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爾吉.原野
知青聚會,M問我:“你愛讀書,聽過這個故事嗎?
“你講吧。”
M開始講故事:有一天,上帝突然想起一個主意,告訴天使到人間,把不純潔的人統(tǒng)計一下,造冊交給他。天使下凡調(diào)查了一個月,疲憊不堪地飛進(jìn)天庭的珍珠門,對上帝說:“不純潔的人太多了,這任務(wù)很重,我一個人完成不了?!鄙系刍卮穑骸霸蹅兲焱サ娜耸植欢?,只能派你做這件事,你慢慢做吧?!碧焓瓜肓讼?,問上帝:“可不可以把純潔的人統(tǒng)計一下,報告給您?”上帝說:“那也好?!碧焓怪匦孪路?,很快就把純潔的人統(tǒng)計出來了,他們?nèi)藬?shù)很少。這些人不撒謊、不偷盜、不賭博、不飲酒、不奸詐、不作偽證、不欺負(fù)兒童和老年人……總之,他們很純潔。天使把純潔者的名單交給了上帝。上帝看了很高興,給每個人寫了一封親筆信……
說到這里,M停住了?!靶爬飳懥诵┦裁??”我問。
“哈哈!”M得意地大笑,“你不知道?哈哈!你沒收到過上帝的信,你屬于不純潔的人?!?/p>
過了一會,M怕我難堪,又說:“我也沒收到上帝的信。哈哈!咱們都不純潔?!?/p>
這故事把人繞進(jìn)去,博大伙哈哈一笑。但聽過之后,仿佛覺得有人收到過上帝的信,讓人很羨慕。上帝會在信中說一些特別的話——褒獎以及進(jìn)入天堂的路徑——還要格外囑咐一下:別把信的內(nèi)容透露出去。所以,我們——或者說所有的人都不知道有上帝寫信這一回事,即使明天在上班路上見過一個收到上帝親筆信的人,從他臉上也看不出來。人間發(fā)生了這么大的一件事——上帝給人寫信,但密保得好,誰都不知道,一切如舊。奸詐的人繼續(xù)奸詐并發(fā)憤更奸詐,純潔的人繼續(xù)純潔——對純潔的人來說,保持純潔一點都不難,一如流水行云。
如果天使下凡時問我:“你純潔嗎?”我會老實作答:“不純潔。”雖然我夠不上純潔,但還保留著誠實。就是說,我沒有奢望上帝表彰我,同時也不想作惡——這可能是大多數(shù)人的狀態(tài)。
我覺得電腦發(fā)明之前,上帝一直在使用電腦。凡人犯錯,雖然是一件小事,但也將通過功能巨大的網(wǎng)絡(luò)顯示出來,記錄在冊。所謂“純潔”是這么回事:我們稍不純潔就不純潔了,像一滴鋼筆水掉進(jìn)清水缸里。純潔和勇敢、聰明不是一回事。勇敢和聰明的壞蛋有的是。等到上帝統(tǒng)計勇敢、聰明的人時,他們還有機(jī)會上榜,但給不給他們寫信另外再說。純潔是什么?不是能力、財富、地位,是心靈的質(zhì)地。
我所等待的不是上帝的信,而是等待有一位收到信的人向我透露一點信的內(nèi)容。對純潔的人,上帝會說些什么呢?
我想,上帝也許會說下面的話:
一、純潔首先是一種信仰。任何一種信仰都與真誠相關(guān)。信仰意味著在許許多多的事情上保持一貫的態(tài)度,不因為外物改變而改變,這就是真誠。在真誠之上賦予善的內(nèi)容,就成為一個好人。除了真誠,純潔還是什么?
二、純潔是自省以及糾錯能力。人不過是人,沒有不犯錯的人。但能不能獨自省察自己的愚蠢、自己的虛偽、自己的過失,就把人劃分為純潔與不純潔兩大類。省察過失,負(fù)疚并勉力糾錯的人,就是純潔。除了自省,純潔還是什么?
三、純潔是生活態(tài)度,干脆是生活本身。人生其實是一個添字游戲,竭盡心智把空格變成有意義的一個詞。為了添好這個詞,人要掌握很多詞。要知道,好的詞都是簡單的詞,比如:Listen——傾聽,Obligate——感恩,Valued——尊重,Excuse——寬恕。這幾個英文詞的字頭連起來就是LOVE——愛!除了愛,純潔還是什么?
每個人可以揣摩上帝那封信的內(nèi)容,揣摩純潔的含義。等待有一天收到信的人告訴我,我答對了信中哪些內(nèi)容。
選自《今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