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天淚

1

莫思思趴在教室最后一排靠窗的位子上睡得正香，突然一物從天而降，狠狠地砸在她的胳膊肘上，她迷迷糊糊抬起頭，甩開手背抹了一把口水，吊起一只丹鳳眼瞟了一眼肇事者，眼前的小平頭朦朦朧朧的看得不甚清楚，她用力地揉了揉眼睛，左眼一涼，一物飛出，眼前徹底模糊了，她這才驚悟剛才的朦朧不過是掉了一只隱形眼鏡，現(xiàn)在好了，兩只隱形眼鏡都不見了。

陸小北夾著一本厚厚的《古代文學史》急匆匆地往最后一排自己的位子上趕，正值考試周，教室里擠滿了人，平時上課的、不上課的同學都削尖了腦袋想利用這一個星期的時間把整個學期的課程都趕回來。

陸小北踏遍了整個西山教學樓，終于在308教室最后一排找到了一個空位子，他吃過晚飯便急匆匆地跑過來，并不是他平時不用功，只是這種文科課程讓他這個理科生實在是頭疼，還有三天就要考試了，老師給劃的重點還沒看完，再不抓緊時間背書恐怕要交白卷了。

撞到鄰座莫思思的時候，陸小北腦袋里正在琢磨一首曹操的詩：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當以慷，憂思難忘。

何以解憂？唯有稀粥。

背到這里他感覺好像哪里不對，又想不起來，不由得搖了搖頭，這一溜號，胳膊底下的大書滑下去，大書并未直接落地，心有不甘地親吻了一個女孩白白嫩嫩的小胳膊之后，才舒展四肢，滿意地躺在地上。

陸小北看著那個女孩由迷糊轉為清醒，她并沒說話，可是陸小北敏感地嗅到了空氣中一絲危險信號，此時的氣氛頗有“山雨欲來風滿樓”之架式。

陸小北緊張地盯著女孩，女孩有一張好看的瓜子臉，一雙細長小巧的丹鳳眼，等等……陸小北湊近女孩，看清了女孩臉上一只隱形眼鏡呈淚滴狀緊緊貼在女孩左眼下，這個奇怪的淚滴配合女孩嚴肅的表情，滑稽得不得了！陸小北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他這一笑反而把莫思思弄懵了，作為美女，莫思思也和其他美女一樣，極端的好面子，她正琢磨怎樣做才能既不把大家的注意力吸引過來，看到她飛揚跋扈的一面，又能很有力度地懲罰眼前這個小子，沒想到這小子倒先發(fā)制人了。

無伎可施的莫思思只好搖頭晃腦地感嘆一句：“真是無知者無畏呀！”

2

考試終于結束了，陸小北請莫思思吃飯，自從308教室被征用成了考試“御用”教室之后，陸小北就沒了立足之地，是莫思思利用自己大美女這一資源優(yōu)勢，將其他白面小生為自己留用的無數(shù)個寶座中的一個賞賜給了陸小北，陸小北才能安心地復習功課，順利地通過六門必修課。

兩個人站在23路站牌下等車，莫思思穿了一條粉色和白色條紋相間的棉布裙子，裙子很長，飄飄曳曳地拂過腳面，莫思思高挑瘦弱的身子在棉布裙子里面晃晃蕩蕩，陸小北不由得感嘆一聲：“哇！真有點兒仙風道骨的感覺呢！”

莫思思就得意地揚起頭，輕輕笑了。

一陣風吹過，莫思思的長裙子飄起來，不知從哪兒跑過來一只小狗，看到莫思思的大裙子，以為是帳篷，急忙躲進來，蹲在莫思思的腳背上，滿意地瞇起眼睛，好像在跟帳篷外火辣辣的太陽示威。

莫思思不敢動，怕驚跑了小狗，只好看著陸小北蹲在自己腳邊，摸著小狗的腦袋，孩子氣地說：“你是誰呀？從哪里來，要到哪里去呀？”

莫思思忍不住笑了，心里柔柔的，有什么東西隨著輕輕的暖風，融化了。

陸小北突然叫起來：“莫思思，你怎么還戴著石頭腳鏈？這是小孩子才喜歡的玩意。”

莫思思一本正經地說：“你知道什么？這可不是普通的腳鏈，這是定情信物！”

她看陸小北詫異地抬起頭來，繼續(xù)嚴肅地說：

“有一個六歲的小男孩和一個五歲的小女孩，他們天天在一起玩，感情很好，可是，有一天，小男孩不得不隨家人離開小女孩了，臨走的時候，小男孩送了一個腳鏈給小女孩，他對小女孩說，等他長大了，會戴著另外一個一模一樣的腳鏈來找小女孩的。小男孩離開之后，小女孩便天天戴著腳鏈，等著小男孩回來找她。”

陸小北沒說話，過了半天，輕聲說：“可是過了這么多年，那個女孩還能認出男孩嗎？”

“當然能了，因為那個一模一樣的腳鏈，只有小男孩才有?。≈灰苣贸鲆粯拥哪_鏈，就一定是他了！”

看著陸小北認真地陷入了沉思，莫思思忍不住輕輕笑了。

整個暑假，陸小北都留在學校做兼職，莫思思給他找了一份家教的活兒，每天兩個小時的家教課，其余的時間他就一頭扎進圖書館，如饑似渴地融入知識的海洋。

家住市內的莫思思偶爾忍不住了，就會跑回學校把這個書呆子從圖書館里揪出來，陪自己胡混。

這種胡混是名副其實的混，兩個人去海邊吹風，去街上閑逛，不過往往一條街走下來，陸小北拎著大大小小的口袋，卻沒有一件是自己的。

莫思思是典型的購物狂，陸小北有時也好奇：“莫思思，你爸媽不是老師嗎？人民教師哪兒有那么多錢給你這樣折騰?。俊?/p>

莫思思一翻白眼：“要你管！”

陸小北便回一句：“敗家子！”

莫思思就會像翻襪子一樣翻了臉，脫下一只涼鞋，赤著一只腳，滿大街追打陸小北。

3

大四的日子過得很快，一轉眼，莫思思和陸小北認識的半年已經過去了。

同學都忙著找工作，陸小北依然不緊不慢地泡圖書館，他好像對各種招聘會都沒有興趣。

這天，莫思思又跑來找他：“小北，你畢業(yè)之后準備去哪兒?。俊?/p>

沒等陸小北回答，她又興奮地大叫：“我爸爸認識一個著名的企業(yè)家，他們公司老大了，就在市中心，我剛才在招聘會看到了他們的展位，你要不要也去試試？”

陸小北看著莫思思興奮得直冒綠光的眼睛，輕輕搖了搖頭，莫思思眼里的亮光黯淡下去，她又不甘心地掙扎了一下：“要不我再給你看看別的？或許會有更好的單位呢？”

陸小北說：“不了，我要回老家教書，從我考進S大這個師范學校的那一天起，這就是我的夢想?！?/p>

陸小北說完，看著莫思思頹然的樣子，突然大笑起來：“莫思思，你也不是狼，眼睛怎么還能冒綠光？”

莫思思白了他一眼：“你懂什么？這是有色隱形眼鏡啦！”

說完，還是高興不起來，悠悠地嘆了一口氣：“那么遙遠的大西北??！”

4

莫思思戀愛了，男朋友叫李東方，校長的兒子。

這李東方也一直是莫思思的暗戀者之一，之所以能征服莫思思，傳說是因為一只腳鏈，一只被施了魔法的腳鏈，因為一向視S大眾帥哥酷男如無物的莫思思，在見到這只腳鏈的之后，就同意和李東方交往試試看。

其他落馬的眾小生不甘心，請了李東方吃大餐，被灌醉了的李東方口齒不清地吐了真話：

“什么被施了魔法的腳鏈啊！嘿嘿，‘石頭記就有的賣呀！”

眾小生憤憤不平之余，也只能扼腕嘆息：是李東方這小子運氣好，送對了禮啊！

只有陸小北知道，隱藏在這石頭腳鏈里的，有他的一個秘密。

李東方是他的室友，眾所周知他是校長的兒子，身份顯赫，而自己，雖說有著優(yōu)異的成績，可是，這并不能抵消貧窮的家世給他帶來的自卑，雖然李東方性格爽朗，對大家一視同仁，可是，陸小北的自卑是無形的，且如影隨形的。

那天，陸小北剛從圖書館出來，正遇到李東方，二人打了個招呼，李東方突然隨口問了一句：“小北，我正要去招聘會看看，你要不要一起去？”

陸小北猶豫了一下之后，就點了點頭。

二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進了招聘會，李東方突然興奮起來，他指著正對著招聘會門口那個“天揚集團”的巨大招牌，對陸小北說：“看見沒有？天揚集團?！?/p>

陸小北點了點頭，不明白李東方何以如此興奮。

李東方又指了指招牌下一個穿深色西裝的中年男人：“那個就是天揚集團的總經理，莫唯康?！?/p>

陸小北又莫明其妙的點了點頭。

李東方突然惆悵地嘆了口氣：“是我最喜歡的那個女孩的爸爸！”

陸小北恍然：“就是那個你追了三年也沒到手的女生？”

李東方鄭重地點了點頭：“當然。”

又憂傷地吟誦道：“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就在這時，陸小北突然眼前一亮，只見穿著棉布裙子的莫思思正朝那個莫唯康走過去，一邊叫了一聲：“爸爸。”

陸小北有點兒暈，可是大腦卻空前清明起來，好多情景像放電影一樣在他眼前閃過：

穿著CHANNEL裙子的莫思思看了一眼陸小北的棉布T恤，面對陸小北詢問的眼神，眨了眨眼睛，說：“我和你一樣，我爸爸媽媽也是教師?！?/p>

以后，一直穿著普通棉布裙子的莫思思，光腳追著陸小北滿街跑的莫思思……

這個女生用自己的方式想把自己和陸小北擺在一個水平線上，可是，她不知道，即使她能放棄已經適應了二十幾年的富家小姐生活，隨他去那個偏遠貧瘠的小山村，他也不能背負她的幸福前行。即使他一直都很喜歡她，從見到她迷迷糊糊，憨態(tài)可掬地掛著隱形眼鏡，瞪大了眼睛盯著自己的那一刻起，他的心就已經為她輕輕顫抖了。

所以，他告訴李東方，石頭記有一款由橢圓形小石頭圍成的腳鏈，那個女孩子一定會喜歡的。

5

很多年以后，已經做了母親的莫思思，回想起陸小北，心里充滿了暖暖的感動。

那個樸實的小男生不知道，石頭腳鏈的傳說只是自己杜撰的一個故事，少女莫思思耍了一個狡猾的小手段，她甚至帶著陸小北去石頭記，她在石頭記停留了一個多小時，終于成功地讓陸小北發(fā)現(xiàn)了那個同款的石頭腳鏈，她心滿意足地離開了，開始耐心地等待陸小北捧了那款石頭腳鏈過來找她。

可是，她左等右等，先是等來了陸小北要回大西北老家的“噩耗”；然后又等來了捧著石頭腳鏈的李東方，呆子陸小北，這樣輕易地把自己的幸福拱手相讓。

這么多年過去了，她不確定自己當初如果真的跟陸小北回到那個遙遠的大西北做一名普普通通的山村教師會不會幸福，但是，她能確信，現(xiàn)在的她，相夫教子，擁有的幸福卻是實實在在的。

所以，她祝福他，那個遠在天邊的陸小北，那個純樸善良的陸小北，希望他也擁有一個和他一樣樸實善良的妻子，和一個幸福的家庭。

（責編：惠子 chlh2008＠１２６.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