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莉

“有如森林敞開它巨大的窗扉，透過它，城堡躍然眼前，巍峨巨大陌生而威嚴。我還從未見過可與它相比的。”1863年8月，法國作家雨果游歷德國萊茵河，登臨愛茨山巔，佇足碧林，遠眺聳立在翡翠般群峰間的愛茨堡(Burg Eltz)，禁不住這樣驚嘆。

循著雨果的足跡，我們登上愛茨山，驀然望見掩映在蒼山翠林中秀挺的愛茨堡。它綽約的風姿，妙曼的身影，令我為之一驚。一時間，歐洲童話里古堡的奇幻夢影陡然浮現(xiàn)在眼前，我心中涌出的是：“這是童話里縹緲的仙境!這是小公主和精靈們的神奇古堡!”

我們一路小跑，急切地渴望去拜訪那里的小公主。我站在城堡的大門前，仰望直插藍天的城堡塔尖。白云如輕紗在塔尖旁飄過，愛茨堡仿佛是在白云里。進入城堡的院落，這個小院子被擠在高大建筑中間，顯得格外嬌小玲瓏。四周靜靜的，沒有小公主的歡笑聲，只有山風在耳邊輕柔細語。

愛茨堡是萊茵河流域沒有被武力摧毀過而保留下來的很少幾座城堡之一。巍峨的城堡依然保持著她當年的秀美豐華。這是城堡的主人對外明智，對內(nèi)通達留給后人的寶貴遺產(chǎn)。直到今天這座有800年歷史的城堡仍是愛茨家族的財富。

摩澤爾河支流愛茨河下游山谷的地理位置具有重要的戰(zhàn)略優(yōu)勢。這是12世紀愛茨堡的主人決定選擇在這里建筑城堡的主要原因。愛茨堡依山傍水，一側(cè)是愛茨河谷，一側(cè)是著名的“五月田”和摩澤爾河，真可以說從哪一邊都可以與外界相通。最早建起的古堡只是今天我們所見城堡的一部分，它正處在愛茨河谷巖峰突兀的制高點上。這個巖峰由愛茨河三面環(huán)繞。巖峰頂部幾近橢圓形。城堡正是依著這個山勢而建，它的地基也成橢圓形，遠遠看去像是摩澤爾河上靜立的一葉帆舟。

女導游指著愛茨堡周圍的青山翠谷說：“這巍峨的城堡不是因翠谷的靜謐而建，而是為這里刀槍劍戟的閃光而筑。你們看到這座古堡內(nèi)部的遺存，也許依然能夠聽見當年戰(zhàn)馬嘶鳴，劍戈鏗鏘，騎士吶喊的聲音?！?/p>

說著，導游帶領(lǐng)我們參觀古堡的遺存展覽。那里的騎士頭盔甲胄精美華貴，劍盾寒光錚亮，都不足為奇，在其它古堡也能夠看見。真正令人心驚的是白色墻壁上掛著的一個黑色鐵籠狀的東西，只有在這座古堡里才能見識到它。導游指著它說：

“這是當年城堡主人為女眷打造的鐵褲衩。你們看鐵褲衩是用小手指粗的鐵絲盤繞而成的。腰間的鐵環(huán)可以打開，整個鐵籠就可以像褲衩那樣套在下身，然后將鐵環(huán)扣上鎖住。城堡主人擔心一旦城堡被攻占，女眷被掠走，鐵褲衩就可以用來防備她們被野蠻強暴?！?/p>

看著這件鐵褲衩，我的耳邊的確似乎響起劍戈鏗鏘，殘酷廝殺的聲音，心中不禁為這座古堡曾經(jīng)面臨的慘烈戰(zhàn)事、婦女兒童身處岌岌可危的險境而萬分擔憂。

導游似乎猜中我們的內(nèi)心。她說：

“你們不用擔心。真正保護城堡婦女兒童的不是城堡主人打造的鐵褲衩，而是他們對內(nèi)的通達，對外的明智。這明智不單保護了他們的親人，而且也維護了這座秀美而壯偉的城堡。”

史料上第一次提到愛茨家族是在1157年。在當年弗里德里希一世簽署的皇家證書中，盧道夫·愛茨被列為證人之一。

盧道夫·愛茨之后有關(guān)該家族的史料記載再次出現(xiàn)是在13世紀。1268年之前，愛茨家族的三兄弟形成了該家族的三個分支，愛茨城堡以及家產(chǎn)被分到三家名下。三家有各自的家徽。長兄艾利亞斯以金獅為徽，被稱為金獅愛茨；仲兄威廉姆以銀獅為徽，被稱為銀獅愛茨；三弟特奧德里希以犀牛角為徽，被稱為犀牛角愛茨。但是，這個家族的祖先堅持遵循當時確保遺產(chǎn)由后代共同享有的一則律條。這則律條規(guī)定只有同在一個屋檐下生活，繼承人才可以擁有各自應(yīng)當?shù)玫降哪且环葸z產(chǎn)，如果誰離開了城堡，就意味著他自動放棄繼承權(quán)。在這個城堡家族的和平協(xié)議書中，詳細規(guī)定了共同財產(chǎn)權(quán)的享有者如何和平共處，每個人的權(quán)利及義務(wù)，以及城堡管理和城堡經(jīng)營的族規(guī)。至今保存完好的最早的和平協(xié)議書是家族成員在1323年簽訂的。雖然他們共同生活在同一個城堡里，但是在維持城堡整體利益和符合和平協(xié)議書的前提下，各家還是可以自開爐灶，自主管理的。

現(xiàn)如今古堡的建筑形式依然顯露出這個家族的平和個性。城堡罕有碟雉箭樓，但是朝向堡內(nèi)的雙開窗欞的風格仍然鮮明地洋溢著它濃郁的古典浪漫主義氣息，莊嚴凝重，又典雅華美。

“這樣復雜的一個大家庭，他們是怎樣協(xié)調(diào)彼此之間的關(guān)系，和諧相處的呢?我們參觀一下他們的議事廳，也許能夠有所感悟，感受這里的主人對內(nèi)的通達?！?/p>

女導游帶領(lǐng)我們步入一個陳設(shè)十分簡樸的家族議事廳。議事廳不大，也不豪華，但是它的獨特裝飾卻非常耐人尋味。廳內(nèi)有一張木質(zhì)的長方桌，圍著幾把木質(zhì)的高背椅子，初看這里沒有任何出奇的地方。但是，格外顯眼的是在正對入口的墻壁上，高高懸掛著一個彩色木雕宮廷小丑的頭像。他歪戴著尖帽子，滑稽地擠眉弄眼，沖著進來的人們張口咧嘴大笑著。這樣古怪的裝飾在這個頗為嚴肅的大廳里，顯得格外不和諧。不僅如此，在出口大門的上方還懸掛著一個同樣令人費解的雕飾，它是一大朵彩色木雕的紅玫瑰，靜靜地隱藏著她的奧秘。

女導游指指小丑頭像，指指那朵紅玫瑰，說：

“這個議事廳的全部秘密就在這兩個雕飾”。

她還眨著眼睛，神神秘秘地問大家：

“誰能說出它們的秘密?”

參觀者一時靜了下來。

片刻，她打破了安靜，爽快地揭開謎底：

“張口咧嘴的小丑寓意每位進門參加議事的人在大廳里都可以暢所欲言。靜默無聲的紅玫瑰暗示所有與會者出門以后，就必須像這朵玫瑰一樣緘默其口。議事的時候大家可以敞開心懷，隨意擺出各自的意見，匯集智慧，但是一旦大家達成一致，就必須保守機密，協(xié)調(diào)步調(diào)，嚴格遵守達成的共識。這個家族成員之間的這種開放寬容，相互理解和通達，保持了這個復雜家族的和諧與融洽?！?/p>

不過這個家族內(nèi)部的和諧，并不能確保他們家族的安寧。他們?nèi)匀粵]能避免來自外部的威脅。這個家族面臨的最大威脅發(fā)生在14世紀。威脅來自于國王卡爾四世的侄子盧森堡的侯爵巴圖因。他企圖把他領(lǐng)地周邊的地區(qū)統(tǒng)一劃歸自己的采邑范圍。這周邊地區(qū)包括特里爾、科布倫茨及渡帕德。這些地區(qū)的領(lǐng)主都具有自由帝國騎士的稱號。雖然這個自由帝國騎士稱號屬于當時貴族等級中最低的級別，但是這些地區(qū)的領(lǐng)主們?nèi)匀徽玖⑵饋?，一致反對侯爵巴圖因的采邑擴張政策。

1331年6月15日愛茨堡和同樣受到威脅的三個城堡結(jié)成自由帝國騎士聯(lián)盟，共同抵抗侯爵巴圖因的入侵。同年侯爵巴圖因兵臨愛茨堡，在與城堡對峙的山頭上安營扎寨，用投石器攻打城堡。今天我們還可以在城堡內(nèi)找到當年巨大的石彈。圍攻愛茨堡的戰(zhàn)爭持續(xù)了兩年。直到侯爵巴圖因的軍隊切斷了愛茨堡的軍火糧食供給，這座城堡最后才難以堅守。1333年愛茨堡被迫向侯爵巴圖因求和。1336年1月9日他們與侯爵巴圖因簽署了和平條約，從而結(jié)束了這場劫難。這個所謂的和平條約規(guī)定，愛茨堡歸侯爵巴圖因管轄，不過愛茨堡的主人仍然具有一定的獨立地位。愛茨堡主人的這個妥協(xié)，為自己換來一個伯爵的頭銜，愛茨堡家族成員自由帝國騎士的稱號從此被晉升為伯爵。這個妥協(xié)是雙贏的，它既滿足了侯爵巴圖因吞食領(lǐng)地的胃口，也使得愛茨堡免于毀滅。

“看來對立有兩個處理辦法：一個是激化；一個是化解。可惜現(xiàn)在有的人還不理解這份歷史的遺產(chǎn)，而這正是明智的愛茨堡家族留給世人的教益。”導游用一句富有哲理的話結(jié)束了她的講解。

德國人正視這個遺產(chǎn)，認真參悟其中的玄機，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也許認真參悟歷史遺產(chǎn)是這個富有哲學家的國度的一個傳統(tǒng)吧。

離開這座巍峨的古城堡，真的是有些戀戀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