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玉中
摘要:沈從文在《邊城》中用描繪了一個瑰麗而溫馨的“邊城”世界、一個充滿“愛”與“美”的天國,他以美好的人性反觀湘西社會,構成了特殊的文化思辯定勢。本文把沈從文的小說與史前神話、史詩聯(lián)系起來,寫出了自己對沈從文眼中“湘西世界”的理解。
關鍵詞:《邊城》;沈從文;“湘西世界”
有人說沈從文是水做的,他的文字就是湘西的千里沅水,清流蜿蜒,從容柔美地流向外面的世界。他在《邊城》中用人性描繪了一個瑰麗而溫馨的“邊城”世界、一個充滿“愛”與“美”的天國。在中國文學史上他的作品是一種特殊的文化現(xiàn)象,在談到自己的創(chuàng)作時沈從文說:“我只想造希臘小廟。這座廟供奉的,無論是地主、紳士,還是農(nóng)民、士兵、小業(yè)主等各類的勞動者,都著力表現(xiàn)他們真善美的人性?!彼闹饕暙I是用散文、詩搭建的獨具地域色彩的“湘西世界”,希望用“天人合一”的湘西世界,重塑民族經(jīng)典。
沈從文以美好的人性反觀湘西社會,構成了他特殊的文化思辯定勢。生命、人性、自然的統(tǒng)一,構成了“一種愛與美的新的宗教”。在他看來,“人性”是支撐這種“宗教”的基石,有了“愛”才會發(fā)現(xiàn)“美”、發(fā)現(xiàn)“神”、發(fā)現(xiàn)它們與人性的和諧共存。沈從文的文藝思想棄絕傳統(tǒng)的“載道”觀念。五四小說普遍存在一個預設的政治社會意識形態(tài)結構,以此承擔反映百姓疾苦、暴露社會黑暗、喚醒農(nóng)眾覺悟的啟蒙任務。沈從文走的是相反的一條路子,他注重表現(xiàn)湘西人的蒙昧狀態(tài),文中敘述人的世界和見識不是為了超越蒙昧,而是為了逼近它、認同它。
沈從文面對的是湘西,那個屈原乘一葉扁舟、尋芳訪蘭的湘西,陶淵明安置他桃化源的地方;左苗氏被一路追殺,潰敗至此,漢人修城墻、筑碉堡,把他們?nèi)υ谟邢薜谋A舻乩?,兩族人朝夕相見、世代為仇的地方。謠曲、神話在這里還是鮮活的,支配著湘西人的心理和生活方式:現(xiàn)代戰(zhàn)爭沒有放過這片蠻荒之地,各路軍閥明爭暗斗,造就無數(shù)土匪和英雄。本來這片非凡的土地,可以安置智勇雙全的英雄、神出鬼沒的大俠、茹毛飲血的巨匪,爭財產(chǎn)、求美人。演出一場場生死搏斗。但活在沈從文小說中的,卻是一群再普通不過的人物:販夫走卒、農(nóng)民水手、兵士、妓女,間或也有土匪強盜,但那不是青布色頭、穿一身玄色夜行衣、穿房越脊的那種,一樣散著鄉(xiāng)土氣息的褲褂裹貼著的是并不特殊的靈魂與肉體。他們的行為并不鋪張揚厲,也無豪言壯舉,只是于風里雨里,各按本份地把一大堆日子打發(fā)過去:對環(huán)境的嚴酷、時運的不濟、隨時降臨的災難,他們都處之泰然、心安理得。那份超常的從容不是故意做出來的,而是某一種信念式的圖騰,外人看來的不堪忍受的重負,湘西世界中的人像接受時或淫雨霏霏、時或春風駘蕩那樣接受著。這里自然有血有淚,但更多的是人格習以為常地遭受踐踏,
不妨讓我們把沈從文的小說與史前神話、史詩聯(lián)系起來看。人類的神話時期:階級、道德尚未成形,兄妹同婚、殺父娶母,阿爾卑斯最具威名的神——宙斯,有無數(shù)拈花惹草的記錄:特洛伊戰(zhàn)爭中,天上的諸神以各自的好惡,選擇支持的對象,進而胡亂廝殺,活像一群懵懂的孩童。他們的行為,都沒有受到敘述人的抨擊、非議,敘述人反倒像一位合作者,共享諸神的任性與快樂。
馬克思稱希臘神話是“藝術武庫”和“土壤”,擁有“永久的魅力”難以想象,我們在反映了人類健康、力量和豐富想象力的藝術品面前,會把臉孔板得鐵青,為宙斯做一精神分析,斥責其為性變態(tài);只因那些神隨意給人定罪、隨意處置人類,就指控他是殺人犯,至少要判他個“終身監(jiān)禁”;或者出于人道主義的溫和,給伊娥、達爾羅這些“受了強暴”的少女打抱不平。這樣又是多么荒謬啊,那是一個與世界文明全無干系的世界、一個崇尚“憑劫掠帶來氣概和勇敢的聲名”的英雄史詩時代。
沈從文是現(xiàn)代人,卻來自半原始狀態(tài)的湘西,由于天地的造化,一雙剛從洞穴中走出的原始人初始的眸光卻被沈從文獲得了,這眼光不受社會意識形態(tài)的干擾破壞,構成了他筆下的湘西世界,他把它封存在原始、自然的狀態(tài)中,保留著它的原生態(tài)。
沈從文說:“我崇拜朝氣,歡樂自由。贊美膽量大的。精力強的,佩服勇敢結實的?!贝四讼嫖魇澜缒軌蛲ㄐ械奈ㄒ灰?guī)則,在現(xiàn)代社會中彌足珍貴,倫理道德絲毫不曾損毀它,個人浪漫主義不曾瓦解它,現(xiàn)代人尋求的是民族出路,而沈從文奉行的是湘西世界里那份生命的強力。
他筆下的那個“邊城”顯示了一個身處都市生活邊緣的孤獨的“鄉(xiāng)下人”執(zhí)拗的追求——人性皆真、皆善、皆美。由每個人身上所煥發(fā)的人性美、人情美,營造了這樣的世界,這里人人勤勞為他人作奉獻。翠翠就是大自然美的杰作,在風日里長養(yǎng)著把皮膚變得黑黑的,觸目因青山綠水,一對眸子清明如水晶、自然既養(yǎng)育她又教育她。為人天真活潑,處處儼然如一只獸物,人又那么乖,和山頭的黃麂一樣,從不想到殘忍事情,從不發(fā)愁,從不動氣。這里絕無表達愛情的扭扭捏捏,也無“愛你在心口難開”的遮遮掩掩,既可以“走馬路”又可以“走車路”,這里有的是“愛就愛她個轟轟烈烈”,有的只是生命的強烈,表現(xiàn)出一種“優(yōu)美、健康、自然,又不悖乎人性的人生形式”。忠于職守的老船夫,對過河人分文不取,即使硬給他,他還要退回去,這里雖有貧賤之分,富人卻樂善好施,如掌水碼頭船總不因家境富實而盛氣凌人,能夠常常體恤窮苦人,送給老船夫鴨、粽子等,老船夫死后,他資助并組織安排、料理喪事。這里未受商業(yè)文化的浸染,商人亦好義遠利,如屠夫見老船夫前來買肉。特意切一塊好肉給他,執(zhí)意不收老人的錢。妓女、船工、各色人等均待人以誠,表現(xiàn)出仁厚純樸的本性。加上美麗的自然、青山秀水、往來的船只、彎彎的青石板路、吊腳樓支撐的茶園小鎮(zhèn),儼然是如詩如畫的世外桃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