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耀中
北歸路上,蘇東坡帶回來的,只是簡單的行囊,簡陋的書箱,還有他放逐海南,在凄風苦雨中用心血和靈感寫成的詩文手稿,他用心珍藏著。
北宋名仕蘇東坡(1037——1101),名蘇軾,字子瞻,四川湄州人。他雖然是一位曠世奇才,一代文豪,但終因仕途坎坷而帶來人生曲折,在他65年的人生歲月里,既感悟到“月有陰晴圓缺”的人生哲理,又飽嘗了“人有悲歡離合”的人生艱辛。經(jīng)受七年遠謫嶺南、海南的流放之后,公元1100年遇赦,離開海南北歸,結(jié)束流放生活,獲得“自便居住”的人身自由,北歸的第二年,即公元1101年,便走到了他的人生盡頭,病逝在他的終老之地常州。北歸,成了蘇東坡的最后歲月,北歸,留下了蘇東坡的最后身影,北歸,也歷史地成為蘇東坡的一段人生重要經(jīng)歷,因為,北歸為蘇東坡的人生經(jīng)過坎坷曲折后,畫上了一個雖不完美但又屬于完美的句號。
北歸是蘇東坡不幸中的大幸
公元1094至1097年,蘇東坡被貶嶺南,謫居惠州,公元1097至1100年,蘇東坡再次被貶,從嶺南流放至海南,從惠州謫居儋州。七年遠謫的流放生活,使他極端艱辛,備受煎熬。直到元符三年(公元1100年)三月,宋哲宗駕崩,宋徽宗趙佶繼位,舉行登極大赦,蘇東坡獲赦,離開海南,于六月十七日移居廉州(今廣西合浦)。俗話說“時來運轉(zhuǎn),好事成雙”。不久,宋徽宗喜得皇子,又進行了一次恩赦,蘇東坡也又一次得益,獲授舒州團練副使之職,又移居永州(今屬湖南),同年十一月,蘇東坡被授予成都提舉玉局觀之職,并被允許自便居住。突如其來的大赦,接踵而至的恩赦使得蘇東坡“赦如天降”,兩度獲赦,特別是“允許自便居住”,標志著告別了多年多處的流放謫居生活,獲得了人身自由,蘇東坡極為興奮,看作此生的一大幸事,他在《提舉玉局觀謝表》中寫下:“七年遠謫,不自意全;萬里生還,適有大幸?!笔鶄€字。這是他發(fā)自內(nèi)心的一種喜悅,也是他出自內(nèi)心的一種表白。對蘇東坡來說,當年的“遠謫”是條“不歸路”。如今的“北歸”,則是萬里生還的一條“北歸路”。七年遠謫的流放生活,跟隨蘇東坡的仆卒,有六人先后死去。當時,大凡遭貶逐到嶺南、到海南的官員,大多因經(jīng)受不住這種折磨而死去,稱之為“不歸路”。對此,蘇東坡當然也心知肚明,公元1094年他被貶嶺南謫居惠州時,就曾做好死在嶺南的準備,不僅寫下了遺囑,還在嶺南買下了墓地,準備了棺木。公元1097年蘇東坡又遭貶逐,從嶺南放逐至海南,從惠州謫居儋州,此時的蘇東坡已是花甲老人,來到更為遙遠的天涯海角,不僅標志著自己政治生命的結(jié)束,而且預感到生還的渺茫,蘇東坡在海南又一次留下了遺囑,死后葬在海南,不勞累家人,他在《與王敏仲書》中寫下:“生不挈棺,死不扶柩,此亦東坡家風也”的囑咐。因他遠在海南,也將死在海南,為了不給家人帶來海南奔喪之苦,他囑咐生前不求兒輩為他準備棺木,死后也不要兒輩扶柩送葬。
完全出乎蘇東坡意料的“大赦”和“恩赦”,使得蘇東坡從嶺南、海南的“不歸路”上,改變了人生的航程,踏上了死里逃生的“北歸路”,無疑是一件幸事,蘇東坡自己也稱之“大幸”,世人為他祝福,歷史也為他祝賀。
北歸使蘇東坡完成了人生總結(jié)
元符三年(公元1100年)三月,蘇東坡遇赦,離開了遠謫的海南,從祖國的最南端,朝著由南向北的方向歸來,踏上了北歸的萬里歸途。一路同行的,有他的小兒子蘇過,有他的好友吳復古,還有他心愛的又通人性的一條愛犬,名叫“烏咀”,蘇東坡經(jīng)常夸獎這條愛犬很有靈性,就連此次北歸,似乎愛犬也顯得非常高興,對此,蘇東坡心中又增添了幾多喜悅,他夸贊愛犬“知我北歸,搖尾欲舞”。
離開海南,行在北歸的路上,雖然是走走停停,可是蘇東坡心潮起伏,思緒萬千,感慨也是萬千。一路上,他對人生的思索一直沒有停,思索中,他不停地探詢?nèi)松?,也在不斷地總結(jié)自己的一生,北歸路上,蘇東坡有一個很大的收獲,就是完成了對自己的人生總結(jié)。他還把自己人生總結(jié),寫在鎮(zhèn)江,留在金山,歷史的煙云雖然已經(jīng)散去,但是蘇東坡北歸的足跡深深印記在鎮(zhèn)江這片沃土上,蘇東坡北歸的身影永遠地留在了鎮(zhèn)江人的記憶中。
北歸的第二年,也就是北宋建中靖國元年(公元1101年)春,經(jīng)過一路勞頓,萬里風塵的蘇東坡途經(jīng)鎮(zhèn)江,他最后一次來到他當年浪跡宦游的故地——鎮(zhèn)江,重訪千年古剎金山寺,此前,他曾11次上金山,訪友佛印高僧,一次又一次地留下了他的詩詞風雅和文墨暗香,金山的留玉閣有他留贈的玉帶,金山的楞伽臺有他當年抄寫的佛經(jīng),可是這次來到鎮(zhèn)江登臨金山,卻成了他的告別之行,此時的蘇東坡,已步入晚年,大潮已經(jīng)過去,七彩也早已淡去,留下的只是他生命的原色,步履蹣跚,吁噓多喘的他,舊地重訪金山寺,固然是一番欣喜,一種心愿,但是,眼前的情景已經(jīng)物是人非,昔日好友佛印禪師已于三年前離開人世,往事不堪回首的蘇東坡,移步進入禪房,一眼就看到了當年的那幅自畫像,仍然掛在原處,他深情地看了又看,畫上的蘇東坡比起畫前的蘇東坡要精神得多,真是歲月匆匆,人生苦短啊!他沉思良久,把北歸路上對自己的人生總結(jié),題寫在那幅自畫像上:
心是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
問汝平生事業(yè),黃州惠州儋州。
寥寥數(shù)語,概括了蘇東坡人生的自我總結(jié),耐人尋味。用黃州、惠州、儋州來回答他的平生事業(yè),更是意味深長。不言而喻,如果不是一次又一次貶謫,蘇東坡的平生事業(yè)將是另一種景況,另一番輝煌。
建中靖國元年(公元1101年)農(nóng)歷七月十八日,也就是蘇東坡逝世前的10天,生命垂危的蘇東坡,將三個兒子使喚到病床前,交待了后事,并對自己的一生作了最后的總結(jié):“吾生無惡,死必不墜。”的鏗鏘的話語,直抒自己的一生,“吾生無惡”,品德之高尚,人格之高尚,因而自信自己“死必不墜”,死后定能升入精神之天國,必定不會墜入地獄。
北歸使蘇東坡尋到了終老之地
北歸,何處是終點?起初,蘇東坡自己也并不清楚。因為,皇上的大赦,使他得以離開海南,不再謫居,但是免不了還有居住地的限制,元符三年(公元1100年)三月,宋徽宗繼位的登極大赦,蘇東坡獲赦后,離開海南,于六月十七日移居廉州(今廣西合浦),宋徽宗喜得皇子后的又一次恩赦,蘇東坡獲得了一官半職,被授予舒州團練副使,而移居到永州(今屬湖南),直到同年的十一月,蘇東坡又被授予成都提舉玉局觀,并允許自便居住。這就是說,蘇東坡的北歸,起點是海南,開始了他的萬里生還的“北歸路”,在他的“北歸路”上,由謫居轉(zhuǎn)為限制居住再轉(zhuǎn)為自便居住,才真正獲得了人身的自由?!白员憔幼 奔冉o蘇東坡帶來了還我人身自由的極大欣喜,又使蘇東坡陷入了一種新的選擇,新的思考:北歸的終點在哪里?自己的終老之地在何方?蘇東坡回首往事,回顧自己的人生歷程,21歲中進士,23歲入京都為官,34歲自請外調(diào)去作地方官,難料宦海風云之多變,44歲貶謫居黃州,誰料花甲之年遠謫嶺南、海南,如今的萬里生還,“吾欲寄情江南,融入江南的山水美境,喚醒吾的詩畫靈感,排解心中的郁悶之憾?!碧K東坡最終把常州作為他北歸的終點站,把常州作為他的終老之地。從元符三年(公元1100年)三月到建中靖國元年(公元1101年)六月到達常州,萬里生還的北歸路,走了一年零三個月,常州成了蘇東坡結(jié)束多年放逐謫居生活后,獲得人身自由,得以“自便居住”的住所。常州也歷史地成為蘇東坡的終老之地。
不幸之中迎來大幸的蘇東坡,萬萬沒有想到,北歸之后不久,他便走到了生命的盡頭,他于建中靖國元年(公元1101年)六月抵達常州,由于一年多以舟楫為家的長途勞累,生活極不安定,伴以經(jīng)常性的失眠,使得蘇東坡精疲力竭,一到常州便重病纏身,七月十四日晚出現(xiàn)病情惡化,連續(xù)幾天出現(xiàn)昏迷,七月廿八日與世長辭,病逝于常州。
北歸使蘇東坡的晚年著作得以相隨
北歸,不僅使蘇東坡得以萬里生還,而且也使蘇東坡的晚年著作,特別是他在海南的著作也得以“萬里生還”。不言而喻,如果蘇東坡回不來,他的著作也難以回來。
北歸路上,蘇東坡帶回來的,只是簡單的行囊,簡陋的書箱,還有他放逐海南,在凄風苦雨中用心血和靈感寫成的詩文手稿,他用心珍藏著,親自守護著。來到常州,剛?cè)胱兹?,就病臥在床,一些好友遠道前來常州看望他,并與他一起品讀詩文,交流詩文。眼看病情一日比一日加重,蘇東坡預感到此生已至生命的盡頭,他抓住尚未彌留的最后日子囑托兩件事,一是親筆寫信給弟弟蘇轍,托咐后事,信中言道:“既死,葬我嵩山下,子為我銘”。既表白自己死后的歸葬之處,又囑托蘇轍為他作墓志銘。第二件事,是將他悉心珍藏的在海南完成的詩文手稿,其中包括《論語說》、《書傳》、《易經(jīng)》等著作,親手托給好友錢濟明,并囑咐他暫不示人,代為珍藏,萬勿遺失,也許三十年后會有“知音之人”,“知音之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