生是將“女性的優(yōu)雅”視為男性的應有品質,而女性則應保持這種“優(yōu)雅”。理想的社會進步方式的基礎是男性與女性的融合而非對抗。對丁尼生這種折衷的女性主義立場,許多評論者提出了批評,但也有許多評論者從文化傳統、社會思潮、詩人的生活體驗等方面肯定了丁尼生兩性“聯合”的觀念。在后現代語境下的今天看來,無論男性還是女性,和諧的人格建構正是解決性別認同危機的唯一出路。
丁尼生創(chuàng)作“公主”的時代,正是英國整個社會文化的一個變動時期。1789年的法國大革命激起了英國社會大變革的熱潮,后者在19世紀初發(fā)生了一系列變革,1830年愛爾蘭天主教徒終于獲得解放,而且是由保守的托利黨人實施了這一解放,在這個變化的推動下,人們更加努力地促成政治的變革,于是通過了1832年改革法案。議會改革的推動者們經過幾十年的努力,終于使資產階級和工人的聯合壓力獲得進展,這是政府在面對社會巨大騷亂的征兆時不得不打開的改革缺口。而女權主義運動正是在這一系列社會變化中獲得了動力。早在1792年,瑪麗·沃爾斯通克拉夫特發(fā)表了《為女權一辯》。它不僅明確了婦女政治權利方面的要求,并且提出了實現這些要求的一個重要途徑,即讓婦女更多地接受教育來減小男女之間的差異,為婦女參政做準備(陸偉芳)。面對社會中的改革浪潮,丁尼生也發(fā)表了自己的看法,他認為英國社會存在著最迫切的兩個問題,這就是“在使窮人成為社會的主人之前解決他們的住房和教育問題,還有婦女的高等教育問題”(Hallam Tennyson)。他在劍橋大學求學時,深受劍橋一個學術和思想團體“使徒”的影響,其中的主要人物包括F·D·莫里斯(Fredefick Denison Maufice)、哈萊姆等人。約翰·柯爾漢姆指出,“使徒”團體的成員對當時的女權主義運動有過密切關注,多次發(fā)起對這一問題的討論??傊?,在英國一系列思想與社會改革的熱潮中,丁尼生形成了他維護女性權利、追求兩性結合的理想人格的立場。
但丁尼生反對激進的女權主義,他認為,女性爭取權利是一個社會變革的過程,不能以女性的絕對權力替代女性權力缺失的狀態(tài),不能以法國革命的方式實現女權的確立。在“公主”的完結篇里,他讓一個“托利黨人的長子”這樣說道:“上帝保佑窄窄的海峽使她遠離,/讓我們的不列顛保持自己仍然是/完整的民族,統治者和被統治者/都有著責任感和信仰,/對自己制定的法律的尊敬,/耐心的力量等待合適的時機變革”。海峽的那邊則是作者向來不喜歡的法國,他認為那里充滿了反叛、革命、共和國這些過于激進的事物。因此作者要求的是:“要有耐心,我們充滿了/社會的失誤,也許最狂野的夢想/是真理的必要前奏”。所以作者和“托利黨人的長子”慶幸英國沒有跟隨法國的榜樣,就像愛德蒙·柏克所說的那樣:“由于一種巨大智慧的安排,人類的偉大神秘的結合一旦鑄成為一個整體……經歷著永遠的衰落、淪亡、新生與進步的不同進程而前進著。因而,在國家的行為中,在我們所改進的事物中,由于保持著自然的方法,我們就永遠不是全新的;在我們所保持的事物之中,我們永遠也不會過時”。柏克發(fā)表的《法國革命論》在英國引起過巨大的反響,他提出的“有機社會論”也通過柯勒律治等人傳承下來。柏克并不一般地反對進步,但他認為新與舊的聯合能夠更穩(wěn)定有序地進步。丁尼生很早就通過家里的藏書接觸到了柏克,他在1827年出版的《兄弟詩集》(Poems by Two Brothers)里就引用過柏克的作品。對柏克思想的接受也促成了他溫和的女權觀的確立。從歷史事實看,丁尼生的思想更適合于英國的實際情形,在“公主”出版的第二年,婦女獲得高等教育的權利逐步實現:維多利亞女王的一位侍女穆雷夫人(Amelia Matilda Murray),跟丁尼生的朋友莫里斯、查爾斯·金斯利(Charles Kingsley)等人一起創(chuàng)辦了供女生人讀的女王學院,學院的創(chuàng)辦并不是因為受到丁尼生的“公主”出版的影響,但是丁尼生對女性教育的關注和肯定多少影響了莫里斯的態(tài)度。
“公主”中的女主人公艾達是作品的中心人物,她被塑造成為一個比較激進的同時也是自覺的女權主義者,反映出作者對女性所要求的教育權利的同情,以及對女性可能采取的過激行為持有的疑慮態(tài)度。
艾達形象塑造的一個重要因素是當時輿論中關于女權主義運動的爭論。在英國和美國,婦女已經開始集會要求爭取更多的權利,而女性權利也在取得緩慢的進步。這種進步對于激進的女權主義者來說還遠遠不夠,因為女性的許多正當權利還沒有得到實現;而對于頑固的以男權為中心的人士來說,這種變化則是毫無必要和荒謬的。1838年5月《都市人雜志》(The Metropolitan Magazine)發(fā)表了一篇匿名文章,名為“女性悲慘狀況簡述”(“An Out-line of the Grievance of Women”),表達了婦女擺脫不平等狀況的要求,作者對于社會和議會未能給予女權主義充分的尊重和關注感到十分不滿。文章提出了這樣的警告:如果女性權利還是如此被忽視,社會革命將在眼前,男性的暴政將會終結。與此相對應,《英國與海外評論》(The British and Foreign Review)同年6月發(fā)表了一篇文章,對“女性悲慘狀況簡述”進
行了反駁,它批評英國的女權主義者是在效仿法國的革命行為,并提出女性的才能確實有遜于男性,給予她們權利,只會破壞家庭。
丁尼生針對雙方的爭論,在艾達這一激進的女性形象中表達了他的思考。丁尼生有意塑造出一個強悍的女性形象:艾達身材高出別人一頭,比男人還威武雄壯,她馴養(yǎng)了兩頭豹子,每當她一只腳踏在一頭豹子上,就像個強悍的亞馬遜女戰(zhàn)士。她憤恨于男性獨占社會資源,使女性成為“男性的玩具”、“家里的奴隸和外面的傻子”,因而拒絕了以前父親給她定下的婚約。不僅她自己拒絕進入傳統的婚姻,她還成立了一所女子學院,要求學生在學三年期間不得與家里進行聯系,不得與男性談話,此外還規(guī)定,所有擅自闖入學院的男性一律處死。這樣,艾達雖然為女性爭取了教育的權利,卻將其與外界隔絕了起來。艾達的行為如此激烈不是沒有原因的,作為艾達對立面的王子的父親,代表了男性中心論者,他比艾達更加咄咄逼人,他宣稱:“男人在田間勞作,女人在爐邊忙碌'/男人用劍征服,女人在家中縫補,/男人使用頭腦,女人依賴心靈,/男人發(fā)出命令,女人遵照服從”。他對艾達的拒婚行為非常惱火,要派遣十萬雄兵“在一陣旋風中把她搶回來”。在王子男扮女裝偷偷潛入艾達辦的學院沒有消息之后,王子的父親帶兵跨越邊界,抓住了艾達的父親作為人質,并且寫信索回王子,痛罵艾達的女權主義:“你認為女人要比男人強,/好一個猖獗的歪理,如果傳播開來/讓這世上所有的女人都反抗/她們的主人,那我們很應該/今晚就拆毀你的宮殿,/我們會這樣干的”,因為“男人是獵手,女人是獵物”,艾達和王子的父親無論是在行為還是思想方面都針鋒相對,差點就導致這兩個國家兵戎相見。所以面對事實上存在的這樣古板固執(zhí)的人物,艾達采取強硬的姿態(tài)予以對抗就顯得并非師出無名。
艾達這一激進形象的塑造不僅源于關于女權運動的爭論,也跟丁尼生對當時英國社會過度工業(yè)化傾向的思考相關。在長詩中,除了講述公主艾達建立學院宣揚女性教育權利的傳奇故事以外,詩人還給它安排了一個框架,描寫“我”與一群人來到沃爾特爵士家聚會,爵士的家里就像一個展覽館一樣,展示著現代文明的成果和世界各地的奇異物件,大家還一起來到一個集會處,那里現代的技術和發(fā)明正在被展示和講解:汽船在湖中行進,搖動著水面上的睡蓮;模型火車在軌道上穿梭;熱氣球從小樹林前升起。在傳奇故事中,與社會工業(yè)文明相對應的是艾達的學院里教授的科目,大多屬于現代科學,艾達和她的女教師不止一次地提到天文和地質學的新發(fā)現。在艾達看來,女性權利的獲得應當像現代科技的發(fā)展一樣,如當時地質學中災變論一派所主張的,變革必須翻天覆地、突如其來,因此她在詩中被比喻為“憤怒而即將決堤的河水”。詩中艾達公主的故事正是由“我”在這次聚會中遇到的一位充滿了戰(zhàn)斗精神的年輕女權主義者麗莉亞引起的。在現實生活中,艾達的對應人物就是麗莉亞。麗莉亞是沃爾特爵士的女兒,是一個與眾不同的姑娘,當別人問她為什么現在沒有了高貴的女戰(zhàn)士時,她回答道:“現在有幾千個/這樣的女人,但習俗束縛了她們。/不是天性,而是教育培養(yǎng)出來的,/你們男人做到了,我恨你們所有人!”麗莉亞清醒地認識到,女性的從屬地位是由習俗和教育造成的,并對此表達了強烈的憤怒。丁尼生把麗莉亞放在這樣一個凸顯工業(yè)文明的環(huán)境里,正是把婦女爭取權益與之聯系在一起。麗莉亞和艾達的激進行為,與當時的工業(yè)化傾向以及激進社會思潮密切相關,具有顛覆傳統的意義,是一種斷裂式的社會進步。而這種進步在丁尼生看來并不足取。
對于處理女權主義這個當時富于爭議的話題丁尼生是比較謹慎的,或者也可以說,他是通過長詩在努力探索正確的途徑。在完結篇中他這樣寫道:“什么風格合適?/男性希望我從頭到尾/使用戲仿的大型英雄體……女人,也許感到了她們的能力……驅使我們最后有了一個嚴肅的結尾”。丁尼生創(chuàng)作“公主”經過了8年的時間跨度,在此期間他的思想有過變化,就像作品的風格一樣,一開始是類似《無事生非》的喜劇性風格,但是后來他越來越讓艾達變得富于尊嚴和理性。長詩多處展示了艾達溫和的另一面,為了建立和維護學院,艾達也能真切地講述自己的想法,以爭取別人的支持;當她跟男扮女裝的王子出行時,她告訴王子,她們并非上帝,她們需要時間來使女性變得更加美好,此時的艾達讓人感到親切和可以信賴。尤其是在故事的最后部分,艾達在照顧受傷的王子時,在他床邊念了一首抒情詩:“下來吧,少女,從那高山上下來。/在高處有什么樂趣(牧童唱道),/又高又冷,是為了壯美的山巒?……下來吧,因為愛神屬于這山谷……來吧,整個的/山谷等著你;炊煙的蔚藍煙柱/為你升起;孩子們在叫喚,我這/牧童在吹笛,百音千聲都是美。/你的聲音雖更美,但每種聲音/也都美”(丁尼生)。這首詩歌是在應和作品的主題,作者認為艾達爭取女性權利的行為是崇高的,但是艾達過于強悍冷酷并且拒絕世俗婚姻的行為過于極端,并不可取。他認為艾達不應該為了理想而與世界對立或遠離它,他希望艾達仍然能夠體味這個世界的美和愛。而愛和婚姻正是把他們聯合起來的紐帶,使他們既相異,也彼此相融,如王子所說:“不是相近的相似,而是有差異的相似,/隨著時間的增長他們變得更相像,/男性更接近女性,女性與男性更相似”。因此,王子在故事中從男扮女裝到上馬與人角斗,而艾達從冷酷高傲到溫柔地看護王子,他們的性格都在向對方貼近,以更契合于詩人的理想。
故事中的王子是丁尼生的代言人。這個人物具有一種平和的性格,而不像他的父親和公主那樣常常行為激越。因此,王子被一些評論家認為是個性不突出、無生氣的角色。公主和王子父親的鮮明個性極易引起評論者們的興趣,而王子作為一種折中性格,卻招致更多的批評。女性主義批評家認為王子是一個實質上的壓迫者,他的婚姻條件實際上是讓女性回歸家庭,剝奪她們受教育的機會。凱特·米利特在她的《性政治》一書中非常尖銳地指出,王子在角斗中受傷,同情心讓艾達成為了一個溫柔的母性形象,走人仍然保持男女差異的不平等狀況?!霸娙藥е黠@的虛偽和狡詐而頑固的‘公平的企圖,希望讀者能同情那位被描寫成力主中庸的王子?!麘T用的‘不愿相同,寧可各異的陳詞濫調只不過是把傳統的不平等偽裝成一種有趣的現象。按照這種公式,男性將一如既往地代表力量、權威和地位,是‘推動世界的力量,而女性將繼續(xù)‘照料孩子,‘在智力發(fā)達的人(男人)面前扮演孩子的角色。至此,奉承變成了侮辱”(米利特)。
王子在詩中是一個融合了兩性特征的形象。他本身就帶點女性氣質:“我是個王子,藍眼睛,白皮膚,/性格多情像五月的初夏,/長長的金色卷發(fā),像個姑娘”,他和兩個朋友還男扮女裝混入艾達開辦的學院,一次跟艾達出行,用“假聲男高音”(米利特)表達他對愛情的渴望,遭到了艾達的嘲笑。但王子的溫和最終使艾達態(tài)度軟化。他們第一次以男性和女性的身份對話是在王子被發(fā)覺是男人,逃走被抓的時候,王子向艾達表明了他的愛慕之情。他向艾達坦承,在孩提時代,保姆就向他說起她,在他心目中,艾達“從高處俯
身向我'/存在于燦爛的光明之中'/與極南方的和風一同來,/吹入北方深處。黎明和黃昏,/艾達的名字響徹樹林”。第二次,他被迫與艾達的哥哥角斗受傷,引發(fā)了艾達的同情心,并最終同意與王子結婚??梢?,在丁尼生的理解中,這種融合了女性的溫婉和男性的強悍的個性,正是理想的男性人格結構,也是與女性相結合的理想人格形態(tài)。
王子形象在詩中的一個重要功能是,借助王子的視角,表達了作者本人對女性身份定位的理解?!皰仐壖彝ァ钡呐畽嘀髁x激進主張是當時的男權中心者最常攻擊的對象,丁尼生對這一問題雖不像男權主義者那樣主張女性回到家庭,但仍希望女性在獲得權利的同時依然能夠珍惜家庭的價值。他在作品中一再用穿插的抒情詩歌表達愛情、婚姻的可貴,并借王子之口來傳達他的理念。傳奇的最后部分,王子向艾達承認,他對女性的美好認識從孩提時代對母親的崇敬中已經形成:“從我懂事以前開始,/沉浸于那豐富的世界的預兆,/我就已喜愛女性。男性,不應該過著/醉生夢死的生活,沉迷于甜蜜的自我,/或因比死亡更糟糕的體驗而憔悴,/或因錯誤而折斷了感情的翅膀。/這是我因之而喜愛女性的人,/不博學,只是保持家常的方式,/不完美,但充滿了仁慈的愿望,/不是天使,卻呼吸著天堂的氣息,/是上帝與人(men)之間的中介”。由此可見,丁尼生心目中這種溫柔虔誠而“保持家常方式”的女性形象還是很容易讓人聯想到維多利亞時代提倡的“家中的天使”。并且這一思想也在相當程度上受到華茲華斯浪漫主義思想的影響。華茲華斯在《童年回憶的永生啟示》(Intimations of Immortality from Recollections of Early Childhood)中認為,世界向兒童顯示出更奇妙的意義,而成年人已經失去了發(fā)現這些美好朕兆的能力。丁尼生承續(xù)了這一理念,他同樣傾向于用感悟體驗的方式來認識世界的真理,所以王子從童年開始的對女性的崇敬就明顯帶有崇拜女性直覺體悟能力的意味。而女性作為上帝與人之間的中介,引領人類上升,則帶有但丁筆下的貝阿特麗采的印記。約翰·柯爾漢姆提到,影響丁尼生至深的哈萊姆就十分贊賞天主教對女性的崇拜,給予彼特拉克和但丁以高度的評價。丁尼生同樣十分喜愛但丁,他的成名作《悼念集》中的精神上升和哈萊姆引領的設置明顯受到《神曲》的影響,同時他有自己的親身經歷作來佐證女性的精神引領作用。丁尼生的父親因為受到家庭的不公正對待,形成時而陰郁時而狂躁的性格,丁尼生全家常常因此陷入驚恐當中,而他的母親則以虔誠忍耐的性格忍受著丈夫,給全家?guī)砹税参俊T娙嗽谠缒甑脑姼琛耙辽悹枴?Isabel)中描寫了一位完美的妻子,研究者指出,這一形象就是依照詩人的母親描繪的(Ricks)。丁尼生對理想女性的推崇,實際上是希望女性不要完全投身于公共領域,他認為女性仍然應該在私人領域里發(fā)揮更強大的作用。因此,丁尼生被維多利亞時代的人批評為不夠關注政治,不夠關注公共領域,即使關注,態(tài)度也是比較保守的(Brooke“Intro-duction”Ⅲ),但作為一個詩人的特色是他更關注私人領域,尤其關注個人的精神價值和宗教信念,前文所提到的丁尼生的個人意識投射與他筆下的幽閉女性,正是他面對復雜的外界環(huán)境,退守私人領域傾向的表現。因此他期望溫和、純潔、善于直覺體悟的女性能在精神上對男性加以引導,實現女性特質和男性特質在精神領域上的聯合。王子在對他父親的勸解中說:“狂野的本性需要明智的束縛?!腥?,受偉大心靈的刺激,卻滑入感官的泥沼”。男性需要更多的自我克制,不能完全陷于物質世界,而男性的精神提升卻需要“家中的天使”來引領。
因此,王子能在母親的影響下成為溫和的男性。反過來,男性的溫和正是緩解女性激進立場的良藥,所以,我們在詩中看到,王子不懈的努力終于打動了公主的心,甚至使她放棄了自己的辦學原則,她撤銷了嚴禁男子擅入的學院的規(guī)則,將學院開放給戰(zhàn)斗中受傷的士兵們作為醫(yī)院,并且親自護理王子,從而走向詩人理想的“家中的天使”形象。而在此基礎上,女性的權利也才能被尊重,所以王子在回答他父親對艾達的責罵時提出:“艾達的大部分正當要求還從未被討論,它們本就是自然的權益”。就此,丁尼生明確了他既反對女性拋棄家庭、又主張維護女性正當權利的溫和立場。
丁尼生面對當時逐步興起的女權主義運動創(chuàng)作出了“公主”這首詩歌,并不是遵命而為的產物,他同情溫和的女權主義,贊同女性受教育的權利。正如有論者指出的:“丁尼生肯定兩性生理上的相異,但同時他也認為兩性應能獲得相同的智力、道德、想象、精神上的能力,這樣男性和女性都能變化和成長”。就此而言,“‘公主……是一次誠懇和有遠見的婦女解放的要求,而且后來也付諸實踐了”。但是面對與女權主義運動聯系在一起的社會劇烈變革和科技快速發(fā)展,他的態(tài)度又是猶疑不定的。丁尼生珍惜的是個人的精神價值,以及與它密切聯系在一起的信仰,所以他希望的是溫和漸進的社會變化。這種變化不應該劇烈地改變他精神價值所依托的傳統,這個傳統是未被現代科學動搖的信仰,以及未被現代商業(yè)社會所破壞的自然和社會風貌,而顛覆它們的是現代的科學和社會革命,是“可怕的繆斯”,這不是丁尼生所希望的,因此“公主”中激進的女權主義者最終回歸到漸進的道路上來,與堅持精神和傳統價值的作者代言人聯合在一起。
責任編輯:劉兮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