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袋戀人
我不喜歡夏天,可是蚊子們喜歡。
左杭在夏末的時候,去了英國。他走的那天。是一個有著淺金色陽光的日子。在候機(jī)廳,左杭把他養(yǎng)了一年的12條金魚送給了我。他說魚會和人一樣,懷念某些往事。
回家的路上,我去了花鳥市場,買了一個漂亮精致的魚缸、幾株看上去生命力旺盛的水草和一包魚食。
于是很自然地,我想起了我的學(xué)長左杭,我們相遇的細(xì)節(jié)仍歷歷在目。
初遇
那是一個初夏,蚊子們在教室里很興奮地飛來飛去,我翻出殺蟲劑惡狠狠地噴、噴、噴,那些獲得解放的小液滴肆意飛舞。正當(dāng)我看得樂不可支的時候,一個人在窗外沖著我說:“你是在殺蚊子。還是在自殺?”
我咬咬牙說:“大不了同歸于盡?!?/p>
我回頭打量來者。他濃眉大眼,平頭闊肩,穿一件純白的棉布衫。特青春特好看。
窗子恰好割出了一塊平滑得像絲絨一樣的藍(lán)天,把他襯托得非常沉靜,容易讓人想起《情書》里的藤井樹站在圖書館落地窗旁邊的情景。同樣的陽光照在同樣年輕而青澀的臉上,我?guī)е臏嘏驹谟洃浀娜肟?,想入非非?/p>
不合拍
夏天的時候,我會喝很多飲料,可樂、冰水、檸檬汁,但是拒絕牛奶。同宿舍的阿詩說我有水仙的特質(zhì),我不知道她是在揶揄我的自戀,還是在諷刺我的奢侈無庹。
阿詩說:“小心你的胃?!?/p>
我說:“我的胃不會反抗,我知道它會接受,雖然我不知道這些東西它能不能消化?!?/p>
一天,坐在一間冰吧里,我一臉嚴(yán)肅地對左杭說:“我喜歡站在操場的看臺上。瞇著眼睛。像貓一樣蜷著身子看男生在草地上踢球。他們穿著單薄的T恤,跑起來的時候,衣服背后會被風(fēng)吹得鼓起來。這些單純而健康的男生,像士兵一樣神氣地昂著頭,上揚(yáng)的年輕的臉上有肆意的笑容。我喜歡他們被陽光照得半透明的閃亮的眼睛,非常熱情和通透……”
我說到這里的時候,左杭哈哈大笑起來:“原來女生也可以這么肆無忌憚。”
我說:“美好的東西人人可以欣賞,有什么好笑的?”
這時候,服務(wù)生來了:“兩位要點(diǎn)什么?”
我說:“冰水。”
左杭說:“冰牛奶?!?/p>
然后我們相對無言。我聳聳雙肩,心想:“是的,其實我們總是不合拍?!北热缥蚁矚g他。卻只能偷偷地喜歡。我突然覺得很泄氣。
冷場
這個夏天,左杭就要畢業(yè)了。他們吃散伙飯時,左杭拉著我一起去。幾杯黃酒下肚,飯桌上的氣氛開始熱烈起來。
可我忽然間很傷感,不知道是因為即將面臨的分別還是因為終將遠(yuǎn)去的青春。
一旁的老貓調(diào)侃我:“漂漂。你別再暗戀我了,我已經(jīng)有心上人了?!?/p>
我拍了拍身邊的左杭,沒心沒肺地說:“我暗戀的人是他?!?/p>
我以為我這套迷蹤拳一定很有水準(zhǔn),夠得上大家笑半天,可是沒想到卻很冷場。
要忘記
嚴(yán)格來說,左杭不是我第一個偷偷喜歡的人。高一時,我在學(xué)校附近的一個琴行里學(xué)彈吉他,曾偷偷地喜歡上一個教吉他的男生。記得第一次去上課。我傻傻地叫他老師。結(jié)果他笑得很大聲。然后說:“唱首歌來聽聽吧!”
我說:“我想不出可以唱什么,我唱流行歌曲會走調(diào),唱搖滾肯定也不行。”
他說:“你隨便唱吧,我跟你一起唱,還給你伴奏。”他撥動吉他。吉他聲里也帶著笑意。
我喜歡這樣唱歌的感覺,我的聲音、他的聲音和吉他的聲音,融為一體。我第一次感覺自己唱歌很好聽,連我自己都被打動了。
我喜歡聽他唱歌,喜歡他那種略帶沙啞的嗓音和那深邃的目光中流露出的憂郁。就這樣,我沒有把握地喜歡上了他。
當(dāng)有一天我把心里的感覺告訴他時,他卻選擇了不辭而別。從此我再也沒見過他。也是從那時開始,我一直以為,有些東西只能在心里成長。說出來就可能煙消云散。
我對左杭說這些的時候,他只是盯著我看,許久沒有反應(yīng)。
后來他說:“那些往事總有一天會像風(fēng)中的棒棒糖一樣揮發(fā)掉?!?/p>
我說:“雖然是往事,但是我的心卻無法事過境遷?!?/p>
左杭又說:“真的無法忘記?”
我莞爾:“也許已經(jīng)忘記,現(xiàn)在只是懷念?!?/p>
“記得要忘記?!边@是左杭離校前對我說的一句話。我不知道他是要我忘記那個故事還是他!
消失
蚊子們喜歡夏天,可是金魚們不喜歡。我覺得金魚和我應(yīng)該會相處得很好,至少要比我和蚊子相處得好。
可是,我忘了它們和我一樣不喜歡夏天。幾天后,12條金魚中僅有一條“黑羽毛”幸存下來。它在魚缸里搖頭擺尾,渺小而孤單。
我想起了在機(jī)場分別時我和左杭的對話。
我說:“左杭,別忘了這個夏天?!逼鋵嵨沂窍胝f別忘了我。我不喜歡夏天,卻要用夏天來代替我自己。
左杭點(diǎn)了點(diǎn)頭,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我不會忘記的?!?/p>
看著孤獨(dú)的“黑羽毛”,我想,也許我該做點(diǎn)什么了!
左杭,金魚變得孤單了,我想起了康橋的夜和天空,你在那里還好嗎?記得在康河邊給我寫一封信吧,哪怕只給我郵寄一個空信封,也讓我知道你很好。因為,這么久以來我一直在偷偷地喜歡你!
——我把信扔進(jìn)信箱里,聽見咚的一聲,我的心就隱隱地快樂起來。
第三天,那封寄出去的信又回到了我的信箱里,我忘了貼郵票……
也許這是冥冥之中的注定,那些裝在玻璃瓶里的花,在瓶子里面燦爛就好。
左杭打電話來問:“漂漂,金魚還好嗎?”
我說:“金魚很好,我也很好?!蹦蔷湓竞芟胝f出口的告白,已經(jīng)不想再說了。
(環(huán)環(huán)摘自榕樹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