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　吉

他的眼神很復雜,嘴唇蠕動了一下。阮蘇的面前就變成了一片戈壁,很荒涼,很無望。她從來沒有想過她的感情會是這樣地暴露在他的面前,她從來不想負擔于他。

第三次考試,阮蘇終于考上了。研究生,東南大學。

拿到入學通知書的第二天,她坐了整夜的火車從武漢趕到南京。是三月的乍暖還寒,段錦穿一件白色的襯衣,套一件灰色的坎肩線衣,顯得修長,內斂。她在對街,他沒有看到她,經(jīng)過的時候,風帶著一些瑟瑟的寒意迎面撲來,阮蘇的手指就冰涼了起來。

費盡心思的失望還是失望了

認識段錦,是2006年的春天。那是阮蘇人生里很單薄的一段,連續(xù)考了兩次的研究生都落榜了,第一次只差了1.2分,第二次面試過了,卻被分數(shù)不高的同學給替代了。她找了一份閑散的文員工作來緩沖內心的郁結。

是那個時候認識段錦的,理工科的男子,卻又細膩而溫潤。會念李清照的詞知道生澀的典故,也會給阮蘇一些不溫不火的安慰。因為是網(wǎng)絡工程師,他的時間大多在網(wǎng)上,他的頭像永遠是亮著的,好像她找,他就在。

也許有的愛情是從習慣開始的。她習慣了她的生活里有他,習慣了每天與他說話,瑣碎的,沉悶的,歡悅的,點點滴滴,在日子里淌過。有一天夜里她被驚雷震到的時候,突然生出了大片的思念。愛情來得不知不覺,當她渾然覺察的時候已經(jīng)泥足深陷。

是知道的,段錦已婚,認識的時候他就沒有刻意地隱瞞過,她以為那是無所謂的,起初真的是無所謂,但現(xiàn)在卻覺得那么的傷感,那么的絕望。

阮蘇決定要戒掉段錦,就像戒掉一種習慣。她關QQ,關手機,甚至去換了一份上不了網(wǎng)的工作,做前臺接待。她每天與很多的人接觸,說很多的話,面帶微笑,聲音平穩(wěn),可是內心都越來越窘迫。她是一只被網(wǎng)在網(wǎng)中的昆蟲,越是掙扎就越被裹得緊密。她甚至在夜里開始喝一點酒,在微微的醉醺里才能讓自己睡著,才能讓自己抵擋住徹夜的思念。

段錦是知道她手機號的,她不上網(wǎng),他就發(fā)短訊過來,問她最近忙什么?是很家常的問候,她卻硬生生地沒有回。他的電話就打了過來,藍屏的光在手機上一遍一遍的亮,阮蘇的忍耐達到了極限,她哆嗦著手按了接聽。其實是第一次聽到段錦的聲音,中音,平穩(wěn),溫潤。他說阮蘇你是生病了嗎?

她說是的,感冒咳嗽發(fā)燒。她甚至對著電話咳嗽,咳得撕心裂肺的,然后眼淚流了出來。他在電話那邊急急地說,吃藥,打針,看醫(yī)生。

阮蘇就第一次去了南京,她知道他的公司地址。她從來沒有要過他的照片,她也沒有給過他,他們是淹沒在茫茫人海里的陌生人,雖然他們在電腦的兩端那么熟悉。

她想他一定很難看,或者個子很矮,又或者他的臉上有許多的痘印,頭發(fā)稀疏得厲害。不是說見光死嗎?阮蘇想要自己在見到段錦的時候失望,然后順理成地就殲滅了這份蓬勃發(fā)展的暗戀,但段錦卻真的讓她失望了。

是在他的公司,她抱了一份快遞問前臺的小姐,她說我是送快遞的,找段錦。前臺小姐朝滿滿的格子間里喊了一聲,段錦。

他就那么真實地出現(xiàn)在阮蘇的面前,很俊朗,很挺拔,皮膚干凈,頭發(fā)濃密,沒有一絲讓阮蘇失望的地方,而更多的失望就壓了下來。

阮蘇沒有說話,只是把快遞遞給段錦,他的眉眼很暖,簽收過后朝她笑笑,謝謝。他說。

她的身體怔怔的,怔怔的。

顛簸流離,是因為心無歸處

在回武漢的火車上時,段錦給阮蘇發(fā)了一條信息過來,他問,你看過醫(yī)生了嗎?你的身體好些了嗎?

阮蘇的眼淚就在瞬間開了一道口子,她對著手機哭,一個字一個字地寫,看過醫(yī)生了。后面的話沒有摁出來,她想說她沒有好,她更嚴重了?？墒茄蹨I糊住了視線,她只能作罷。他又發(fā)來信息,她說收到你快遞的碟片了,很好看。他不知道,是阮蘇親自送的快遞,她想要快遞的,是想要見見他。

阮蘇在陽臺上種了幾株喇叭花,她對著喇叭花說,我愛段錦,我很愛段錦。喇叭花不是會喇叭嗎?它們會把她的心情帶給段錦,喇叭給段錦,但是,然后呢?

她一直很清醒,知道該做什么,不該做什么 。他已婚,她認識他的時候,他就已婚,悲哀的是她知道自己不會去對他表白,不會和他有所發(fā)展,但這樣的清醒很無用。矛盾是一枚針,扎在心里,很疼。

她又換了一份工作,雜志編輯。這工作需要天天開著QQ,她隱身,然后對著段錦的QQ發(fā)呆。段錦說,在干嘛?她的手指就碰翻了杯子。她忘記他是網(wǎng)絡工程師了,他查得到她是否在線,那么輕易地就知道。任她怎么藏,也無所遁形。

她打了大段的話過去,然后又刪掉,最后就給了一個笑臉的圖案。他不知道,她用了多大的隱忍才克制了自己,克制了自己對他說,段錦,我見過你,段錦,我喜歡你,段錦,我想要和你在一起。

但,不能,就是不能。

她的生日,他問她想要什么禮物。她想了想說,一條手鏈。禮物是他快遞來的,是一條紅繩的手鏈,上面有一只猴子圖案的水晶,她屬猴。她的生日后,她就開始戴著那條手鏈,她想,他不能牽住她的手,但他的禮物可以。

她把指甲蓋涂成黑色,看手指敲在鍵盤上的時候就像是提示自己,前路很黑,請繞道前行。如果愛情真的能繞,那該多好。段錦發(fā)了一些資料過來,他說,你還想要考研嗎?她其實已經(jīng)放棄考研了,但這個時候她突然調整了自己的想法。

她又辭職。她過得顛沛流離,過得居無定所,因為她百般的糾結,那么輾轉。她去了南京,沒有換電話,有時候段錦打來電話發(fā)來消息的時候,都以為她還在武漢。

她真的找了一份快遞公司的工作,開始滿南京的奔跑,夜里,守著一盞燈念書,是想考研究生,考東南大學,因為,那是段錦的母校。她想要在他生活過的地方生活,想要在他走過的地方經(jīng)過,還想要那么近,那么近地看著他。

那么地愛,愛你的心情

南京很繁盛,夫子廟有很多的燈籠,雞鳴寺可以眺得很遠,秦淮河的夜景很迷離,阮蘇行走其中,會覺得眼睛那么的傷感。這是一座讓她覺得欲罷不能的城池,她需要很多的力氣,才能轉身,再轉身。

她會去給段錦送快遞,地址內詳,但其實根本就沒有郵出的地址。她給他快遞書籍,碟片,快遞平安符或者是明信片。只有很想,很想的時候,她才去見他,為他送一份快遞。她戴了一頂帽子,帽檐壓得很低,他簽收的時候她就盯著他的臉看,有一次,他突然察覺地抬起頭來,他們的目光碰到了一起,但很快又移開了。她的心,突然地老了下去。

他問她,這些快遞是誰郵寄的?為什么從來沒有地址?她說,不清楚……也許是某個暗戀你的女孩。

他笑了一下,沒有再問。是的呀,他還能問什么?即使知道是誰暗戀他又能怎樣,他有妻有家,有責任和道義。他不會外遇,也不會出軌,更不會離婚了來娶她,她知道的,從一開始就知道。

段錦依然在網(wǎng)上和阮蘇說話,她也和他說。像朋友那樣的聊天,問候,或者討論。他不知道她要考他的學校,一直以為她會堅持考武大。他找來導師的資料,找來很多的復習要點,他說,阮蘇,你一定能考上的。

她把手鏈放在唇邊,輕輕地吻了一下。她想,她會考上的,但是考上以后呢?

那天去送快遞,是在走廊上碰到段錦的。她的帽檐太低,猝不及防地撞到一個人,手里的快遞就落了下去。有個人幫她拾,他們的手放在一份快遞上,但是他突然呆住了。她順著他的目光就落到了自己手腕上的手鏈,那是段錦送的那條,他認得它,也認出了她。

他的眼神很復雜,嘴唇蠕動了一下。阮蘇的面前就變成了一片戈壁,很荒涼,很無望。她從來沒有想過她的感情會是這樣地暴露在他的面前,她從來不想負擔于他。她知道一份不想要的感情就是沉重,他只當她是談得來的朋友,很單純很純粹的那種朋友,他以為她也是,但她卻讓他受到了振蕩。

阮蘇迅速地站起來,開始向外面奔去。她的膝蓋在顫抖,身體在顫栗,她的大腦好像缺氧,難過得要死掉。她知道,他們之間結束了,在他認出她的時候,她就該走了。

她的手機在響,在響,響了許久。她對著藍屏,哭得泣不成聲,她想她為什么這么懦弱呢?為什么不去爭取,不去試一試?也許會有生還的轉機。但也知道,她做不到,他更做不到,再多的嘗試到最后也是傷,很多的傷,他們是三個人,但愛情只允許兩個人。這一次,阮蘇是決定放棄了,放棄原來是這世間最最艱難的一件事。

段錦的短訊發(fā)了過來,是兩個字,謝謝。

他謝謝她的感情,只是謝謝,無以回報。那天后,阮蘇再一次的辭職了,她回到武漢,她把他的QQ拉黑,把他的電話刪除。她在夜里念書,要考試了,她得抓緊。

她真的考上了,她再一次來到南京,也是最后一次見段錦。是誰說,那些無法終老的人就是過客,我們的生命里會有很多的過客,那么阮蘇就是段錦的過客吧,她經(jīng)過了他的人生,只是那么淺,那么淺地經(jīng)過。

也許,歲月再繼續(xù),連痕跡都淹沒了。而她呢,她也許也會忘記南京,忘記過客段錦,但她永遠也無法忘記她曾經(jīng)有過怎樣的心情,愛過他,也愛過愛他的心情。

2008年3月,她終于考上研究生了,終于,考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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