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 董
A
一場被氣象學家稱為“剪草機”的龍卷風,瘋狂地襲擊了八角城。從東南角到西北角,城區(qū)200多米寬內的法桐樹被連根拔起,廣告牌紛紛倒地,市容狼藉得不堪入目。有人說風暴之前看見了不明飛行物,有人說風暴之后看見了兩條龍,蘇東坎可什么都沒看見。
風暴過去正是早飯后的光景,蘇東坎去上學。面目全非的步行街,真成了“不行街”了。
忽然,前面有個什么東西一亮,吸引了他的目光。
“一把左輪手槍?”
蘇東坎從小喜歡軍事,尤其喜歡槍——圖片上的,影視里的,玩具店里的,連他床下堆的都全是玩具槍。
他意識到,咫尺之外是一把柯爾特1835年發(fā)明、19世紀中期以后風靡全球的那種左輪手槍。他還知道,1981年,刺客就是用這種手槍要了美國總統(tǒng)里根的命。
不知是驚是喜還是怕,他的心狂跳起來??纯粗車鷽]人,他揀起手槍掂了掂,好重啊,一把真家伙!
蘇東坎并不缺乏法制觀念,他知道,下面的事應該是報警了。
可是,他瞥了一眼,發(fā)現(xiàn)槍柄上刻著這樣一行字:“絕非手槍?!?/p>
他又看了看槍管,居然是實心的,沒有膛孔。
這叫什么玩意兒呢?如果是玩具,何必做得這么重呢?
蘇東坎仔細瞧了瞧,槍柄左側還鐫著“取長補短”字樣,右側則鐫著“兩相平衡”字樣。
啥意思啊?蘇東坎是個好奇心極強的家伙,他要好好琢磨琢磨。為了不耽誤上學,他把“左輪”裝進牛仔褲的口袋里,繼續(xù)趕路。
“喂,蘇東坎,你揀到什么了?金元寶?。恳妭€面,分一半!”
是同桌的女生秦琪兒,騎著一輛電動車追上來。
“沒有沒有,”蘇東坎趕緊遮掩,“有什么好揀的,大風又沒刮倒幾家銀行!”
蘇東坎不太喜歡秦琪兒,沒別的原因,就是因為秦琪兒功課太棒,??既昙壍谝?,語英數(shù)理化樣樣都好,叫人心里太那個了!這個矮個子丫頭功課拔尖不算,還精力過剩學彈古箏。她多次找東坎爺爺請教,可是爺爺不接納她。爺爺背地里說:“擁有滿桶水的,不要跟只有半桶水的交流,就彈箏而言,我跟她交流就是犯傻。”
爺爺一向響鑼響鼓地倡導“桶水法則”,他不跟琴藝不及他的人玩箏,因此不喜歡秦琪兒。在爺爺?shù)挠绊懴?,蘇東坎也就不想接近秦琪兒。
“你不誠實!”秦琪兒盯著蘇東坎鼓起來的口袋,撲閃著兩只大眼睛說,“你揀到的東西在發(fā)光!給我看看!”
蘇東坎低下頭看一下,真是怪了,有桔黃色的脈沖光透過厚厚的牛仔布射出來!他急忙說:“放光啊,是爺爺給我買的激光魔片,小娃娃們玩的那種,沒意思!趕路趕路,再磨蹭我們要遲到了!”
秦琪兒半信半疑地騎車而去。蘇東坎卻停下腳步,他又犯難了:“這玩意兒如此不好隱藏,又怎么帶進學校呢?”
正好有兩條狗在前面溜達,一條大,一條小。大狗是白色,小狗是白底上生有一朵朵別致優(yōu)雅的梅花斑,這讓大狗顯得非常遜色。
出于好玩,蘇東坎掏出“左輪”,默默地念了“砰砰”兩聲,分別朝它們各打一槍。
下面的事,叫蘇東坎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那大狗身上竟出現(xiàn)了別致優(yōu)雅的梅花斑,而小狗身上的梅花斑則減少了一半。
他看了看彈倉,顯露的是“相貌”二字。
“這是……為什么啊?”蘇東坎驚呆了?!拔以僭囋嚕 ?/p>
他看見了一輛桑塔納和一輛禿尾巴的小汽車。
他又默念了“砰砰”兩聲,分別朝它們各打一槍。
啊,桑塔納的后部分縮短了,那輛“禿尾巴”的后面卻長出了一截“尾巴”,車型漂亮多了。
蘇東坎非常開心,一連好幾次“取長補短”,在貓、蝴蝶、螞蟻、鸚鵡身上演習了左輪手槍。突然,“左輪”“嘟”地響了一聲,如蜂鳴,槍管上文字提示:最后3發(fā)。
他愣了一下。
B
聰明的蘇東坎,很快就得出結論:左輪手槍打出了一種“催化劑”,能夠讓被打的雙方發(fā)生反應,實現(xiàn)“取長補短”,達到一種優(yōu)劣的平衡。小白狗的梅花斑,是它的優(yōu)點,一瞬間被大白狗“取”去了一半。
他轉動輪形彈倉,竟發(fā)現(xiàn)了不同的字樣:“學業(yè)”、“琴藝”、“武功”、“足球”、“身高”、“血壓”、“脈搏”等等。
“回家!”他大膽地決定棄學半天。那個秦琪兒愛怎么說就怎么說去吧,這把左輪手槍太神奇了!
蘇東坎跑回家,褂子都被汗浸透了。爸爸媽媽不在,爺爺在看電視。
“你……出什么事了?”爺爺看出情況反常,撂下遙控器問道。
“爺爺你看!”蘇東坎掏出“左輪”,把兩條狗、兩只貓、兩只蝴蝶……“取長補短”的故事告訴了爺爺。
“你瞎說啥呀!”爺爺不予理睬,又把遙控器抓起來。“大白天說夢話呢你!”
“爺爺!我如果瞎說,”蘇東坎急了,信誓旦旦地,“就叫我變……變蔥頭!”
爺爺知道東坎平日并不說謊,相信了他的“夢話”。他翻來倒去看那槍,沉吟了良久后說:“這……如此說來,這不是平凡之物,這是圣物,有來頭啊!”
“圣物真好玩!”蘇東坎說,“有魔法,比真槍還有趣!”
“糊涂!”爺爺嚴肅起來,一把抓牢孫子的胳臂,拉到演奏古箏的琴凳前,“你光想玩!玩!泥菩薩開膛——沒心少肺!來!驗證一下!舉一反三地說,這圣物應該能把爺爺彈箏的技能平分給你!”
“那……咋會呢?”蘇東坎搖搖頭說,“我連半桶水都不夠,只能算是半瓢水、一茶缸底兒水,彈箏又不是長相!”
爺爺把彈倉調出“琴藝”,說:“你打!開槍!”
“我……打咱爺倆?”
“打!”
蘇東坎像剛才一樣“砰”了兩聲,分別朝自己和爺爺打了一槍。
蘇東坎一直記得,他當時就感覺到腦門兒麻了一下。
“你彈箏,試試!就彈《瀏陽河》!”爺爺把孫子摁到琴凳上。
以前并不喜歡古箏的蘇東坎毫無把握地戴上幾枚玳瑁假指甲。
“你把腰板挺起來,提提精神!”爺爺說,“開始,《瀏陽河》!”
蘇東坎竟流暢而準確地彈了一曲《瀏陽河》。
“嗨!你看你看,”爺爺興奮地拍打孫子肩膀,“連小三度的上滑音都按得沒點兒錯!再彈,彈《春江花月夜》!”
蘇東坎已經(jīng)來了勁頭,學著爺爺像模像樣地彈了一曲《春江花月夜》。
“嗨!你看你看……” 爺爺想不出詞兒,只好“無聲勝有聲”了。
蘇東坎欣喜若狂,揮舞著左輪跳起腳來。
“哦,”爺爺忽然想起什么來,說,“你說,那小狗的梅花斑失去了?我來彈箏看看!”
糟糕透了,爺爺?shù)难葑嗉记晒淮蟠蛘劭郏^對達不到在電視臺一展豐采的水平??磥?,他的“梅花斑”真的丟掉了。
“哎呀,這……”老人家面露苦色,目光在古箏弦上凝固下來,低沉地說,“多少年的道行,眨眼之間就……”
“爺爺……”蘇東坎也有些難過了,他不想掠奪爺爺?shù)墓Ψ蛲??!拔以撛趺窗驯臼逻€給您呢?”
“不能了,”爺爺戴上老花鏡,再次看過左輪說,“這上面印著呢,操作沒有可逆性。不過,爺爺不后悔,把本領傳給孫子,你那桶水多了,爺爺心甘情愿??!”
“這槍,交給哪兒……啊?”蘇東坎問爺爺。
“交給哪兒?糊涂!”爺爺說。
C
蘇老先生的古箏演奏,在八角城是家喻戶曉的。他老人家從12歲開始學古箏,彈了一輩子——盡管是業(yè)余。一曲《漁舟唱晚》曾經(jīng)在電視臺業(yè)余民樂大賽中拿過金獎。他有一句名言是這樣說的:“擁有滿桶水的,不要跟只有半桶水的交流,否則就是犯傻?!?/p>
蘇東坎小時候不太明白爺爺這句話的意思,后來上了學,爺爺反復對他進行熏陶,他就聽明白了:不要跟功課差的同學結伴,他不如你,你學不來人家的東西,卻白搭了東西給人家!
蘇東坎懂了,后來,從小學一年級到六年級,再到初中,他堅持了“桶水法則”,從不跟差生玩。他的功課保持著中上等,可是他朋友很少,同學們說:“他不用躲咱,咱還想躲他呢!酸樣兒!”
蘇東坎自己縫制了一個黑布口袋,把左輪手槍裝在里面,不讓脈沖光射出。他開始物色“取長補短”的對象,以實現(xiàn)“兩相平衡”。
正上著語文課。
鄒老師說:“秦琪兒同學的作文《我的奧運夢》在《西北少年報》發(fā)表,獲得了征文大賽的金獎,喜報寄到了學校。下面,我們請秦琪兒同學念念她的這篇作文,請大家認真聽?!?/p>
蘇東坎可沒心思聽作文,他在桌膛里把左輪手槍的彈倉調到了“學業(yè)”,隔著桌板朝秦琪兒打了一槍,再掉轉槍口,朝自己打了一槍,嘴里小聲念叨“砰砰”。
蘇東坎就等著單元考試了。
靈驗得很,蘇東坎的各科成績大大提升,前進了12個名次。秦琪兒則大大落后,第一的寶座丟了。
秦琪兒哭了。
第二天,秦琪兒沒來上學。她躺在八角城中心醫(yī)院里。
爺爺也躺在八角城中心醫(yī)院里。爺爺是在去公園的路上突發(fā)心臟病,心臟幾乎停跳。
蘇東坎在醫(yī)院走廊里看到了秦琪兒的媽媽。蘇東坎問了一句:“阿姨,秦琪兒鬧啥病???”
阿姨說:“叫做——心動過緩,人沒勁兒?!?/p>
蘇東坎再問:“為什么心動過緩呀?她一向身體不錯的呀!”
阿姨說:“有一位老爺爺去遛鳥,突然發(fā)病,心跳幾乎停止跳動,我們女兒把自己心跳的速度勻了一半給他,老爺爺保住了性命,我家秦琪兒就病了,心跳得太慢了?!?/p>
蘇東坎吃了一驚:蘇東坎是為救爺爺而減慢了心率?難道……
“阿姨,我可以看看秦琪兒嗎?”
阿姨問道:“你認識她?”
蘇東坎說:“我們是同班同學?!?/p>
蘇東坎走進了秦琪兒的病房,看見一男一女兩名記者正跟秦琪兒聊著什么。秦琪兒嘴唇發(fā)青,臉色蒼白,下巴一揚一揚的,呼吸顯得很吃力。她的胳臂上插著點滴管。
“蘇東坎你來啦!謝謝啊!蘇爺爺好些了嗎?”秦琪兒問蘇東坎。
蘇東坎說:“爺爺脫離危險了,聽說是你救他一命的,謝謝你——對了,你是怎么救我爺爺?shù)哪兀俊?/p>
秦琪兒不好意思地笑笑說:“我……揀到了一把怪怪的手槍,能取長補短,砰砰,把我們的心率平分了……”
蘇東坎一聽,差點兒跌倒。
一股巨大的羞愧感,讓蘇東坎無地自容。他甚至覺得爺爺不肯跟秦琪兒交流彈箏也有些卑鄙。那條極度自私的“桶水法則”簡直比毒蛇還可惡。
“蘇東坎,”秦琪兒說,“告訴同學們不要惦記我,醫(yī)生說,我的心動過緩是臨時性的,三兩天就能恢復正常。我單元測驗考砸了,你能不能給我說說第7道數(shù)學題?”
“你的個子,是太矮了些啊?!碧K東坎說出的,是這樣沒頭沒腦的一句話。
秦琪兒愣住了:“你說什么呀?”
“秦琪兒,”蘇東坎沉重地說,“我對不起你,我也有一把左輪手槍……”
蘇東坎把手槍拿出來,轉動了一下彈倉。
“老天爺成全我,給我一次安慰良心的機會——還好,有‘身高呢!我倆平均一下吧!”
秦琪兒剛剛喊出一聲不要,蘇東坎已經(jīng)朝自己扣動了扳機,他喊了聲“身高”,再一槍,打中了秦琪兒。
兩名記者都被突發(fā)的“槍擊事件”嚇壞了。他們想奪槍,蘇東坎已經(jīng)主動把”左輪“放在病床上,說:“沒子彈了?!?/p>
D
秦琪兒的個頭長高了14公分,蘇東坎的褲腳就擦了地面。
蘇東坎從不愿意誰說起這件事,因為他覺得這有一種“報答”的味道。如果不是人家秦琪兒先救了爺爺一命,我蘇東坎會不會把自己的個頭獻出來呢?