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潤如玉
對咖啡,我并不沉迷:可不知從什么時候起,我喜歡咖啡時刻?;蛟S是由那一次的維也納之行觸發(fā)的吧,古老大學(xué)中庭里臨時露天座簡潔的工作咖啡,典雅音樂廳過道上溫暖的會議間歇咖啡,國會大廈附近浮光掠影的休閑咖啡,城郊小鎮(zhèn)姹紫嫣紅中的歇腳咖啡……還有就是瀏覽了無數(shù)美輪美奐的中世紀油畫之后,在博物館地下小小的咖啡室,一直仰慕的前輩,溫和地請我喝了杯咖啡,周圍各色人等的輕聲交談如密密私語,而我在微微蕩漾的眩暈中,可以如此真切地看到他的臉、他的眼,他的寬而厚的手……低頭喝一口咖啡,又感覺如此恍惚遙遠……
后來,再有朋友中午相約,我便習(xí)慣去上海美術(shù)館邊上的咖啡館。這家名聲頗大的咖啡館有若干店面,我卻獨喜歡這一家簡單的三明治和濃香的咖啡不過是點綴:我喜歡它中午時分客人不多不少、安靜愜意的店堂:還有邊上1932年就落成的美術(shù)館建筑,歷經(jīng)歲月滄桑卻依舊儀態(tài)端莊:若是天氣晴好,面對人民公園的樹影重重,咖啡館大露臺的陽光更是能讓人融化在坐椅上。而邊上坐的人,或者可以有一搭沒一搭說說閑話,也或者可以什么話也不說,只和我一起享受這鬧市無邊浮華里的片刻平和。
發(fā)現(xiàn)大沽路上的這家法國餐館,全在不經(jīng)意之間。那是深秋的周日中午,安排一批北京同行入住長樂路上的“新錦江“之后,走出豪華賓館的轉(zhuǎn)門,卸下職業(yè)笑容,漫步游走。走著走著就走進了大沽路。原先印象里陳舊陰暗的小馬路,變得絢爛整潔,兩邊錯落著各色的異國風(fēng)味小店,先是在一家鋪子買了一盒蛋糕,然后走了幾步便被它隔壁的餐館所吸引。臨街露天的桌椅,是質(zhì)樸的原木,在深秋溫暖的陽光下暈散著柔和的橙棕色,我忍不住一屁股坐下去,就著滾滾燙的香草茶,連吃了兩塊蛋糕,順帶欣賞了周圍的英俊男女,還有座位旁開得正歡的紅邊白茶花。
所以當他約我見面時,我近乎本能地說:那就去大沽路喝杯咖啡好了。
初冬工作日的午后,臨街的座位里有兩三個褐發(fā)碧眼的老外,愉快地邊吃邊交談,一點都不怕凍的樣子。
餐館里面卻幾乎沒有其他客人,我奢侈地挑來選去,獨占了面對店門的大桌。斜斜望出去,街道、路人、樹木,還有黃棕、橙棕、褐棕的樹葉組合成一幅自然的風(fēng)景油畫,還有半圓的大布藝沙發(fā)從身后環(huán)抱過來,不由得讓人產(chǎn)生松懈的安全感。
店堂里有低低的曲子盤旋,無論他早來晚來甚至不來,似乎都已經(jīng)無關(guān)緊要,我獨自享受我金棕色的香草茶和黑棕色的櫻桃巧克力蛋糕:手里有一疊百年名校校史館的資料,讀著讀著,那些激情憂傷的歲月,那些堅韌執(zhí)著的人物,那些曾經(jīng)的榮耀與屈辱,如光幻影像一般從眼前流過,而我已在無意識中,緩緩地流下淚來。
百年的風(fēng)云不過是歷史長河里的短短一段,人,又如何才能抵擋時間的匆匆?
神思迷離之際,耳邊突然響起低沉的磁性男聲:”不是說喝咖啡嗎?怎么也不等我到,就自己喝起茶來……”
我抬起頭,淡然一笑:“喝什么不重要,有地方一起安靜地坐坐就很好。”
年少叛逆時,我愛跳躍的紅色:青春萌動時,我愛神秘的紫色:而當忽忽走進中年,我開始深愛沉著妥帖的棕色咖啡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