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木子
看到蘇米第一眼,夏至溫柔的心就疼了,像是用小刀輕輕地刮著,細微而薄涼。
夏至想怎么會有這樣的男子,他靜靜地坐在角落,抽一支愛喜,坐在大堆女人中間,沒有表情。
要是其他男人早就酥了,忙都忙不過來,可是蘇米不是,他叫她們馬子。他說,不要臉的馬子,都給我滾一邊去,然后拿出大把的錢,她們就花枝亂顫地滾了。
蘇米也叫夏至馬子,他說,馬子,拿幾瓶啤酒。夏至就過去了。那時,她已經(jīng)醉了,因為她不喝酒那些人就不買,他們說,你喝就給你錢,夏至就喝了。她不擔(dān)心被欺負,她知道小章會保護她。小章是這里的保安,喜歡夏至,看見有人摸她的手就會沖過來,經(jīng)理都罵了幾次了。
小章喜歡夏至的干凈,這里的姐妹早就下水了,她們還勸夏至,早下水早上岸。
有時候夏至也想,就跟小章好吧,是個貼心貼肺的人呢,她還和他商量兩個人回老家開個小店,也是一輩子啊。
可是,夏至沒和小章說過愛,怎么會是愛呢,離愛有十萬八千里,頂天就是點小小的感動。
看盡了鉛華,夏至不再相信愛了。
可是看見蘇米第一眼,夏至就疼了,她突然覺得等了這么多年,原來是在等一個人,這個人終于出現(xiàn)了,雖然有點晚。
原來愛情是一瞬間的事,愛不愛只在那一眼,一眼就是天崩地裂。
好幾次,她都那樣遠遠地看著他,看他和不同的女人曖昧,心里是疼的,可這疼也只有她自己知道。
半年,夏至和蘇米沒說過話,擦肩而過的時候,夏至?xí)舷?。她聞到他身上有淡淡的薄荷香,當然也有女人香,他身邊的女人前仆后繼,但都是媚的,媚到骨子里。
可夏至不是,她幾乎沒什么胸,瘦得像麻桿。
可是,今天,他竟然叫夏至,他說,馬子,拿幾瓶啤酒。
夏至就那樣醉著傻傻地站著,看著他。
他生氣了,說,怕老子沒錢嗎?然后拿出一打錢,扔在夏至臉上,飄了一地。夏至知道,一打是一萬,夠她賣半年啤酒了。
他大發(fā)脾氣,把杯里的啤酒潑到夏至臉上,小章想沖過來,可是被攔住了,蘇米是這里最有錢的人,隨身都帶著保鏢。
夏至還是那樣低著頭,這樣的事并不少見,以前她會默默的離開,可是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就是邁不開腿。
一切是在突然間安靜的,因為夏至看見蘇米慢慢地坐下,然后哭了。他拉過夏至的手,把頭埋在夏至的腿上,夏至一下子就受不了了,她看不得他哭,看不得一向耀武揚威的他哭得像個孩子。
夏至說,不哭不哭,親愛的。
親愛的是在心里說的。
那晚夏至跟著蘇米走了,在豪華的賓館套房,蘇米像風(fēng)一樣席卷了她,整夜整夜,沒完沒了,好像整個人都被抽空了。
他還是叫夏至馬子,他說,馬子,你好像沒什么經(jīng)驗?zāi)亍?/p>
他挑逗地看她,手在她的敏感部位上游走,一遍又一遍地要她,甚至有些虐待地使勁拍打她的身體,他把她當成和酒吧里一樣的女人。
夏至偷偷地流淚,又擦掉,她盡力裝作妖媚的樣子引吭高歌,她還說,這樣好嗎?
他當然說好,他說,本來就這樣,還裝什么清純?
黑夜里,她看不清他的樣子,但卻看得見他的悲傷,可是她不敢問,那些悲傷與她無關(guān),她只是個馬子。
那些悲傷與另外一個女人有關(guān),因為情到深處,他總是叫著一個名字,小雅、小雅。
第二天夏至醒來,蘇米已經(jīng)離去,床上扔著錢,很多,他甚至都沒看到床單上的血跡,還有枕頭上的淚水。
夏至給小章打了電話,她說,帶一套衣服來接我,她的裙子被蘇米撕碎了。她沒有衣服穿,出不去,能想到的也只有小章。
小章在門口被門衛(wèi)詢問了好長時間,最后給了門衛(wèi)一百塊錢才進來的。這里有規(guī)定,穿西裝打領(lǐng)帶才能進,可是小章還穿著酒吧的保安服,與這里格格不入。
他不但買了裙子,還買了內(nèi)衣,他怕夏至穿隔夜的內(nèi)衣不舒服。
看見夏至赤裸的樣子,他還是臉紅了,他把衣服給她,然后看見床上的錢,就一句話也不說,眼睛里都是淚水。
夏至已經(jīng)不賣啤酒了,用姐妹的話說,她下水了,和不同的男人歡顏,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只要給她錢,都可以。
她開始有錢,衣服不是迪奧就是寶姿,眉筆一支好幾百,她學(xué)會了妖媚,學(xué)會了勾魂,她總是穿薄薄的衣服,黑色的內(nèi)衣若隱若現(xiàn)。
她在床上問那些男人喜歡的姿勢,喜歡的叫聲,喜歡的動作,她還隆了胸,以前是A,現(xiàn)在是D。不久,她就成了一個尤物,很多男人來這里都是沖著她,她也不叫夏至了,她現(xiàn)在的名字是里美,她喜歡這個名字,多妖嬈。
小章不再說話,總是沉默著。姐妹們勸他,忘了她吧,她下了水就一輩子也上不了岸了。
這是誰都知道的道理,小章什么也不說,默默轉(zhuǎn)身離去,眼眶是紅著的。
她愛那個男人,小章是知道的。她看見他會低頭會害羞,可是臉上是笑著的,藏都藏不住。他對她再不好,她也心甘情愿,這些,對小章,都是不可能的。
蘇米再來時,夏至笑著迎上去,她看起來像個妖精,那么美,渾身上下都是風(fēng)情。
他問她的名字,他甚至忘了這個與他有過一夜之歡的女子。
她說,我叫里美,說這話時,手已經(jīng)攀上他的頸,坐在他的腿上。
他哈哈地笑了,捏捏她的小臉,拍拍她的屁股,說,真是浪。
這浪他喜歡,他帶她去賓館,那一夜,她不停地叫著,聲嘶力竭,把他都燃燒了。他說,冤家,我得死在你手里。
她在床上成了他的尤物,他說他離不開她,其實是離不開她的身體。
她就想,身體也好啊,總有一樣是離不開的。
他包了她,在南山的別墅里,與她夜夜春宵。只是,情到深處,他還是叫那個人的名字,小雅,小雅。
夏至看見過一次他的表情,很生動,閉著眼睛,陶醉著,她知道,他是陶醉在小雅的身體里,說到底,她是個替代。
代替也甘愿,誰讓她愛他呢。
她說,我愛你。
他笑了,然后拿出錢扔在她身上,說,你是愛它吧。
夏至也笑了,一張一張地撿起,說,對啊,是愛它。
夏至懷孕了,可她沒敢說,她怕蘇米以為她別有用心。
她肚子疼得受不了,就打電話給小章,她哭著說,小章,我要死了。
那時,她真以為自己要死了。
小章趕來時,她已經(jīng)昏迷了,醒來時,看見小章站在門口,聽著醫(yī)生的訓(xùn)示。醫(yī)生說,你老婆差點流產(chǎn),一尸兩命啊,你怎么那么不注意,怎么做爸爸?
那一刻,夏至哭了,她想如果有一天離開蘇米,有個孩子也是好的。
這些,她沒有告訴蘇米,她看見蘇米的車上坐著一個女孩,整齊的劉海,棉布白裙,像她曾經(jīng)一樣,白色,帶著樸素的粗糙。
她不敢問蘇米,偷偷地跟蹤,看著他們逛商場,吃快餐,還看了場電影。夏至坐在他們后面,那個電影叫《李米的猜想》。
夏至喜歡周迅,那個女人拿著愛人的照片,不停地問每個坐車的人,你有沒有見過他時,夏至就哭了。
可是沒有聲音,眼淚劈里啪啦地往下掉,衣服都濕了。
她聽見蘇米對那個女孩說,小雅,給你爆米花。夏至第一次看見蘇米眼睛里的溫柔,他甚至不敢大聲說話,卑微而恐懼,像夏至對他一樣。
對于小雅,夏至多少聽過,為了一個男人拋棄另一個,看來現(xiàn)在是離開那個男人,回來收覆水的。
這覆水怎么這么好收。
晚上夏至回去的時候,還沒打開門就聽見里面有聲響,她以為是遭了賊,但仔細聽,是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的喘息。
夏至在門外一直坐著,冷得實在受不了,就打電話給小章,她說,小章,我今晚去你那住好不好。
夏至回去收拾東西的時候,小雅也在,淡淡地掃過夏至一眼,一句話也沒說。
夏至對蘇米說,我找了個好人,比你還好,說這話時,夏至是笑著的。她一件一件地收拾衣服,都是蕾絲或者薄紗的,是為了取悅蘇米才買的,掛滿了整整一柜子。
夏至只拿了幾件簡單的白裙,是剛認識蘇米時穿的,她說,其他的我不要了。
可是,蘇米說,你都帶走,她不喜歡。
他還是那樣,對待夏至沒有任何的感情色彩,他還對小雅說,她就是個馬子。
夏至抱著那些衣服和蘇米告別,她吻了他,雖然他一副不情愿的樣子,但她的唇還是義無反顧地印了過去。
轉(zhuǎn)身,早已淚流滿面。
夏至又回到了酒吧,一切和以前一樣,賣啤酒,和不同的男人拼酒,但不曖昧,也不妖嬈,除了人瘦了,笑容少了,一切真的就和以前一樣,連小章都還那樣,時刻保護著她。
蘇米又來時,整個人瘦了一圈,他沒有進包廂,只是坐在一個角落,等到夏至不忙了,招呼她過來。
夏至給他拿來啤酒,他說不喝了,可是夏至已經(jīng)喝起來了,她說,今天不做買賣了,陪我喝個夠吧。
后來蘇米醉了,趴在桌子上哭得昏天暗地,他說,里美,你是個好女人。
夏至看著他,語氣堅定地說,我叫夏至。
那晚夏至留在蘇米的床上,又一次把自己點燃,她緊緊抱住蘇米潮濕的身子,指甲深深陷入他的肩胛。
如果不是被子上的淚痕,夏至?xí)詾樽蛲碇皇亲隽艘粓龃簤簟?/p>
蘇米走得毫無痕跡,夏至也是后來才在報紙上知道,蘇米被小雅騙了,所有的錢都被她卷走,還欠了很多。
他這一走,就是亡命天涯。
夏至說要替蘇米還債,姐妹們都勸她,吃青春飯的能有多少錢,別傻了。
可她搖頭,有一段時間,她搬張椅子坐在蘇米家門前,一筆一筆地記賬,然后對來的人說,你放心,我一定會還給你,那些錢夠夏至賣一輩子啤酒了。
姐妹們說她傻,可她說這是她愛蘇米的方式。
小章將每個月的工資交給夏至,夏至拒絕,小章也說,夏至,這是我愛你的方式。
夏至常常想,人生怎么會這么動蕩,有些人明明更早地走進一個人的生命,卻始終走不進那個人的心里。
債務(wù)還了一半的時候,已是夏至。夏天啊,真的到了。
夏至拿著蘇米的照片,天南地北地問,你有沒有見過這個人。
有人說見過,她就馬上跑過去,一個城市一個城市地找。有人跟她說看見過蘇米在建筑工地上做苦工,夏至一下子就哭了,她舍不得他吃苦。
她想把他找回來,讓他看看他們的兒子,以后好好生活。
她生了個男孩,眉眼都是蘇米的影子,連脾氣都像,總是昂著頭,一臉的驕傲,夏至叫他小米。
其實,蘇米回來過一次,遠遠地看著夏至,他看見那個孩子左手牽著小章,右手牽著夏至,其樂融融。他的眼眶都濕了,他在想,如果當初珍惜多好。
他甚至沒有一刻的停留,就匆匆逃走。蘇米不知道,夏至一直在為他還債,更不知道自己有了個兒子叫小米。當然,也不知道,小章已經(jīng)結(jié)婚了,新娘并不是夏至,那個孩子牽著他的手,叫他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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