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存學
當一個突發(fā)事件出現(xiàn)時,需要判斷。判斷基于什么?基于現(xiàn)成的命令式教條,還是基于個人對內(nèi)心的忠實?回答是后者。對內(nèi)心的忠實是對未來和過去事實的不后悔,也就是對自己有一種踏實感。這種踏實感是道德的基礎,也是道德的中心。道德不是來自于神喻,也不是來自最高標準,道德最扎實的立足之處是個人內(nèi)心的踏實感。在這個基礎上,判斷才會立于不偏離狀態(tài)。判斷還有一個前提,就是思考,思考是將個人的精神擴展為更加廣泛的范圍內(nèi),而且盡可能地將各種看法納入在思考之中。在這個過程中,需要剔除各種看法中被遮蔽的部分,看它們是來自何方,是來自于內(nèi)心的忠實還是來自于席卷性的陳規(guī)和席卷性的普遍輿論,如果來自后者,就有必要提高警惕。
經(jīng)過了事件之后,思考變得重要起來。其中感到悲哀的是如下幾個方面,一是犯錯者的不忠實狀態(tài)(主要是對自己的不忠實),自始至終的不徹底。這種不徹底說到底是對自己、對個人的無思。無思狀態(tài)是沒有道德感的前提,無思就是對于外在的影響徹底地屈從,或者說是對外在的力量的屈從。問題在于,一個寫作者如果處于無思狀態(tài)下他或她又如何寫作?還可以問,在無思狀態(tài)下的寫作是不是寫作?艾希曼是集中營大屠殺的執(zhí)行者,在紐綸堡審判中他強調(diào)了他只是在執(zhí)行命令,這樣一個執(zhí)行者是處于無思狀態(tài)的。無思,是阿倫特對艾希曼的判斷。因為無思,對于艾希曼來說是無所謂道德感,也就是說,因為無思,他不存在個人內(nèi)心的判斷尺度。無思的惡,是比有意的屠殺者更可怕。那么無思的寫作其實就是僅憑感覺和直覺進行的一種文字行為,這種行為更多的是出于功利。
對于這樣一個無思狀態(tài)者不忠實的行為,寬恕是有限度的。寬恕是為了被寬恕者,同時也為了實施寬恕的人,通過寬恕將二者都從災難中解放出來。按照阿倫特所說,寬恕是為了獲得自由。但如果被寬恕者依然堅持在無思狀態(tài),寬恕就沒有必要。在這種情況下就得訴諸公共政治。政治,在這里按阿倫特的說法是人的行動,人參與他人和社會的行為。但是,如果要訴諸政治,訴諸公共場景,就必須有一個公正的公共場景,在中國當今的景況下,只有網(wǎng)絡才具備這樣的可能性,但可能性不能說是已經(jīng)成為現(xiàn)實,可能性只是說有這種可能,它離實現(xiàn)真正的公共性還有距離。所以,感到悲哀的第二個層面是公共場面(網(wǎng)絡)混雜的暴力。進行暴力的原因和目的是多種多樣的,有的是出于自身媒體的需要,有的是出于一種既成的道德規(guī)訓,還有的是出于偏執(zhí)的義憤,當然,也有出于內(nèi)心尺度對犯錯者進行譴責的,最后這一種不能算作是暴力行為,它具有理性層面上的因素。在以上最能顯現(xiàn)暴力傾向的是媒體,如果把這種暴力看作是軟暴力的話,媒體在一定程度上所顯現(xiàn)的暴力是不遺余力的,各種媒體的暴力加在一起,就是屠殺,就是不留任何空間的逼迫,在這種情況下,被追殺者只有死路一條。也可以這樣說,如果媒體不具備公共言說的公允性,或者不存在對言說者的約束的話,這種公共言說就容易被各種暴力的力量所左右。暴力在這種情況下顯現(xiàn)為極權。相反的例子是,當犯錯者承認自己的錯但又拒絕低下頭,而且他有巨大的力量來蔑視公正評判并趾高氣揚的話,他是利用了公眾的無思狀態(tài)。無思狀態(tài)導致暴力和偏執(zhí),也導致盲從和軟弱,并導致另一種極權。
極權下的民眾是怎樣的?在極權下并不存在道德的普適性,極權占有人的所有空間,并毀滅道德的尊嚴感。希特勒和斯大林時期,所謂普適的道德是不堪一擊的。因此,思考對于當下的人來說是走出暴力、盲從的重要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